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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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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一)    生活本身是平静的,所谓心月俱静,人水同清。有时候看起来生活兴起了波澜,其实仔细一想,还是心海荡起了涟漪。房芳最近心情就很不平静。    靠山乡是个偏远山乡,房芳在乡卫生院上班,还是很 ...
  (一)    生活本身是平静的,所谓心月俱静,人水同清。有时候看起来生活兴起了波澜,其实仔细一想,还是心海荡起了涟漪。房芳最近心情就很不平静。    靠山乡是个偏远山乡,房芳在乡卫生院上班,还是很体面的。住院病人又少,工作又很轻松。她又是护理科班出身,业务娴熟,亲切细致,在山乡已经小有名气,大人小孩有病打针,还总爱找她。房芳的父亲在河湾乡供销社当主任,一上班就给她买了辆女式凤凰自行车,那是靠山乡街上一道亮丽的风景,回头率很高,既是看车,更是为了看人。爱人区磊在乡农机站工作,是乡里少有的大学生,技术在地区、县里也是数得着的。更有一个健康、聪明的儿子,这在当今实行计划生育的情形下,更是让人羡慕。房芳在靠山乡的小日子觉得过得有滋有味。    那回卫校同学们来乡下玩儿,讲起城里的生活,却搅动了房芳平静的心。    春上的一个星期六,刚刚下了一场透雨。靠山乡这地方土质特别,一下雨粘得很,而且几天干不了,干了又硬得很,几天踩不平。所以,再漂亮的自行车一月也骑不了几趟;即使能骑了,也象在鹅卵石上跳舞。房芳的同学兴高采烈地来乡里玩,天虽然晴了,道路却更加泥泞不堪,不干不稀的泥巴胶一样的粘。七八个同学皮鞋都沾上了黄胶泥,张莉莉的鞋子还被焊在了胶泥里,拔出了鞋子却掉了鞋跟儿,只好光着脚丫子进了屋。当时大家嘻嘻哈哈觉得挺好玩,房芳心里却不是滋味。同学们有的说,山清水秀,空气清新,随便一看就是一幅画;有的说,天晴好了,上山玩才有意思呢!房芳嘴里迎合着,好啊,这时候山上正有兰草花,可香呢!心里说,王银环下乡,三天新鲜,住个月二四十的,没一个不哭鼻子的。    当下就有人闹着要上山,也有人说泥巴太大;提议的人就抢白说,县城里没泥巴,那有这好玩吗?淋点雨踩点泥,那是另一种情调!房芳心里酸溜溜的,在城里,这样的天也是可以穿皮鞋的。嘴里却说,山里这时候的景致只能看,若是真进了山,还真没什么好看,回来个个都成了泥猴。大家只好作罢。    房芳让区磊陪着一群男女同学打牌,自己准备中午饭,才发现没蜂窝煤了。本来和区磊说好今天打蜂窝煤的。平时烧蜂窝煤少,以烧劈柴为主,山里有的是劈柴,而且火大来得快,就是锅上锅下的忙乱一些。但是烧蜂窝煤显得城市化一些,更显得现代文明一些,在县城的同学面前烧劈柴和农民有什么区别呢?于是她又让区磊到邻居家借蜂窝煤。区磊说劈柴多着呢,我给你搭帮手。张莉莉插嘴说,县城早就用液化气了,又方便又卫生,做饭特快。房芳就更坚持要用蜂窝煤了。    正吃饭的时候,区磊看中央广播电台评弹节目时间到了,就说咱边吃边听《岳飞全传》。边打开了收音机边说,我这收音机可是全乡最好的,收得台多,音质也好。房芳接着说,红灯的名牌,结婚时我爸托商业局长买的。刘兰芳的评书压过了她的声音,同学们七嘴八舌讨论起古今英雄。张莉莉喊吵死了,能不能放磁带?区磊说没有录放功能。张莉莉很扫兴的样子,那我给大家清唱一个吧。电视台正在放映根据《桐柏英雄》改编的电影《小花》,张莉莉就唱起了“妹妹找哥泪花流”,大家都跟着哼唱起来。房芳接着说,这就是城乡差别,乡里几个月没演电影了。张莉莉说,谁还在电影院看,都是在家里看电视。谷丰的老岳父陪嫁送的彩电,颜色可鲜了,有了好节目我们都是去他那里看。房芳的脸和脖子一下子都红了。    同学们走后,房芳收拾桌子时就没来由的叹气,区磊却没有在意,又习惯地去摆弄他的科技盆景去了。房芳把碗往桌子上一顿,说话也上了高腔,一天到晚摆弄,那些破玩意儿能给你带来名啊还是能给你带来利?!区磊说,那我帮你洗碗?房芳没好气地说,洗你个头!赶紧把你那些破玩意儿摞起来,腾腾地方,趁着有剩菜,我再拼几个盘子,把你们站上几个小青年请来打蜂窝煤吧!说着就上来摞花盆,区磊赶紧夺下来,那里面种的百合要发芽了!房芳又大大咧咧往墙边挪花盆,区磊又连忙制止她,那些雪桃今年要挂果了,碰掉了果芽就不知道准确的挂果率了。    星期六操办了两桌酒席,星期天又在翻晒蜂窝煤,星期一早上,房芳拖着疲惫的身体,没精打采地上了班。她正担心迟到呢,一看同科护士谢巧还没来上班,才稍稍稳住神来。这时门诊主任过来说,谢巧调走了,注射室就你一个了,没以前自由了,可要守岗。房芳问内科刘大夫才知道谢巧调到乡财政所了。房芳说,咋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呢?说调走就调走啦?刘大夫说,大家都知道,以为你住在乡里早知道了呢!    这一上午,房芳在科里就稳不住神了,给病号打针老是心不在马上,有一个病号打青霉素,差点忘了皮试。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找主任称病请假回家了。    快下一点的时候,区磊下村回家,老远看见家里的门还紧关着,走近一看,他的实验盆景已成了瓦砾一片。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二)    自打房芳摔了他的盆景以后,两口子大吵一架。从此,区磊下村不论早晚,回到乡里就不想进家。因为一进家门,只要老婆一见面,准会数落他:窝囊啦,软蛋啦 ,没本事啦,没志气啦,稀泥巴糊不上墙啦……机关枪似的向他扫射,有的话无情地穿透了他的心,使他在老婆面前几乎丧失了自信、自尊。这时候,他才觉得找上房芳这样的老婆是人生的一个失误。这时候,他才相信老父亲说的话,买不到好牲口荒一季子,找不到好女人毁一辈子。找女人是过日子,不是当画儿贴着看。他对当初在房芳强大的爱情攻势面前意乱情迷,丧失理性的结果很是后悔。    1982年暑假,区磊从地区农专毕业分配到靠山乡农技站,是所谓农业技术员或农业干部,身份不十分明确。但是,区磊是全乡恢复高考以后来靠山乡的第一个大学生,全乡干部中数他学历高,这一点人人都知道。因此,区磊在全乡说不上耀眼,但确实有点闪光。加上他的姓氏很别扭,明明是个区字,却念欧,所以乡政府以至街上的人很快知道了他,而且见面都是叫他“小曲”,因此就有好事人背后给他起了个“蛐蛐”的外号。几乎与区磊来的同时,房芳也从地区卫校毕业分别到乡卫生院当护士。她是邻近河湾乡街上的人,吃商品粮的,气质和农民就是有点不一样,虽然不十分漂亮,却说一口带乡音的普通话。因此也很快成为全街上的人熟知的一个人。    靠山乡就屁股大一个地方,满共就一条街,乡政府在街东头,卫生院在街西头。虽然地方小,区磊和房芳上班一个多月,两个人却一直互相不认识。因为卫生院这个地方,谁没病也不会来,而一个护士又不可能出诊。但要说互相不晓得对方,那也是假的,互相都知道对方。区磊倒没什么,房芳却苦于没有机会。有一天,区磊得了重感冒,吃药抗了几天不济事,就到了卫生院,医生一看让打针。那天房芳正好值班,她已经注意到区磊,便细致地作针具消毒,等待着区磊上门。可是区磊一看是女护士,死活不愿打针。医生说体温太高,不及时打针怕引起并发症。门诊医患人等都笑他,一个大男人怕打针。区磊说,一定要打针就扎胳膊。房芳红着脸说,肌肉注射,臀部吸收得快。区磊强词夺理,膀子也是肌肉,我打过的。房芳看出来这人特爱面子,不好意思让女人打针,只好让他脱一只袖子在胳膊上打。边准备边和他说话,问他有晕针史没有,这是吸引他的注意力。更可笑的是还给区磊作了庆大霉素皮试。区磊是结婚以后才知道用庆大霉素是不用作皮试的。他怀疑是房芳的小伎俩,房芳诡秘一笑说,她是防晕针皮试。观察期间,房芳又问体温多少度,都吃过什么药,这都是医生问过的,本不在护士的职责范围。十五分钟时间,区磊嫌长,房芳嫌短。她又没话找话地说,政府机关食堂伙食如果不好,自己要冲些牛奶喝,或煮两个鸡蛋补补,感冒会好得快一点。区磊说自己没有那么金贵。房芳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个人在外,要学会照顾自己,父母在家才放心。房芳准备好了,用镊子夹着酒精球在区磊胳膊上轻轻擦拭,区磊感到又凉又痒,这种感觉一直在持续,别着头不好意思看,不知道房芳为什么一直不扎针。正在这时,房芳却说好了。区磊没感觉针什么时候扎进去,他对房芳的技术佩服起来。区磊表示了谢意,房芳说,下午就不要上班了,回去吃了药就卧床休息,晚上我去再给你打一针柴胡和清热解毒,中西结合,好得更快。你们男的,很不会照顾自己,治病恐怕还是靠药来得快。区磊说不用不用,如果需要我来医院打。    在一个山区小乡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真不容易。乡政府所在地虽说也有那么几个单位,农行营业所、信用社、供销社、粮店,但对得起观众的年轻人不多,有大中专文凭的更是凤毛麟角。还有一点,两个人都不是应届高中生考上的,年龄偏大,这对女方来说也是一种压力。所以,房芳要抓住机会,主动出击。她盘算着晚上与区磊见面的细节,一下午精力老集中不了。做一碗鸡汤面,太土气,太传统,不过或许农村长大的区磊倒欣赏这种传统呢?欣赏也不能做鸡汤面,热感冒不太适宜吃鸡汤面,况且又不好带,总不能从街西头端到街东头吧?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买袋奶粉、白糖,外加一兜各色水果。