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老衲要还俗的佛系小说还年轻》:青年主角如何在得到活佛传承后选择维护日常幸福?

我入宫前,放纵了一回,和晋都声名狼藉的卫三公子,瞒着旁人,贪欢数日。三公子不爱我,可我不在乎,我只想要短暂地拥有他。我向他自荐枕席时,他坐在榻沿盯了我半晌,那样玩味的目光就像一把镶金雕玉的匕首。他抵住我腰间锁紧宽大道袍的、单薄纤弱的暗草灰系带,轻轻一挑,一览无余。我身体不自觉瑟缩着,战栗着。他看透我,可神色自始至终平静如水,没有波澜。我孤注一掷的勇气,在他平静的注视中,一寸寸垮败。他轻轻笑了笑,伸了伸腰,觑着我,问:「害怕?」害怕。每个见过我的人都夸我,端木家嫡女「端庄贤淑」「知书达礼」,谁能想到,乏味无趣的端木敏,心底藏着一个黑暗疯狂的欲,这个欲,始于惊鸿一瞥。三公子生了一张为祸四方的脸。光是远远地瞧上一眼,就觉活色生香。挺拓凌厉的眉,中正挺直的鼻,绝佳的下颌骨,兀立的喉结,辟构矜贵清冷气质。可那雪白肤,山水眸,圆润起伏的唇,又矛盾地,昭显欲。三公子像一幅绝版藏画,禁忌孤傲,又引人遐思。我轻轻捏住袖角,同他对视。害怕,可是烈烈的欲,腾腾的执,在血液里叫嚣,撺掇着烧了一把大火,把害怕烧得一干二净。我就为自己活这一次,一次就够了。「不怕的,三公子……」雪下得有些急、有些烈,我的声音太轻了,几乎要被雪啸声淹没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他的审判。他一言不发地抿酒。梦隐寺坐落于雪山之上,千山鸟飞绝的寂静。我们共处的这间厢房,也是寂静得叫人心虚、瑟缩。我刚疑心方才的话叫雪吞没了,他却开口了:「女师父,我无意诱骗出家人……」他以为我仅仅是梦隐寺一个动了凡心的女尼。我有些急切地朝他迈近几步:「三公子,奴家只求露水情缘。」他抬眼觑我,那双水光波动的含情眼漾着放荡不羁的笑,道:「所有女人最开始都这么说的。」三公子怕负累。我犹疑了片刻,又向他迈近,我向他承诺:「三公子不信,奴家立字为据:事过拂消,两不相干。」我只求一刻欢愉,和三公子的。他有些意外,片刻,轻轻笑了起来,向我招手:「好吧,女师父,过来。」我说服了他。我们相对侧躺着,他坚实的手臂圈着我的胳膊,下颌抵在我的发上,我一抬头,近在咫尺的,是他那张沾了酒,冶艳的唇。我晃了神,听见他低哑的笑声:「敢不敢?」他指了指自己的唇,浓密眼睫垂落下来,那双透亮清澈黑眸注视着我。他以为我会退缩,他低估了我对他的执念。我捏着他的领口,往前凑,轻轻碰上。甜腻的滋味,颤动的火焰。三公子大约会蛊术吧。「女师父,不是这样的。」紧随着他的叹息声的,是强势霸道的,裹挟烈酒的吻。几乎要窒息了。我想寻点新鲜空气,稍稍往后退,他不允许,伸手按住我的后脑勺。昏昏胀胀,心跳得要撞壁蹦出来。最后一口气也被他尽数掠夺。……终于分开,我大口大口地喘息。「女师父,你对一个不了解的人投怀送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以后,会后悔的。」他用粗粝的指腹揉着我的唇,低眸凝着我,目光晦暗。我摇摇头,望向他:「不悔,永不悔。奴家喜欢的只是三公子,三公子是什么样,奴家就喜欢什么样的。」立于高巅之上的三公子,处于深渊之下的三公子,又有什么所谓呢。我喜欢的就是这个三公子。他错神须臾,眉眼堆积的那抹阴郁似乎淡了点,眼底闪过刹那的清亮,渐渐笑起来:「女师父这张嘴很甜,很动人,公子喜欢。」如果去掉「这张嘴」三个字,就好了。「女师父很甜,很动人,公子喜欢。」我轻笑道:「三公子喜欢,奴家就陪你多说点话。」我们说了很多话,无关紧要的、愉快甜蜜的话,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就吻,吻着吻着,就睡着了,三公子最后也没有碰我。半夜风雪呼啸,我被惊醒。三公子睡得很沉,他的浓眉在梦中也皱着。他不快乐,他很寂寞。我伸手抚上他的眉川,轻轻抹平,在心底无声地低喃:「三公子……」于我而言,「三公子」是世间最美的词。二我总是在入夜的时候去寻三公子,半夜时离开。去的时候,我随身带酥糖。因为糖的缘故,我一进门,嗜甜的三公子眼眸会发亮,他会迎上来,咬上我指尖上捏着的糖,顺便舔走我指尖上残余的甜。糖是个好东西,三公子喜欢,我也很喜欢。我离开的时候,他都还在沉睡,我没有惊扰他,提了灯就出门去。梦隐寺的风雪故意与我作对,常在半夜呼啸,折了我一把又一把红伞,跌了我一盏又一盏琉璃灯,膝盖上的淤青,姹紫嫣红,还好三公子不真的碰我,道袍一掩,不必担忧他看见那狼藉的模样。有一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刚进门,他就快步上前,把我抱到床上去,他覆身上来,剥我的道袍。或许这如我所愿,可他不快乐,一点也不。他身上的酒气浓烈,眼眶很红,他是醉了。