天黑以后,房芳找上门来,区磊多少有些意外。他想她又不是医生,说说好话而已,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区磊住一间简陋的单人宿舍,一张床一张两斗桌,乘下的尽是盆盆罐罐,养着一些麦子一样的东西,还有一些叫不上名的植物,反正不是什么花草,倒把空空荡荡的一间屋子摆得没个下脚的地方。区磊热情倒是蛮热情的,但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窘迫,连请进的话也没说。房芳说,我来给你打针。区磊双手伸开扶着门框连连摇头说,我不烧了,我好了,我不打了。房芳笑着劝道,再打一针巩固一下,免得反复了身体吃亏,还要耽误工作。区磊还是不放下双手,说那就明天去医院打。房芳又气又急,也就顾不得轻言细语,说针已经带来了,你这人咋这样?是怕打针还是怕我咋的?引得左右邻居都伸头向这边看。区磊对邻居解释说,医生给我打针,我感冒了。也不知道怕影响不好还是有人证明了的原因,区磊终于放下双手。房芳进了屋,问他烧不烧,答不烧;问咳嗽不咳嗽,答不咳嗽。房芳给他冲一杯牛奶,又磨蹭着给他洗了三个苹果装在一只碗里。区磊不好意思起来,说我真是好多了。房芳看他一眼,不想再和他纠缠,就准备给他打针。这次消毒和注射都比在卫生院来得更细微,区磊丝毫没觉出疼痛。由于在自己房间,又没外人,加上第二次见面,区磊倒是正眼看了房芳几眼。但他深怕与房芳目光相遇,每每房芳抬头或扭脸之际,他的目光都贼也似的逃开了。    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起初区磊真的没敢往深里想,自己一个农村出生的人,家里又很穷;而房芳是街镇上的人,吃商品粮的,两人家庭存在着传统差距哩!房芳认识区磊以后,来得很勤,先是问问身体状况,后来就对区磊的科研实验显示出浓厚的兴趣,一盆一盆地问,没有要走的意思;第二次来了就给区磊削苹果,第三次来了就清理房间,第四次来了就开始帮他洗衣服。房芳很殷勤,也很温柔,显得特别娴慧。区磊咋也想不到自己找到的是一个家庭领导,人生导师。    (三)    在外人看来,区磊是一个一笔韬韬的大学生;在房芳眼里,区磊是一个安分保守的男人。新婚之夜,乡政府和卫生院闹房的人走了之后,房芳很想和他亲热,区磊本能地推开他,赶紧拉灭了灯。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新婚之夜两个人和衣而睡,竟然相安无事。第二天夜晚,要不是房芳主动找他,房芳怕要带着处女身回门呢!房芳问他,他说,你不脱衣服,我也不能强奸。一直到现在,区磊从不赤条条和她睡一个被窝。到后来有了孩子,都老夫老妻了,两个人做好事他都不让开灯。他说,人毕竟是人嘛,亮闪闪的,赤条条的,好意思吗?那不和猪狗差不多了?房芳真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有心理毛病。    房芳是学医的,夫妻的事是懂的,可是在这样的人面前,她真不敢放开,弄不好他还会怀疑她是荡妇呢!不过这样的男人让人放心,房芳心里还是满意的。    房芳找来好多生理学、解剖学、夫妻关系方面的刊物,故意放在区磊床头。区磊嘴上说不看不看,她看见他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在偷偷翻看。区磊做人做事的那种拘谨有了些许改变,两人夫妻生活开始悄悄改善。    结婚以后的日子,区磊过得很滋润,曾经享受过一段让男人们难以释怀的幸福时光。农技站除了不干事,干事就在村组农户,所以区磊几乎是天天下村,经常是吃了晚饭回乡进家。不管他回家多晚,房芳都会等着他;即使房芳到病房上夜班,也会在十点左右找机会溜回来看看他,温存片刻。区磊再晚回来,推门总会看见房芳一个孤伶伶地看书或听收音机,每当此时,区磊常有一股爱怜之情涌上心头。    房芳听见门响,会马上从椅子上弹起来,从来都是朝气蓬勃的,似乎使屋子里一下子充满了生气和活力。只见她在慌,很麻利地倒热水,试着温度添加凉水,端到区磊面前。趁区磊洗脸的功夫,已经沏好一杯牛奶。刚用完洗脸毛巾,擦脚毛巾就势递了上来。话很少,但情义很浓,两个人的亲情在递毛巾和接毛巾中传递。    乘着区磊的酒劲,房芳要他脱光衣服,他两个膀子抱得紧紧的。有一次,房芳一下子脱了他的内裤,吓得他迅速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房芳说,你不要不好意思,我给你讲一个真事。我上卫校的时候,有一次上尸体解剖课,女同学都嚷着羞死人了,用双手捂着脸不好意思看。可是你认真一看,所有人的手指头都是分开的。区磊就笑了,并且坏坏地在她身上摸了一把,问:“你也是那样?”房芳说,“不那样咋学东西?”    区磊直愣愣地看着房芳,想着当时那样不可思议的情景,把被子裹得更紧了。    区磊喝醉了酒,这样的事儿不只一次,而是经常发生。和村组干部打交道,酒是润滑剂,喝酒也是工作。只有喝成了朋友,村组干部才会豪爽地给你干事。回到家里,区磊象抽了筋拟的,瘫软在躺椅上,真不知道他烂碎成这样是怎样回来的。吐得一地一身的事也不断重演,屋里弥漫着酸臭的酒糟气。后来房芳有了经验,拿出护理的百般功夫,见了醉熏熏地回来的区磊,赶紧把痰盂放在他跟前,准备着让他放鱼秧儿,又给他冲糖醋茶让他解酒。严重的时候,房芳还给他挂一瓶葡萄糖水,好让他更快地醒酒。所以,区磊没感到喝醉酒的痛苦,倒觉得是一种享受,酒量也锻炼出来了。    区磊专业爱好很强,把事业看得很重。别人家种花的花盆,他回来栽培小麦、水稻新良种,引种百合、水晶萝卜……屋里成了实验室。那七彩椒、珍珠西红柿倒也十分好看。房芳不是一般的支持他,兴致比他还高,下手捉小虫子,还把破鱼的下水盛起来沤肥,成了区磊科学实验的得力助手。那是多么甜蜜的日子,真是让人难忘、让人留连啊!    转折点非常明显。春上农技站站长调走了,乡机关普通认为区磊是当然的人选。农技站是一个专业性很强的单位,区磊的学历最高,得过县科技一等奖和地区科技三等奖,谁也比不了,朴书记和文乡长经常夸奖的。房芳也听到舆论了,有的人见面就恭喜了。这就象桃花落了,已见到果子一样,单等着摘了。当站长是理所当然,众望所归,当不上站长才让人出乎预料。可是,如今的事让人纳闷的挺多,后来还真是出人意外地让转业才两年的复员兵仝志当了农技站长。恐怕除朴书记之外,没有二人会想到这个结果。    任命宣布后,区磊倒没太在意,他一直醉心于专业,对当官真没有想过,感觉无所谓。房芳倒生气了,她一方面替丈夫抱不平,另一方面又对丈夫没有政治抱负感到失望。她是一个心气神很高的女人,找上区磊就是看准这样有学问的人,必将有所作为,没看出他这样不求上进。虽然生气,房芳嘴上一句气话没说,只是一个礼拜没和区磊说亲热话。这样微妙的变化,外人看不出来,两口子之间会感觉到的。    (四)    这一次房芳竟然摔了实验栽培的盆盆罐罐,她知道区磊把这些看的比生命还重要,但还是摔了,可想而知,她是气急了,对生活的现状有点儿绝望了。接下来半个月两口子没说话,这一次区磊也懒得和她说了。    冷战结束以后,区磊渴酒回来的待遇逐渐下降,好在他已经适应了,不象才毕业分来那会儿,喝一次酒象遭一次罪。农村四季,总有干不完的营生。收了麦插秧,割了稻子种麦,现在又提倡多种经营,消灭空白田,提高复种指数,农技站的事就特别多。下村回来,房芳不象先时那样慌着侍候,只是对他笑笑:“哎,炉子上有热水,快洗洗吧!象个泥人似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站起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区磊应着,去侍弄侍弄他的试验品,然后磨磨蹭蹭地自倒自洗,弄得到处叮当乱响,当然后来他也习惯了。有时回来晚了,房芳也只问一句:“喝一肚子酒,吃饭没?再给你弄点吃的?”区磊说不饿,房芳也就专心织她的毛衣了。其实区磊也心里明白,真饿她也是让自己煮方便面吃。区磊宁可饿着,也不愿自己讨麻烦。    站里的工作倒比以前顺当一些。老站长一直不重视科技,每年的秋冬播和夏种两大生产方案,都是他自己给书记乡长写。良种是县里推广的品牌,抄上去;肥料,总是碳氨50斤、尿素80斤、磷肥100斤。区磊提出异议,说不科学,他很不以为然,反说他是书呆子。仝志就不同了,当了两年兵,见过世面,现在科技又喊得山响,加上自己争了区磊的位子,诸多原因吧,很尊重区磊,技术上的事都听区磊的,站里的同事都喊他二站长,后来站里的财务也交给区磊管起来。这样一来,区磊与仝志越来越近,与同事们越来越远了。仝志这人也干得出来,他对站里其他人抠得很紧很死,却找着理由给区磊发补贴,发奖金。起初区磊没觉出来,还挺高兴,后来从同事们的眼神看出点什么,有时大家伙说得正热闹,他一进来人家都不说了。这让他心里一直很苦恼。    区磊是一个很平民化的人,把同事关系看得很重。站长再发钱、发东西的时候,他就问都有吗?如果只发他一个人的,他说什么也不要了。仝志就很生气,觉得天底下竞有这样的人!区磊碍于面子,又不想和站长闹矛盾,后来只好不情愿地先接下来。如果钱少,他就买瓜籽,夏天就买西瓜,拿到站里大家分享;如果钱多,他就请伙计们下馆子吃一顿。但是,大家该吃吃,该喝喝,总觉得没有原先亲密。站里发钱发物成了区磊的一件恼心事。    区磊为了逃避站里的是非,申请做测土施肥课题,仝志很支持,买了一个测土仪,又帮助申报了地县科研项目。区磊就带两个伙计对全乡土壤含肥量作普查,又与10户农户签了大田试验合同。土壤分三类作氮、磷、钾分布图。水稻、小麦生长期肥量书本上早有了,再对照试验田含肥量计算补肥量。忙了一个夏天,到秋后试验田的水稻比对照田增产百分之十二,每亩仅施氮肥32斤,几乎没用磷肥,补了10斤钾肥,每亩施肥成本减少80元。这边增产,那边减少肥料投入,合作的农户得了实惠,十分满意。    区磊完成了课题论文,逐级报到地县科委和农业部门,居然评为地区科技一等奖,地区准备在全区推广测土施肥。元旦过后,区磊把奖金和奖状交到房芳手上的时候,房芳还没有头一次光拿个证书回来高兴。她感觉到,说是科技如何如何重要,提官并没有多大用处。这样的证书在她心中贬值也很正常。    (五)    春节之后,区磊最要好的几个农专同班同学照例来串串,拜见他们的老班长、寝室长,亲热得不行。房芳在接人待物上还是有涵养、明事理的,生气归生气,在众人面前也很会给丈夫撑面子。她忙上忙下地做一大桌子菜,而且还到街上馆子里端了两个镇席面的菜,也就是海参、鱿鱼之类,很丰盛的。几个老同学推杯换盏,还猜起了拳,吃喝得很热闹,年节的气氛显得更浓烈了。    席间自然谈说起各自一年来的变化,专业上也就区磊年年有进步,大家共同为他碰杯,以示祝贺。说搞行政的几个,专业丢得差不多了,很是惋惜。不过,县农业局的车前已经提为股长;区磊的下铺谷丰找了个好丈人,已经调到县委组织部,政治上很有发展前途前途。大家也很高兴地为他俩碰杯,盼望他们早点有出息,同学们也好有个帮靠。车前和谷丰齐说“苟富贵,勿相忘”,一桌子人大笑着“干杯”!    房芳很会来事,礼节也周到,看着喝得差不多了,相机上来敬酒。她喝了两杯甜饮料,说:“嫂子以茶代酒,然后给每人敬一杯真酒”.大家一齐响应,都一饮而尽。房芳又说:“你们同窗三年,区磊常说比亲兄弟还亲。你们谁上去,我们都一样高兴。你们都上去了,几个同学拉扯一把,我们区磊不也上去啦?来,嫂子不会喝酒,和区磊一块,和大家喝一杯真酒!”    几个同学都嘻笑着喊嫂子,说区磊是他们班最优秀的,肯定将来上得最高。只怕当了县长,嫂子又担心他在外面养小蜜睡不着觉了。房芳嘴上说有本事养个七个、八个,心里也免不了咯噔一下。    车前接上说:“嫂子别怕,区磊若变了心,我们几个揍他!”    区磊忙红着脸阻止道:“瞎扯啥!瞎扯啥!我上哪去?我能上哪去?”大家才平息了。    送走同学们之后,区磊赶忙主动收拾碗筷,房芳推他一把,说:“一边去!还是我来侍候吧!”    区磊就忐忑地坐到沙发上,看着房芳非常利落地收拾餐具,杯盘狼藉的桌面,一阵风就变得干干净净了。区磊心里很佩服自己女人的能干。    房芳洗完锅碗,解下围裙,给区磊沏了一杯茶,区磊突然不知所措了,赶忙站起来双手要接,房芳往他面前挪了凳子,放在上面。然后,又挪了张椅子坐在区磊面前,长出了一口气。区磊忙慰问说:“今天你太累了,我给你捶捶捏捏?”    房芳说:“不累。你要是有个长进,再苦再累我也心甘。”她竟然眼圈红了,“区磊,咱住在这山旮旯里,一年忽地过去了,咱还不觉得,可是外面变化多大呀!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有没有危机感?”    区磊像霜打的茄子,头一下子埋下去,他意识到一场烦心的人生训导又开始了。    (六)    过了正月十五的一个礼拜天,房芳一早上街买回来两包花花绿绿的礼品。区磊正纳闷,房芳开口了,前年提站长的时候,也怪我想得不周到,天上掉馅饼的事儿自古少有,如今更不会发生。我算看透了,要想混出个头,光实干苦熬真不行,非得托关系找门子不行。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进城去看看谷丰,一来拜个年,二来说说你的事,他在朴书记面前说话比咱强。区磊说,去什么,打个电话就行了。房芳没好气地说,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班长、寝室长嘛,多少年的陈谷子烂芝麻,你还多当回事。    区磊解释道:“我不是那意思。我和谷丰上下铺,交情真的很好。他上咱家来,我也是不让他掂东西,显得生分,太庸俗,都难堪!”    房芳讥笑说:“都啥年月了,还在空想纯洁友谊,只能说你不开窍。”    区磊傻傻地问:“他要不要咋办?”    房芳说:“老古言,伸手不打送礼人。再说,就两瓶酒一件饮料,不影响你们的纯洁友谊,又是新年里,拜年谁兴空着手哩?”    区磊支支吾吾,听不清他说啥;磨磨唧唧挪不动屁股。房芳见状,把酒瓶子往桌子上一顿,厉声说:“这个家,这个孩子,你还要不要?”    区磊无可奈何地说:“好,好,我去行了吧?”    房芳就催他换衣服进城,区磊又磨蹭着想下午去,现在去晚上也赶不回来。房芳又上了高腔,说:“哪有下午拜年的?我还能不知道你,白天不好意思掂东西进县委的大门。可你不知道城里早颠倒个儿了,没地方送礼,不知道送礼,才让人笑话呢!”    区磊只好硬着头皮,提上礼品上了城乡公交车。到了县城还不到11点,区磊看街上人车川流不息,脚就挪不出汽车站。看看掂的两个礼包,觉得大新年里到哪个熟人家都不适合。除了卖年货的商店,大多店面都没有开门,真没地方闲逛。他索性又上了城内公交车,一直坐到终点,又上另一路公交车,就这样一直消磨到天黑,找了一个大排档草草吃了一点饭,才来到县委家属院。    他在县委家属院大门外晃荡了四五个来回,不断前后左右张望,一到大门口不是有人出来就是有人进去,他只得象路过似的走过去。他心里有一种小偷小摸的感受,似乎所有行人都在暗中盯着他。送礼还真不容易呢!他心里说。    他不是没见过别人送礼,但他自己给亲戚以外的人还真没送过礼。乡里春节过后,时兴串家喝酒,同事们之间都是两个肩膀抬个嘴,显出一家人似的亲切,区磊感觉特别好。但在仝站长家聚餐,他是没送礼,可来的其他同事都掂着礼包,大家见面都非常坦然自在,并没有显出不好意思,反倒让他寒酸起来。    今天,这是去看最要好的同学。君子之交并没有什么拘束感觉,咋一掂东西就难抬头了呢?区磊在心里翻腾着送礼的光明正大理由,为自己打气。但是他找不出。他觉得谷丰也必然持同样想法,他们这样要好的同学,用不着以礼物巩固友谊,相互送礼其实是对真诚、对友谊的亵渎。要说理由,那必然是超出友谊之外的另有图谋,肯定不光明正大。为官为利,找别人那是一种交换,找同学却有点强人所难。    可是,不送出去,回去咋向老婆交待呢?反正天黑透了,不面对面撞着谁认得谁呢?他这样宽慰自己,狠下决心,一咬牙低下头直闯进去,疾步来到谷丰的楼洞。庄严使命顷刻就可以完成,区磊又觉得送礼其实也没什么。这就象妓女,第一次脱内衣也是十分难为情,等真脱得赤条条的,倒无所谓了,连脸也不红了。他稳稳神,尽量做得坦然一些,很正常的走进楼洞。这时,楼上突然传来说话声音,而且分得出是谷丰送客下来。万一送下来的是另一个同学怎么办?区磊没敢再往下想,贼也似地转身跑了出来,又疾步走出县委家属院。跑步他又怕门卫生疑拦住询问,事情会变得更糟糕。走出大门,他才敢往回看,见没有人影儿跟随,一颗心才放下来。    区磊再没勇气走进县委家属院。已经晚上八点多钟,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县城里农专的同学倒有几个,上车前那里,也有瓜田李下之嫌;上其他几个谁那里,肯定会把几个同学聚在一起,大家肯定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无言以对。想来想去,突然想起同村光屁股一块长大的妥当,两人一直上到高中都是同学,高考妥当考得好,上了师大,毕业后在县高当老师。参加工作以后,两个人没单独在一块好好侃过。主意一定,他一身轻松,老婆的话也忘到脑后去了。走一步说一步吧!    敲开妥当的门,妥老师惊讶中透出兴奋:“稀客,稀客!咋这时候才到呢?快进屋!”    区磊扯谎说:“公交车抛锚了,修了半天没修好,后来换了一趟车才进城。”    妥当接过包,一看是两瓶名贵酒,一脸疑问,说:“你还准备上哪去?拿这么贵的东西。”    区磊继续真心假话地答:“哪也不去,就来看你。分配以后,农专的同学年年还聚聚,高中时的同学一直没见面,特别想你。”    妥当就怪他,说:“你烧啥,这样的酒是你我喝的吗?”    妥当一时语塞,半晌突然冒一句:“这酒,这酒也不是我买的。”    妥当一听笑了起来,说:“好哇!你小子有人送酒喝了,而且是这么贵的好酒!”    区磊的脸刷地就红了,支吾着说:“没当官,还是外甥女穿她姥姥的鞋--老样。”    这样说来,妥当对两瓶酒的问题更是狐疑,所以就不让打开喝,区磊说啥也要打开。两个人争夺半天,酒瓶掉在地上打破了,酒也流出来了。    区磊倒笑起来,说:“看看,土地爷帮咱开酒呢,不喝土地爷会愿意?”    酒瓶也烂了,不好一盏盏倒了,再说也真没有小酒杯。妥当拿来两个茶杯,刚好一人一大杯,就着一瓷碗卤菜喝起来。两个人也不打枚,也不猜拳,平分对喝,就着20世纪九十年代社会之怪状下酒,倒也喝得畅快。不知啥时候瓶也空了,人也醉了,一个扒在桌子上,一个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等知道冷,冻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区磊搭上早班车往乡里赶,一路上尽想着咋样应对老婆。到了家,房芳问起来,他已经出口成章:谷丰答应帮忙,回头朴书记到县里开会,他当面对他说。谷丰在宾馆里摆了一大桌酒席,几个县城工作的同学全到了,有的菜咱都叫不出名来。车前,还有谁谁喝得当场放了鱼秧儿,同学们一起为他说话,谷丰就爽快地答应了,说我的事他要帮到底!    (七)    山野一天比一天增添着生机,绿色越来越浓了。迎春花开了,接着映山红也热烈地响应着,春天多彩多姿地展现在人们的视野。起初象一幅恬淡的水墨山水画,微着了一层石青色,渐渐地就变成了一幅浓油重彩的油画。这种渐变,乡下人感觉自然平淡,人与自然这么零距离接触,并不觉得特别;城里人就惊讶得不得了,似乎这么多美丽的春色突然降临一般。    县直部门这阵子扎堆似的下来检查,多数还带着孩子老婆,来了自然要上山转的,回来都是一抱子一抱子的映山红、大把大把的兰草,乡政府院里整天弥散着山花的清香。区磊陪县农业局几位局长的家属在山上转悠半天,中午回来也带回几枝映山红和兰草花。房芳接过来,把兰草花放在面前,深深的呼吸,贪婪地吸吮着香气,很陶醉的样子。又找出瓶子灌了水,把花养起来。    房芳蹭到区磊身边,娇娇地说:“明天休班,陪我上山踏青。”    区磊听着久违的声调,下面也有些发热,醺醺地看着她,满口答应要得、要得!    谁知下午乡里就通知区磊去县里参加农业新科技培训班,要他立马去地区农技总站报到,也就耽误了小两口的浪漫春游。    培训班一开课,才知道也就是温室育秧。原来瘦山地区新从南边一个地区调来的地委书记,引进那里温室育秧的经验,要在这里进行一场农业绿色革命,推广这种栽培技术。区磊培训回来,乡党委书记朴加就找他,亲自过问温室育秧的事,他没想到朴书记这么重视。他当然不知道,地、县已分别召开了农业绿色革命动员大会,推广任务已分到乡里,并且层层签了责任状,要与各级干部政绩挂勾,干不好免职,由不得县乡头头们不重视。    靠山乡决定抢在全县头里,第一个召开乡级农业绿色革命动员大会。朴书记让区磊准备一个示范点,技术上全权负责,并在现场作技术辅导。区磊显得有点为难,朴书记想了想,抓起电话叫来乡长、副乡长、党政办主任,说是开个小会儿,也就他一个讲:成立靠山乡绿色革命指挥部,我是政委,乡长当指挥长,查乡长管农业任常务副指挥长,区磊任主要成员兼办公室主任,全权负责技术上的事儿。查乡长给仝志安排,乡农技站全力配合。现场会要请县里的领导、电视台、报社记者,必须确保成功。大家对这样的安排都表示拥护。    散了会,朴书记示意区磊留下,语重心长地说:“绿色革命是新来的地委书记的新举措,各级都签了责任状,干好了对富农有重大意义。你作为农技专业干部,责任重大。这么大的新技术推广,新书记肯定要抓典型。干出了名堂,一个站长算个啥?甩开膀子干,干好了我向县委举荐你!”    啥事一把手一重视就好搞。在区磊指导下,仝站长带全站人员在靠山村选好试验田,连夜建起了三个大温室。靠山乡率先在全县召开了千人绿色革命动员会,而且建起了示范温室,地区电视台和报纸都报道了,县广播站小喇叭也吹了,靠山乡和朴书记一起出了名。县委单发书记钦定靠山乡作为全县绿色革命示范点,朴书记也赶紧让农技站在试验田旁边立起了牌子,用红漆写了县委书记绿色革命示范点。县农业局也派人来总结经验,并且向县里提议全县绿色革命现场会在靠山乡举行,县委单书记首肯了。农业局不敢怠慢,拨来专款,派车前到靠山乡配合筹备。在靠山村成片搭起了十多个温棚,作为现场会主要参观点,又在目光所及的附近三个村点缀了二十多个“群众自建”的温棚,整个现场满象回事了。    县里在靠山乡召开绿色革命现场会的时侯,乡里作示范的三个温室里稻种已经发芽,长势不错,为现场会增色不少。县委单书记亲临现场,还请来了地区农业局的局长,各乡镇书记、乡镇长、农技站长、示范村支书百十号人,乘四辆大轿车直开到靠山村村边。    山里人没见过稀罕,超乎朴书记预料的围上来一二百看热闹的老百姓。朴加灵机一动,就嘴向县委单书记机巧地说,你看群众积极性多高,一听开现场会,都要求来听听看看,单书记连夸好、好,又给靠山乡增加一条群众发动充分的经验。朴加赶紧拿着扩音喇叭,大讲单书记如何重视温室育秧,如何重视示范点建设,群众如何积极响应,全乡已建起300多个温室,夸下可以全部实现育秧温室化的海口。他还拿着区磊准备的栽培技术规范,讲温室育秧五大好处,七个技术要领,严然一个行家里手。县委单书记十分高兴,阳光下更加显得神采奕奕,赞扬靠山乡干得好,夸奖朴书记是紧跟时代、懂技术的新型干部,改革开放就需要这样的干部。他号召全县各乡镇学习靠山乡,搞好这场绿色革命,实现全县育秧温室化,增产粮食五千万斤的目标。朴书记心里甜滋滋的,身后兄弟乡镇的伙计在后面捅他就没注意到。    送走了县乡领导,看热闹的群众也散了,朴书记嘱咐区磊一定要加强管理,招呼仝站长、区磊他们赶紧收拾布标、彩旗,转身先走。仝站长他们都看见朴书记背上用烂泥巴画了一只王八,谁也不敢说。朴书记就要钻进小车,仝站长赶紧提醒说,朴书记褂子弄脏了。朴书记说赶紧给我拍打拍打,他以为是灰尘。仝站长才说,是稀泥巴,没干。朴书记不相信,说着脱下褂子,一看脸马上涨红了,骂道:“肯定是站在我后面的陆湾乡拱宝生鳖孙干的。”    (八)    县里现场会后,乡乡都在放卫星、比进度,建温室数量一天比一天飙得高。靠山乡报了三百多个,实际只建了一百多个,就再也推不动了。好在是县委单发书记的点,没说开促进会,也没点名批评。但是管农业的副县长给朴书记打了三次电话了,落后最终是瞒不住的,要他一定想办法赶上去。朴书记又象锅上的蚂蚁急起来,赶紧召集查乡长、仝志和磊区他们开会商讨对策。查乡长说,咱关起门来说话,建起来的温棚都是各村垫的钱,真正农民自建的没一个。再建,各村也没钱垫了。一定要搞,只有贷款。朴书记说,贷款也得搞,这是政治任务。仝站长说,贷款容易,秋后谁还呢?大家一时都没了主意。    区磊说,我有一个办法,乡里集中育秧,农民掏钱买秧。这样搞,新法也推广了,技术上也好管理,良种也可以全面推广,经费也可以回收,可说是十全十美。猛不丁这么一说,大家都没回过味来,看看朴书记没表态,也都不好说什么。冷场半晌,仝志说,集中这法先不说,几万亩的秧,集中一起得多大个地方?区磊说,我算了,王卯村那边有一个旧窑场,杨湾村有一所空学校,一二百间房,房顶一拆,蒙上薄膜,里面搭上架子,多层育秧,也就差不多了。朴书记一拍桌子,行了,就这么干!通知王卯、杨湾村,抽些青壮劳力,你们指挥着搞,技术上全听区磊的。    区磊又说,我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朴书记拦住他的话头说,我知道,要钱。乡里拿五万块尽你们搞。区磊又接着说,钱当然得不少,我是说,谷雨过后,可得把住不能搞土法育秧,不然咱的秧苗卖不出去就抓瞎了。朴书记说,好办,下一道育秧禁令,乡村干部包村包户,谁搞土法育秧给他毁了。查乡长安排办公室拟个文件,马上送我签发下去。    集中育秧在王卯和杨湾轰轰烈烈搞起来了。别说农民,乡村干部也都说是胡搞,年龄大的说又在搞大跃进,最终是劳民伤财。但有朴书记支持,没人当面说坏话,不支持。区磊在两个村之间奔走,指导温室育秧,半个月没落屋。种子发芽了,他才松口气,回家换洗衣服。一到家,发现房芳躺在床上没上班,赶紧问安,是不是病了,房芳摇头。一闻到区磊身上的酸臭味儿,房芳又干呕起来。区磊要去找医生,房芳才说怀孕了,妊娠反映太历害,一进卫生院闻到来苏尔味就吐。区磊听了又高兴又着急,两个育秧点,技术上一半天离不开人。第二天上午,仝站长果真就火急火燎地追回来,一见面就说秧苗黄了,有的霉了。区磊一说难处,他也不好说什么,赶紧找朴书记汇报。朴书记就给院长打电话,让房芳休假,又亲自掂上水果点心来看房芳,让她回娘家住一阵子。育秧那边离不了区磊。还许诺,育秧成功,房芳也有功劳,一定给调换工作。区磊感动得不得了,也劝房芳回娘家休息,房芳答应先回娘家,朴书记又安排乡里小车送她。    全区全县绿色革命形势出现逆转。由于温室育秧一下子推开,技术指导跟不上,烧秧的、霉变的不少,还有的只建棚做样子,根本就没播种,秧苗不足已成定局。可是季节不等人,这就逼得领导不得不同意土法育秧。已经出现否定绿色革命的舆论。而靠山乡却风景这么独好,两个集中育秧区秧苗长势旺盛,进得温室,只见层层嫩绿。乡里的工作重心都在禁止土法育秧上。有一天,朴书记带着小分队查到山旮旯一片秧底,秧苗已长一根烟这么高,不禁勃然大怒,说村组干部打的有埋伏。他喊大家下田毁秧,没人动弹,就顺手从看秧农民手里夺下铁锨,朴嗵跳进秧底毁起秧苗。那老农心疼得不得了,下去想夺回铁锨,两人在田里争作一团,都弄得一身泥巴。这时大家才想起劝拉,撂出了朴书记的牌子,那农民才住了手,蹲在田埂上号啕起来。附近的农民都围上来,先是起哄,后来就向干部的身上甩泥巴,再后来就喊打起来,混乱中把朴书记拍倒在秧田里,半天起不来。农民看事闹大了,轰地散了。干部们赶紧把泥人似的朴书记抬到卫生院。    事情很快报到县里,县委单发书记对朴加简单粗暴的工作方法很是生气。但他赶到靠山乡医院看了朴加,了解了源尾,又到王卯、杨湾看了集中育秧,敏感地发现这件事的政治意义,反而对朴加大加赞赏,立即安排公安部门查办打人凶手。单书记又亲自到地委汇报了靠山乡集中育秧的做法,引起了地委书记的高度重视。    第二天,地委书记就带着地区农业局干部、技术人员来靠山乡,县委单书记早早就到靠山乡等着了,朴加缠着绷带陪地县领导视察集中育秧现场。区磊在作技术介绍时,露了一句“工厂化育秧”,地委书记紧抓不放,他是很喜欢新词的。他说是创新、是发明,对农业绿色革命有重大意义。仝志赶紧插话,说是朴书记在群众一时难以接受的情况下,为全面实现温室育秧,提出了工厂化育秧的创举,亲自带干部建设了两个育秧工厂。朴书记对掠人之美一点儿也不脸红,立马顺干子汇报,工厂化育秧、企业化管理、商业化运作等等新词都用上了。地委书记更加欣赏集中育秧,两眼闪着兴奋的光彩,微笑着看着朴书记,不停地点头,还不断回头和单书记交换看法。看得出单书记也压抑不住得意的心情,脸上一直洋溢着满意的笑容。    在乡会议室,地委书记针对全区的绿色革命发表了重要讲话。绿色革命是一场新科技、新观念与传统技术、传统观念的斗争。不是温室育秧不适应瘦山地区,而是我们的干部思想观念不适应改革开放的新形势。靠山乡的经验,不仅仅在绿色革命方面,更在思想解放方面。上级说个一,有的只能做个一,有的连一也做不到,谈什么改革?叫什么创新?靠山乡做得超过了一,这就是创造、创新!靠山乡的经验要在全区大力推广。接着,他把地区农业局长和单书记叫到一起,提出让朴加到地区农业局工作,主抓全区绿色革命。议了一下,两人都表示拥护,齐声说,只有这样的干部才能完成绿色革命的使命。    地委书记视察之后,县委立即作出了向朴加学习的决定,地区日报发表了“绿色革命的旗帜--靠山乡”的长篇通讯,地区电视台开办了专栏,连续一周介绍靠山乡工厂化育秧的创举和朴加的专访。朴加还让区磊写稿,以他的名义在地区日报发表了“开拓创新,依靠科技振兴农业”的文章,严然工厂化育秧专家,不断到瘦山地区各县巡回介绍经验。一时间到靠山乡参观学习的人络绎不绝,乡里招待费直线上升,工资也发不下来了。    工资不发,工作照样得干。地区日报又约靠山乡写一篇工厂化育秧的技术规范的材料,乡党政办请示朴书记,朴书记说这样的文章非区磊莫属,让区磊起草,他修改送报社。区磊连夜写了,朴书记看了稿子,一个字没改,只是在标题下写了自己的名字。乡里派人送到报社,编辑说这样专业的文章,最好以技术单位或技术人员名义发表,送稿的人说文章就是农技站助理农艺师写的,叫区磊。文章最后署区磊的名发了出来,这就让人了解了工厂化育秧的真象。朴书记看了很是生气,他怀疑是区磊给报社捅的。但这并没影响朴书记的升迁,他的伤好后,就到地区农业局上班去了。在此之前,单发书记也因绿色革命的功劳,提拔到行署当副专员,主抓农业。    朴加原来多次说,他要调地区农业局,一定让区磊一块去闹绿色革命,但是由于区磊的那篇文章,给朴局长送行的时候,他连提也没提。不仅如此,他还向接手的阮丹书记重点介绍了区磊跟领导争功的事,阮书记印住了他的象,也不拿正眼看他。当然房芳的工作也没调成。房芳腆着大肚了,少不得又把区磊数落一番。你脸皮薄,怕不好意思。你不好意思,人家就好意思。你干活,人家升官,反倒你落个争功的小人!区磊头低到裤裆里,也十分窝火。磨也拉了,磨棍也挨了,这样的事儿当领导的也干得出来。但念及老婆怀孕在身,也不好火上加油,只是一口一口叹长气。房芳临了又饶他一句:执迷不悟!当然这是后话。    小麦收了,新的秧苗在温室里等着向大田移栽。经过几年的官逼民学,温室育秧终于推广开了,渐渐形成习惯,瘦山地区的绿色革命上了《人民日报》,地委书记升任了副省长,单副专员当了专员,朴副局长也转了正。但靠山乡一如既往,名气逐渐被人淡忘,乡里又换了一任,据说招待费老账还没还完。    (九)    日子在老婆苦口婆心的训导中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区磊在靠山乡不知不觉干了八年。象农民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工作和生活都非常平淡,平淡的让人觉得毫无意义。但是,要客观地说,就象东边的太阳一样,对心静如水的人来说,每天都几乎一样;而对充满生活激情的人来说,每天的太阳都不一样。对老婆的数落,区磊也习惯了,这人心眼还是好的,吵他也是恨铁不成钢。吃的穿的,还是很关心的,只不过是想当他的人生舵手,要引导男人实现她自己的人生梦想罢了。    唯一的变化,就是房芳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自从有了儿子,不管房芳如何数落他,区磊都觉得可以原谅。而因为有了儿子,房芳改变生存状态的紧迫感更强了。但两口子在教育儿子的问题上倒十分的一致。儿子区阳在无微不至的关怀中已经六岁了,小家伙天资聪慧,两口子都想着要让儿子上实验班,从小打好基础。为了区阳能上实验班,区磊积极配合房芳,叫干啥干啥。    轮着给校长和教管站长送礼,他又打退堂鼓,房芳只好自己去了。区磊说他分工请客,便邀了中心小学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教管站站长、副站长一帮十来人,在街上最好的餐馆招待了一顿。酒席上大家都说解决,两口子也就放心了。    没想到,开学之后,由于要求上实验班的人太多,乡科级领导、站所长二十多人,光他们的亲属子女就够一个班了。再加上手中有钱的个体老板,纷纷给学校捐款赞助,作为回报,学校只好让他们的子女进实验班。没权没钱的只有上普通班,区阳也被挤出实验班,编到了普通班。    说实话,区磊对儿子没进实验班不是特别在意,但是,站长、校长都表了态的,说话不算话,完全不讲诚信了,让他很生气。校长倒是道过歉的,说是实验班是教管站把住关的,那些人都是得罪不起,怠慢不得的,言下之意是区磊可以怠慢的了。    房芳则把一肚子怨气发泄到区磊身上,吼道:“区磊呀区磊,你非得头撞南墙,碰得头破血流才觉醒吗?俗话说,大小当个官,胜过卖纸烟,应验了吧?乡里是个站所长,别说是子女,就是亲戚,也都进了实验班。你天天生活在空想共产主义中,不知道周围是一个很实际的社会。你这是逆潮流而动,知道不知道?”    区磊说:“这回不都听你的吗?礼也送了,客也请了,他们也同意了的……”    没等他没完没了地解释完,房芳就接过话头:“同意了照样挤出来,还不就因为你没有一官半职?”    区磊继续说:“算啦算啦,我没上实验班不也考上了大学?学好学坏关键在孩子自己!俗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你还怪会给自己遮羞,阿Q精神!”房芳见他这样就坡下驴,一副软蛋嘴脸,就又来了气:“这不仅仅是孩子上个好班的问题,争起来,那就是比大人的脸!”说到这,就揭穿了问题的实质,房芳就动了怒,“这是咱们在靠山乡混人混事的脸面问题。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再不争气,咱也别过了。”说着就伏在沙发上大哭起来,几年的心中积怨一下子暴发了。    房芳撕心裂肺的痛哭还是第一次,区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赶紧关上门,他搓着手,在屋里打转转,不知从哪下嘴劝说。正在这时,仝站长在外喊他,说到县里进麦种。区磊就说“先上着吧,慢慢再想办法”.然后披上衣服出了门。    区磊想房芳正在气头上,一走了之不好,就对仝站长说“现在去县里晚上能回来?不如明天打早去,当天可以回来。”    仝志说:“咱的款子不够,乡财政也拿不出来钱垫,要赊账,晚上不得请种子公司头头们?就一晚上也离开了老婆?我给你说,怕老婆有四,你占一条了。”    区磊感觉仝志听到了房芳的哭声,就说:“我怕老婆?房芳有时吵几句,我是让着她,一个女人,扯不清的。”    仝志就笑了:“嘴硬。不过也是,没一个男人承认自己怕老婆。”    区磊又说:“咱真不怕老婆。”    仝志就说:“我看也是。怕老婆四大原因:第一,两人年令差距大,老婆太年轻。这你沾不上;第二,男人有病。这两条都说的是男人不能满足女人床上要求。这是男人致命弱点。你咋样?不敢说。”区磊抢着说,别说了别说了,我跟你走我跟你走。“走也得给你说完。第三,男人外面有了情人被老婆逮个正着,捏住了男人的小辫子”.区磊说这咱更不沾边,别人找上来咱也没那个胆。“第四,你可沾住了。男人床上要求太高,被女人看出了软肋,不作首诗不让上床。”区磊终于憋不住笑了。    (十)    两人说笑着到了汽车站,正好有车,就上车直奔县城。    在种子公司楼下,仝志对区磊说:“种子品种、质量你验收,价格我和经理谈。”说罢径直上楼找经理去了。    区磊也不是头一回进种子,专业精、人又熟,他选了H-130小麦良种,进仓库随机抽了几包种子,查验过了,一一贴了封条。过了一会儿,仝站长下了楼,说谈妥了,就往外走。出了种子公司大门,区磊提醒仝站长,不说晚上请公司经理吗?仝站长说,“价格谈得可以,能省一顿是一顿。再磨两分钱下去,请一顿客又赔进去了。咱先去招待所住下,明早雇辆车,人种一趟回去。”    仝站长说得简化,语速又快,区磊听到“人种”忍不住笑起来。仝站长说:“笑啥?咱可不就是人种?”    说话进了县委招待所,一问,二楼有双人间,两人就到总台登记。    总台小姐撇着带本地口音的普通话问仝站长:“先生贵姓?”    仝站长答:“姓仝。”    小姐又问:“名字?”    仝站长又答:“仝志。”    小姐听他喊同志就上了高腔,“我看你这人耳朵有问题。说你刚从国外回来,太抬举你,我看你象刚从地下出来。啥年月了,还叫同志!我教你,如今男的叫先生,女的叫小姐,领导叫老板!”    仝站长也来气了,“我从小到现在,一直叫仝志,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想给我改姓名?”    总台小姐说:“你叫同志,没人搭理你!”就转身忙别的去了。    仝站长抓过登记簿,自己写了姓名,甩了过去:“啥文化,也能在这坐台”.    小姐一听恼了,大声吵起来:“你骂谁?你妈才坐台呢。不想住趁早出去!”    区磊赶紧解释他就叫仝志。招待所经理也赶来了,拔开围观的人群,挤到仝站长跟前,用生硬的普通话问“先生?怎么回事?”    仝站长气呼呼摆理,许多看热闹的人还是没听明白。经理又对总台小姐批评道:“就是一个称呼问题。要尊重顾客,客人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好啦!”    小姐说:“不是宾馆要求规范用语嘛。”    区磊说:“误会,误会。我们站长姓仝,单名一个”志“字,和同志同音,闹误会了。”    在场的所有人大笑起来,总台小姐也笑了,说:“名字怪怪的,还怨别人。”    终于安顿好住房,两人才上街找餐馆吃饭。街上的路灯已经亮了,夜市十分热闹。城里人跟乡下人就是不一样,晚止没事还都在街上瞎转悠。两个人找了一间干净些的餐馆走了进去,立刻有小姐上来招呼,二位先生里面请。    仝站长问小姐:“有啥好酒?”    小姐很机智地答:“先生喝啥好酒,都有。”    仝站长说:“五粮液,两瓶,真的。”    区磊真心阻止,说:“咱咋喝过这么贵的酒?双沟就行。”    仝站长并不理他,跟小姐进了包间,点了两菜一汤,一捆啤酒两份米饭。区磊正疑惑,小姐问了:“先生不要五粮液了啦?”    仝站长道:“要,带礼品袋的。”区磊一下明白了。    两人也不用杯子,对喝着啤酒。都是酒精考验的农村干部,三口两口就倒下去一瓶。    仝站长借着酒劲,对区磊说:“我有点对不住你,我要不争,站长这个位置本来是你的,这话我一直想对你说,你也别怪我,一家有女百家问,一个官缺大家争。现在也讲竞争,你想下雨不打伞,淋到自己头上,这样的好事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区磊忙说:“哪里的事,我真没有当官的念头。”    仝站长说:“这你就不正常了。我知道别人背后议论我,也有说朴书记的。区磊,你不知道,这个芝麻官,我可费事不少。哎,我听说组织部你一个同学当副部长啦?这么好的条件,咋不找一找?”    区磊说:“同学之间是好,这样的事,咋好意思开口?咱有本事就干上去,没本事让同学犯难犯纪律。”    仝站长就笑他头脑简单,太傻。仝志已经有点微醺的样子:“区磊,其实我特别佩服你,有本事,靠自己的能力吃饭,活得自尊。我啥也不会,搞行政,只有当官一条路。当个狗屁站长,哈叭狗一样,乡里十几个科级干部,那个都能拿我。所以,要往上走,只有当更大的官,这就像你得了县里的科技奖又想得地区的一样,路子不一样,但是都要往上走。当了小官想当大官,当了副职千方百计想当正职,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区磊谈不好官场上的事,他也不愿意说这样的话题,就说:“仝站长,咱喝酒。”    “我没醉。”仝志摆摆手,又开了一瓶,“你一个人干,靠自己就可以得省级大奖甚至国家大奖。当官可不行,一个人累死,寡妇睡觉--上面没人,绝对不行。”    两人吃了喝了,七百多元的账,仝部长就势在单据上签了“招待种子公司领导”字样,顺手交给区磊,说:“你签个经手,回站上入账”.区磊答应了,他又说。“走,看你同学去!”    区磊猛地楞住了,问“看谁?”    仝站长说,“能看谁,谷部长嘛!我的函授大专文凭快办下来了,找谷部长帮帮忙,想往副科上靠一靠。”    区磊这时突然明白了仝志要下午来进种子的本意,说“我们同学之间,没这个必要。”    仝站长说:“你们同学,我和部长不是同学。”    区磊说啥也不掂酒,仝站长说:“我掂,算我的,行了吧?”区磊还想说什么,仝站长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掂起酒扯上区磊就走。    (十一)    靠山乡主要领导又换届了,乡党委书记由阮丹换成公孙阳。平淡无奇的一年在房芳万般无奈中又过去了。    吵也吵了,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一个没血性的男人,一个稀泥巴糊不上墙的男人,真拿他没治了。曾经温柔过,曾经体贴过,得意的他钻到科研实验里出不来;吵闹也没起到激他、促他的作用,倒让他失去了男人气。碰见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男人,真是倒八辈子霉!    卫生院的姐妹,有的男人在外面疯了心,她还教训人家,一个女人拢不住自己的男人的心,是自己没本事,不能全怪男人。她一直很自信,即便是一匹烈马,她也能调教好。区磊还不是一匹烈马,他要是烈马倒好了。选马的时候偏重于温顺好骑,用马的时候又希望马儿能纵横驰骋,出马头地。这就是女人的见识。    房芳气归气,孩子也有了,说离婚呀啥的那是气话,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但这样的日子,又让房芳很不甘心。她对自己调教男人的行为作了反思,觉得初期太温柔,惯坏了男人,成天沉缅于幸福之中,伤失了政治抱负。前几年又有些过激必反,象区磊这样爱面子,连两口子在床上过生活都不敢开灯的人,很容易伤失自尊、自信。房芳翻出在卫校学过的护理心理学、生理解剖学等专业书籍,针对区磊的心理状态,希冀找出解决的方法。她认为区磊有心理障碍,爱面子实际上是心理不健康的反映。要想办法让他把面子抹下来,关键要治他的心病。    尽管区磊还是一芥草民,在老婆眼里又十分窝囊,但在他的同学中间,人缘还是很好的,大家都很敬重他。春节一过,总有一些同学相约来家一聚。这次来的几个同学中,有的还带着小车来的。车前已经当了农业局副局长,谷丰副部长现在主持常务,工作很忙,应筹也多,这次没来。席间自然又说起大家一年来的变化,交流着未到的同学们升迁的信息。区磊是不会说自己的,也不会为自己的处境请同学帮忙的。房芳只得提前敬酒,借机会说说区磊的事,引起同学的注意。她先喝了两杯,说,八年了,抗战也该胜利了。人生有几个八年哟!你们都混好了,可不能忘了区磊,都提携提携他。车前说,我倒是对谷丰说起过,他说区磊一直醉心专业,不知啥想法。房芳就瞪区磊,区磊赶紧说我那次去没直说,意思他该理解的。车前说,你不好意思直说,但别人可不这样。我听谷丰说,你领仝志去见他,那个仝志后来经常去找谷丰的。不过话说回来,提拔的事还少不了乡党委推荐,谷丰那里没的说,你这个公孙书记还真得找他要求要求。区磊说,那不是要官吗?咋好意思张口?车前笑他说,看看看看,思想跟不上时代。要求进步有啥不好意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推而论之,不想当官的干部也不是好干部。现在谁还象你这样固守纯洁哦!老班长,和在学校时差不多,八年没变化!    送走同学,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区磊想着房芳一定又要数落他,可半天没见动静。房芳收拾了厨房,还给他端来了热水,伺候他洗脸洗脚,又让他享受一回。房芳说,你又喝了不少酒,先睡吧。她又到儿子床边,见他先吃点饭已经进入梦乡,给他掖了掖被子。然后,她挂上浴罩,烧了一大盆热水,蒸汽迅速膨胀了浴罩。她坐在里边,水蒸气在冰凉的皮肤上很快结成水珠,一股无名的委屈无端地涌上心头,眼泪从大眼角小眼角争相涌出,和着水珠流得满面都是,她用手擦一把,水越发多了,也分不清哪是泪水哪是洗澡水了。她就这样在水里浸泡着,哭着,大约一刻钟,心情才畅快起来。她在身上抹了香皂,细细地洗着,皮肤还是青春般的光滑而有弹性,一不小心滑向了敏感部位,一股麻酥酥的热流爬上了脊髓。她的心情突然好起来。她擦干身子,用香水涂抹了,赤条条、香喷喷地走进卧室,鳗鱼一样地滑进被窝。区磊习惯地又要关灯,被房芳制止了,区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房芳点了点他的脑门子,假嗔道:“臭男人!你去睡沙发上才纯洁,才高尚呢!”    微醉的区磊并不睁眼睛,只是显了一下笑意。    房芳说:“你这爱面子、怕羞已经显出了病态。人白天和夜里是不一样的。”房芳逗他的痒痒窝,他经不住,一把拉灭了床头灯,把开关拉线都拉断了。还说,“就应该是不一样。亮晃晃的灯光下,人脱得光光的,和动物有什么两样?”房芳说,“你以为人比动物好到哪去,不过是个高级动物,高级就高级在白天披一件衣服,白天可以高居其他动物之上……”区磊已经发出鼾声了。房芳捏他的鼻子把他弄醒了,说“两口子床上床下是不一样的,这就和一些领导一样,台上台下也是不一样的。公孙书记在台上讲话,就上了腔,台下说话不和咱一样?”    区磊还是不接腔,也不睁眼。    房芳说:“我给你讲,我是学医的,你不要把我当成坏女人。你不敢杀鸡,我来杀,你以为我不怕见血?我上解剖课解剖兔子、白鼠,一开始也是头晕手麻,可是不过这一关就当不了称职的护士。我在地区医院实习的时候,有一天,我一个同学遇到一个特殊的病号,病人小鸡鸡上长了一个小疮,换药的时候,她用碘酒药棉轻轻一擦,病人的那家伙一下子翘起来,我那同学脸也红了手也抖起来,把抹了药的纱布往小鸡鸡上一放,拿了胶布回过身来,却发现纱布掉了。如此四五回,我那同学忍不住大哭着跑了。护士长一来就不一样了。她用止血钳不重不轻地朝小鸡上敲了两下,那病人的家伙立马软了,很轻松地把小鸡鸡捆绑起来。”    区磊被逗乐了,说:“别是你自己吧?”    房芳起来打开了卧室大灯,重新回到床上,说:“是我怎么样?我今天就当一回坏女人,也要治治你的病。自己的女人赤条条的身子你就不敢看,你就变不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这就象蚕蜕变一样,看着就脱一层皮,脱起来也很艰难痛苦。我找了一些书和杂志,你回头慢慢看看。你这样封闭的男人,要在外面混事先得从两口子的事上拿下脸来。”说着,手就伸进了他的胸部,先是在乳晕周围游走,后来又抚弄他的乳头。区磊本来喝了不少酒,情绪就已经亢奋,还真经不住她的发动。    区磊一时气粗起来,求房芳关上灯再说。    房芳再不听他的,而且那只让人恨爱交加的小手正在向下滑动,哪儿不能去它正在上哪去,哪不能摸它偏要去摸,撩逗得区磊浑身热燥,气也不匀了。他的宝贝由不得他了,兀自翘了起来。    房芳就一只手上来脱他的衣服,一只手依旧不停地撩拨他。起初他还用手护着衣服不让脱,慢慢地就失去了反抗能力。他觉得房芳是一个烈火熊熊的熔炉,他就是一块铁,也只有被她熔化了。房芳翻骑在他身上,他的宝贝就象一个饿孩子,被房芳拿两个馍馍哄走了。他感觉她那里也爱液成河了。房芳让他睁开眼睛,他支吾着,但是没睁开。房芳就用手掰他的眼皮,刺眼的灯光一下子射进他的灵魂,一对白兔般的乳房在他眼前跳动,岩浆在他的五脏六腹奔涌,撞击得他灵魂就要出窍。    正在关键时候,房芳适时地翻身下来,给了他短暂的喘息机会,再把他推引上去,双手挂在他背上,小嘴在他的胸部、颈项吸允着,他再一次被发动起来。他看她微闭着眼睛,嫩白地身体没有一时一刻的消停,当他再一次进入她的世界的时候,她轻轻地呻吟起来,区磊的内心深处原始野性慢慢地被唤醒,这确实比看不见的战线更让人消魂。房芳的腰美女蛇似的摆动着,小腹部很好的迎合着他,呻吟声也大了起来,这样的配音使画面更加动人心魄。房芳喊着:“不要……不要……我要死了……我要……”她的舌头蛇信子一样伸出来,颤动着,区磊啥也不讲了,一下子吸进嘴里,她的舌头在他口腔里搅动着。岩浆终于从火山口喷薄而出,区磊不由自主“啊”了一声,瘫压在房芳身上。    过了好大一会儿,区磊几乎快睡着了,房芳轻轻地掀下他,自己坐起来,给区磊按摩,边按边问:“开灯好还是关灯好?”    区磊晕糊糊地“嗯嗯”着,听不出好坏。    房芳又问:“还想不想这样?”区磊懒洋洋地“嗯”着,很受用的样子。    房芳拐到正题上,说:“明天去县城?”    区磊还是“嗯”.    房芳又加一句:“你可答应了啊?明天到县里,一定要找谷丰。”    区磊只有“嗯”,别的什么也不愿想。这时候,房芳说什么他都会同意,他的心情特别的好。这正是房芳要达到的目的。    (十二)    早晨起来,区磊身心特别畅快,房芳说赶早班车进县城,他很顺溜地答应:“去就去。”两人相跟着去汽车站。脚踩着雪地“咕咕”地脆响,很是中听;清新寒冷的空气,让人无比清爽,为之精神。夫妻俩搭上头班车,七点多一点就到了县城。房芳赶紧招了一辆三轮,直奔县委家属院,她想赶在上班前在家堵住谷丰。    敲开谷丰的门,人家一家三口正在吃早饭。谷丰的爱人赶紧丢下孩子,帮助招呼客人,又要下楼再买些早点。房芳看时间太紧,不愿麻烦,就说已经吃过了。大家又客套一番方才坐下来。谷丰的爱人就又忙着给孩子作上学准备。房芳走到孩子跟前,把早准备好的五百块钱红包塞给孩子,谷丰两口子不约而同地起来制止,那孩子也礼貌地说“不要”,却伸手接下了。房芳说:“早上走得疾慌,没给孩子捎东西。头一次见面,给孩子交点学费”.谷丰爱人教孩子谢谢阿姨,孩子甜甜地道了谢,兴高采烈地跟他妈下楼去了。    谷丰收拾了碗筷,对他们说:“你们俩口子这么一大早一起赶来,肯定有事,咱们同学也不外,有事情说,能帮忙的我一定会帮忙。”    区磊临阵还是张不开口,就望着房芳,房芳瞪了他一眼,只得笑着对谷丰说:“也没什么大事。去年正月里区磊不是来找过你,他的事……”    谷丰有点懵,望望区磊,区磊一脸哭伤相。谷丰挠着头说:“啥事?他不就和仝志一趟来过?那个仝志一到县里,有事没事就来找我。事多,还真想不起来了,你们直说。”    房芳就把区磊想进步的事明说了。谷丰搓着手,有点犯难,思索着说:“年前考核咋不要求?考核结束了哇!”    区磊赶紧替他排解说:“你别为难,有机会再说。”    房芳拦住他的话头,对谷丰说:“这么大一个县,你再想想办法。”    谷丰沉吟半晌,突然问区磊是不是中共党员,区磊摇摇头,说:“申请书写了七八回,一直没入成。”    房芳听到这个茬,心里有点凉,对谷丰解释到:“搞绿色革命,磨也拉了,磨棍也挨了,把朴局长得罪了。从他开始,阮书记,现在的公孙书记,都不待见他,一直通不过。早该升农艺师了,可是师级职称归市农业局批,朴局长一直挡着。”    谷丰劝道:“也不要认为领导都是坏人。现在的领导干部,先做人后做官的也不少,大部分是即做官也做人,只做官不做人的毕竟是少数。”又问区磊,“到底是啥职称?”    区磊回答:“助理农艺师都七年了。”    谷丰说;“行了,曲线救国,可能非党干部名额还不够。上班后我查查,再给你们乡党委去个电话。这里我也不留你们,赶紧回去听乡里通知,要准备不少材料。”    房芳示意区磊起身告辞,又对谷丰千恩万谢,说:“区磊常给我说你俩同窗三年,比亲兄弟还亲。嫂子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谷丰诺诺说:“那时在班上,在寝室,都是他管我,没少照顾我,迟到旷课记得不多。”    房芳奉承着:“区磊很佩服你的。说你在学校就很优秀,是金子到哪里都会闪光。果不其然,一跨入社会,更显出你出众的才华,你是他们这些同学的骄傲!昨天你们班几个同学在我家,区磊还在夸你。”    区磊听了这些强加在他头上的奉承话,显得很窘,在替谷丰发麻。谷丰却无所谓,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他摇着手说:“你们别抬举我,再说我就不知道哪只脚朝前了。”说着也站起来,很亲切地和区磊握手。“昨天陪地委组织部的领导下乡了,有时一定去看班长。”    走出县委大院,区磊一直抬不起头来,象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坏事一样。他觉得坚守近30年的做人准则,一瞬间彻底击碎了。做个好人真难,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无耻得人,竟然托人走后门讨一顶官帽子。而这种堕落不是社会阴暗势力的引诱,更不是自己修养不好,而是被最亲近的人逼良为娼,这让他既羞愧难当又无可奈何。房芳却不这么想,她认为精诚所致金石为开。男人有救了,曙光就在眼前。    回到乡里,果然就见乡里通讯员来叫区磊,说公孙书记找他。到书记办公室,公孙书记非常热情,夸区磊工作踏实,为人正派,专业技术精,县里谷部长很了解你的情况,说着递给他一张非党干部履历表让他回去填写,再写份总结,并神秘地嘱咐他注意保密。区磊心咚咚地跳着,一个劲诺诺。回到家里就赶紧填表写总结,半个小时的光景就写好了,让房芳看看,就交到公孙书记手上。公孙书记简要审看了,看到他填的科技成果奖,就问他:“有证书吗?”区磊说:“有,最高的是省农业厅的,我回去拿来你看。”公孙书记摆摆手说:“不急,材料明天报县里,晚上送来我看。我马上要去开个会。”    吃罢晚饭,房芳就催区磊去见公孙书记,把证书送过去。区磊往乡政府院里跑了两趟,公孙书记寝办合一的屋里一直黑灯瞎火的,显然书记在外应酬没回。等到公孙书记屋里的灯亮了,已经快十点的样子。区磊就敲门,公孙书记开了门,他把奖励证书递过去,公孙书记在手里把玩一阵,又打开随意看看,就还给了区磊,说回去休息吧,等组织上定。    第二天,谷丰给区磊打来电话,问证书的问题,区磊说公孙书记看了,没啥问题。谷丰让他到街上找个公用电话打过去,办公室有些话不好说。区磊就跑到街上给谷丰办公室打电话,把前晚上送证书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谷丰沉吟了一下,说他不是公孙是龟孙,谁都敢吃。你这样吧,我再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把证书送县里审查,你找个大信封,准备三千块钱和证书一块装进去送给他。区磊说,恁大的数他要是不收,不就砸啦!谷丰说,班长还是学校的样,先按我说的做,其他回头再说,就挂了电话。    区磊赶紧到卫生院找房芳,让她拿钱。房芳一听原委,就说:“这事怪我。咋没想到这一层呢?”赶紧东拼西借凑够了三个数。区磊想晚上去,房芳说现在就去,拿个信封,送个材料,又不是掂大包小包,不会让你不好看。再说这事已经耽误了,宜早不宜迟。研究干部也不是谷丰当家,书记说研究,你的材料不齐咋办?区磊没二话,赶紧赶回乡政府。    进了乡政府院,一想到信封里三千块钱,区磊的小腿就发沉。这个大信封由于装了证书,根本没法折叠,因此哪个兜里也装不下。在手里拿着他觉得特别扎眼,放胳膊窝里夹着,就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正为难着,公孙书记带门出来了,看似要走的样子。区磊一急,也顾不了许多,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就喊了书记一声,跑了上去。    公孙书记接过信封,很随意地把信封一挤,封口处就张开了,他瞟了一眼,就开开门,把区磊让进屋里,很和蔼地让区磊坐,又说:“小区啊,县里又要审证书,我看没这个必要嘛!工厂化育秧过去闹过风波,可是技术上谁也不能和你争,大家心里有底。都换了几任领导了,还有人嘀咕。大红的证书,白底黑字,写着你区磊的大名,红堂堂的大印,领导一看就明白了。放心吧区磊,我一定全力向县里推荐你。”    没过几天,谷丰就从县里打来电话,说县委已经研究定了,让区磊留在靠山乡任科技副乡长,并叮嘱他没宣布之前二人不能说。毕竟升官很现实,是人们人生的一个普遍标志,区磊事到临头还是很高兴,回到家里马上给房芳说了,房芳抱住他咬了两口,两行热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十三)    过了腊八一上班,县里就通知区磊去组织部谈话,紧接着就参加县里的“三干会”.会议一结束,任职通知文件已经到了乡里,乡人大主席开会走了一下通过副乡长任命的形式,公孙书记和乡长合计一下,科技副乡长职务明确,就让他分管科教文卫这一块。这消息传得很快,区磊从公孙书记办公室出来,乡教管站长就在楼下大厅等着了,他说已在街上豪客轩订了桌,一来祝贺区乡长,二是汇报教育工作。科技兴乡,教育先行。区乡长一定要先听教育汇报,先视察教育工作。区磊一时还没想好如何开展工作,脑子一片空白,很担心别人背后说他买的官,没啥球本事。再说才上岗,还真不好意思。就坚持不去吃饭,说明天上午到站上听介绍吧,你总得让我把农技站的事交一交吧?教管站长笑嘻嘻地说:“区乡长别推了,包间已经定下了,你先忙着,五点过去就行,咱边吃边汇报。”    区磊刚进新安顿好的办公室,文化站长就跟脚进来了,说的也是晚上设宴祝贺的事。当然直说的也是汇报工作。这样的事,会来事的一般都是下级替上级做主,上级显得勉强的样子。区磊才出道,觉得有一种被强迫、被牵着走的感觉,还真不适应。    晚上九点多,区磊喝得醉醺醺的进了家。房芳又象初婚时期那样,迅即站起来,扶区磊坐下,飞快地泡了热毛巾给他擦面。刚擦完,房芳已端一杯果汁站在他面前,他象做梦一样,醉眼朦胧地看着端着果汁的房芳,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光景。    房芳看着他抿了一口果汁,边为他捏着肩膀边说:“以后不要多喝酒,酒是公家的,身体是自己的。也不要谁请就去,谁倒酒就喝。当领导就象大人一样,大人在小孩面前要象个大人一样,领导在下级面前也要有个样。你刚蜕了第一次皮,又要蜕第二道,快了点。但是你年龄也不小了,要尽快适应变化,学会当官。人家请你,不要随便答应,这样才知道请你难,尊重你。谁找你汇报工作,反映情况,是或不是,好或不好,行或不行,这样肯定和否定的词一定不能轻易说。”    区磊就反问她:“那说啥?总不能当糊涂官吧?”    房芳继续开导他:“你只管嗯就是了,最多说知道了。他要提出来办法,只要不急,你就拖一拖,说再说吧。这是领导艺术!”    区磊打了个酒嗝,心想房芳还真是当官的料。    第二天,区磊和文化站、教管站两位站长到县文化局、教育局拜访,这也是时下官场的潜规则。见面无非说一些官话、客套话,也有一些认识、联络感情的小意思。以区磊的意思,两家走完就回乡里,最多在哪个局吃顿饭。他还不知道时下官场的习惯,一到会客室,水果、烟茶都摆上来了,人家热情的不得了,而且总有话题。不到十点就转移到了酒店,先打牌后吃饭,文化局正副六位局长加上办公室主任都来陪。当下摆开两个牌摊,一桌罚站罚蹲,另一桌罚酒,到酒菜端上来,已经有两位罚得显醉了。    推开牌桌,主客在酒席桌边坐定,先按酒文化的传统每人喝三杯,叫酒过三巡。然后是人人过关,闲着的人就开始讲笑话。文化局的专职副书记年龄偏大,处于少数派,笑话的主题先集中在扒灰上面。局长讲,说有一个老公公,老伴死了多年,有一天儿子不在家,终于有了和媳妇独处的机会。翁媳两个办完好事,老公公高兴得一个劲道谢。媳妇说,自家人,不用谢。再说也不是米呀面呀的,闲着也是闲着,有机会爹爹想用只管用。大家都笑起来。那副书记接着讲,说咱局长近来一直不高兴,讲个笑话他能高兴我也不在乎。有副局长说,没见局长不高兴呀?书记说,他内心苦着呢,为儿媳妇的事。局长儿子的女朋友大家都清楚,两人从小长大,可谓青梅竹马,局长把那女孩当亲闺女待。书记说,就是这事儿才把咱局长心焦得睡不着。他一直高兴地看着两个孩子兄妹一般,没想到发展成了恋人。大家说这不很好吗?书记说,就是啊,可咱局长死活不同意。儿子痛苦得要自杀,你说局长心焦不心焦?大家都一头雾水。书记继续说,儿子问咱局长为啥不同意,局长说,那女孩是你亲妹妹。啊?所有人都惊呼起来。为这事,儿子恨局长不早说还绝了食。他妈原来也急得不行,一知道原委,就对儿子说,没事,你俩可以结婚。我敢担保,你和你爹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大家这才明白过来,轰地笑了。    区磊算是明白领导为啥忙了,白天瞎球转,顿顿泡酒摊。好不容易一个晚上躲过了酒摊,不是通知开党政联席会,就是开乡长办公会。会议总是开得又松又长,区磊还没有完全适应。会议开始前,往往是瞎侃。常务副乡长在家值班,接待方方面面的人,各方面的信息也就特别多。说父子两去澡堂洗澡,儿子四五岁的样子,两人脱了衣服往澡堂进,地板砖上很滑,儿子脚下一滑,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爸的那个家伙才没摔倒。但是膝盖摔破了,小家伙哭起来。他爸说,哭啥?多亏是跟我来洗澡,还有个抓手。要是跟你妈来,不把头摔破才怪!常务讲完,大家一阵笑。组织委员接着讲,他对段子作了修改。说是邻乡陡坡乡的副书记下队,晚上在村干部家喝酒,醉醺醺到外面小便,在屋后面撑着小树解手,解完了,提上裤子却走不了人。副书记说,别拉了,我喝醉了,家伙硬不起来了。屋里人左等右等,副书记一直不回来,就出来找,几个人就喊。副书记就推怀里的小树,说放手放手,来人了,哪天你男人不在家我再来。原来副书记的皮带和小树系一起了。大家都笑,两个副书记都说听说是组织委员,你小子瞎编。    会议内容不多,也不太要紧,只是书记乡长陪县里领导喝酒,九点多才到,开会已经很晚了。大家都不愿意熬会,只听书记乡长讲话,不是谁的事谁也不说,会议反而开短了,十点多会议就结束了。    区磊刚到家,门就“噔噔”响了,听声音不象是区阳回来。他一向是用脚踢门的。两口子对望一眼,区磊要去开门被房芳摁住了。敲门声又响了两下,房芳才去开门。    进来的是农技站仝站长,区磊的老顶头上司,手里还掂两袋子东西,显然是礼品。两口子咋也想不到会是仝站长,更想不到仝站长给他们送礼来了,一时楞住了。仝站长倒是很老道,这样的事他肯定遇到不只一回。他把东西往桌子一放,笑着说:“给你们拜个晚年!区乡长高升了,可别忘了农技站。科技兴农,少不了区乡长领导支持。科技方面,乡里哪个领导也不如区乡长懂行。”他改口倒顺得很,一口一个区乡长,喊得区磊很不好意思。    房芳缓过劲来,慌忙去倒茶。区磊一时不知道先说什么好,他本来想先说拒礼的事,让仝站长把东西掂回去,可是仝站长一通奉承,更让他受用不起,马上制止说:“仝站长千万不能这么说。党政班子成员都有文凭,只不过专业不同罢了。”    仝站长接着说:“文凭和文凭不一样,我也搞了一文凭,还不都是凑合着聘干?但水平就不一样了,真才实学一用就不一样。”    区磊不再扯文凭的事,迫不及待地转到礼品上,他说:“仝站长,你掂东西来,就把咱们关系搞生分了。我啥时都得认你这个老领导。咱还和以往一样,君子之交淡如水。走时带回去,不然,明天我给你送过去。”    仝站长急了,站起来说:“区乡长,你这样说等于打我的脸。以前在站上,有啥怠慢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以后,有啥事你只管安排,我当兵出身,服从领导的原则还是有的,你指哪我打哪!”    房芳赶紧从中劝解,区磊想到自己送礼的难处,也动了恻隐之心,就答应收下,说下不为例。仝志走后,区磊就和房芳商量,咋样退仝站长的礼。房芳说,这事也算不了什么,你也别太上心,本来人家送礼也是好心,话说太直伤人家的心。区磊说,我也不管农技站,和他也没啥工作关系,咋能白收人家的礼?房芳说,好办,等明儿个买一些礼品回拜一下也就扯平了。区磊就说,你可记着补上。    正说着,门又响了,这次是儿子回来了,小家伙今天十分高兴,一进门就蹦来蹦去,兴奋地对爸妈说,老师把他调到实验班了,坐第三排,两口子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关系儿子前途的事,一直是他们的心病,咋样解决总归是好事。区阳继续说,老师说,校长说了,以后不准再唱那个“欧勒欧勒欧勒”的歌了,运动会不让唱,平时也不让唱,谁再唱让谁上台罚站。以后没人敢再唱这个歌欺侮我了。    门又响了。区磊一开门,见是卫生院院长,就喊房芳。一看也是掂着大包小包,就堵着门不让进:“你这是干啥,你这是干啥!”语气很生硬的。    房芳上去拉开区磊,说:“啥事先进屋说。”    “我来想向区乡长汇报工作的。”院长说:“刚出正月,拜个晚年!这是给孩子买的水果点心,也不是给你们的。”这就让区磊不好再推让了。    区磊说:“我刚接手,啥都不熟悉,明天到办公室仔细听情况,啥事急得非得夜里跑来说呢?”    院长说:“急着呢,公孙书记的妻侄女县卫校毕业了,想安排到卫生院。小房是知道的,卫生院总共7张病床,已经有3个护士了。王乡长分管的时候,到医院一看也觉得没法安置,这事就拖下来了。这两个月卫生院的经费一直没拨,我感觉与此有关?你想,你刚分管卫生工作,卫生院发不了工资,你不也替我着急?”    区磊说:“这事明儿个我向公孙书记汇报一下,看看乡财政是咋回事。”    院长说:“光汇报不行,得解决根本问题。我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找时间去卫生局汇报一下,卫生院没护士长。房芳当护士长,公孙书记的侄女安排进来。这样,房芳有精力照顾家,你可以集中精力工作;又有利于党政班子团结,争取书记对卫生工作的支持!”    区磊突然当了副乡长,脑子里一团乱麻,象猫子衔一个猪尿泡,正不知如何下嘴而发愁呢!看到下属还真有好办法,就松了口气,觉得这当官也不是啥难事。嘴上说:“公孙书记的事得办,房芳就不要动了。”    院长说:“那不还不是没岗位?再说,房芳是科班出身,护士长只有她当合适。这事只当你不知道,我来操作。”    房芳就说谢谢院长,区磊白了她一眼,心里只有认了。    院长前脚走,乡教管站长后脚就进来了。    自从上任以后,区磊白天忙着全新的领导工作,中午晚上几乎都泡在酒滩上,夜晚还要在家里听
(责任编辑: 金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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