我握住他的手,低声唤他:「三公子……」他定定地凝视了我良久,那眼底汪着的水雾渐浓,他的声音很涩:「她说得对,我废了,只能在女人身上撒野.....」他一边说,一边从我身上翻下去。他/她是谁呢,让三公子这样黯然神伤、借酒消愁,那个人很重要吧。他的腿不经意碰到我的膝盖,我没有防备,倒吸一口冷气。他疑惑地望着我,就要去掀底下的道袍,我想拦他,没拦住。他的眉宇又堆积上阴郁:「怎么弄的?」三公子总是睡得很沉,并不知道梦隐寺半夜的风雪有多凛冽。三公子并不挂心女师父,又怎么会关心梦隐寺的风雪大不大呢。我讪笑道:「不小心摔的。」他下床去翻箱倒柜,翻得很烦躁的样子,动作很急躁,声音也很烦:「摔了很多次?」「雪路太滑……」我想用道袍再次掩盖住伤口,我不想让三公子觉得烦。他截住我的动作,坐下来,捏着我的脚踝,往前一伸,我的腿搁在他的大腿上。「掩耳盗铃。」他训我,语气不善。我低着头不说话。他的指尖抹了药,沾了上来。「不会等风雪停了再走吗?没人赶你走。」我抬起眼望他,「寺中戒律,不得夜宿于外。」我得在天亮之前赶回自己的厢房,才不会有人发现我的秘密。他静了静,揉着淤青处,温热的指腹把淤血轻轻推开去,低声说:「女师父犯的戒律,还差这一条吗?」我默了默,垂眸点头:「三公子说得对,或许我掩耳盗铃……」我快要回去了,回去我的家族,回去履行端木敏该承担的义务了。我又还能胡闹多久呢。还能掩耳盗铃多久呢。他忽然揉了揉我的发,「怎么了,不高兴?」我敛眸,轻轻摇他的袖角:「三公子,陪我出去玩一趟好吗?既然已经犯了戒律,一条也是犯,两条也是犯,不如,多犯几条,才划得来。」多留一点回忆,哪怕是假的、虚妄的,我也甘之若饴。他直勾勾盯着我捏他袖角的手。太冒犯了吗?我默默把手收回来,他贸然地把我的手提溜回袖角上,眉目忽然软和下来,轻笑道:「多摇几下,多求几声,公子就答应你。」我眉开眼笑,指尖又捏上他的袖角,销金的狮纹凹凸不平,明明是狰狞的猛兽,瞧着却有些趣稚,有些温柔。我凑在他眼前,摇他手臂:「求求三公子,带我去玩好吗?」他的笑容渐渐扩大,眉间那乌沉的团云渐渐散了去,他抚上我的眉,点了点头,很快道:「好……公子带你去玩,想玩什么呢,骑马,射箭,打猎……」他的声音最初带着欢愉,可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什么,渐渐又低下去,黯淡下去:「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算了,公子带你去吃吃喝喝,买绸缎首饰……」我摇摇头:「不……三公子,我想,骑马,射箭,打猎……」三公子不知道,他策马奔腾,挽弓射雕,沙场点兵的模样有多迷人,他忘了,我没忘。晋都第一少年将军,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所有人都忘了,我不会忘。他雪白的脸上露出黯淡的笑意:「女师父,和三公子并肩而行,并不是一件好事……」「三公子……我不这么认为,能和三公子一起,是我的荣幸。」他望了我许久,眸色渐深,猝不及防道:「想亲你。」他捧住我的脸。三公子的吻,变化莫测。这次那样轻柔,柔得像初雪,软软地拂过唇角、鼻尖、眉心、发梢。他总是喜欢用手护着我的头,或许想离我更近些,或许,会不会是怕我磕到床头呢。我偷偷地幻想,三公子不会知道,这是属于我的回忆,随便我怎么添油加醋,没人管得着,自作多情也管不着……三在旷野策马驰骋,原来是这样的滋味,烈风呼啸在脸上,阳光照射在身上,自由,恣意。三公子从身后环着我,尽管是寒冬,他的怀抱炙热滚烫。三公子难得心情愉悦,他安静地用下颌蹭我的颈窝,亲昵地问我:「女师父,第一次骑马吗?」马速渐渐放缓。我把拢着的有些温热的手,默默覆上他扯缰绳,冻得有些发红的手背。「第一次。」「喜欢吗?」他把我的手拢到掌心去,一下下搓揉着。「嗯。」「那……公子教你骑马,好吗?」我学会了骑马,就不能和三公子同乘了。可是很快,我就要离开三公子了。「好。」没学成。另一群策马的男女奔至我们面前,拦住我们的去路。三男一女。他们不认识我,但我认得这几个男的,晋都出了名的纨绔。领头的薛丰把马驱定,望着我们,讥笑道:「这位女师父,你要找男人,何必找个废物?」其余两男紧随着吹口哨,放声笑起来,附和起来:「这位女师父恐怕不知道,卫三公子的战绩多辉煌。」「那自然是辉煌的,极其辉煌,幽冥谷一役,五万将士,在三公子的英明指挥下,全送了命,三公子注定垂名青史……」「要是换成我,早就以死谢罪了,哪还能像三公子这样,厚颜无耻,苟活于世,照样吃喝玩乐,玩女人,醉生梦死,好不快活……」不停休地羞辱。身后的三公子,握着我的手,力道加重。他身上的阴郁、戾气,一下子又被激发了。我冷笑起来,应声道:「论起厚颜无耻,谁也比不上各位公子,我要是诸位,也早就自刎了,三公子杀敌的时候,你们在干吗?」他们脸色微变。我望向薛丰,冷笑道:「薛公子,当时为了争夺一个娼妓杀人,被关进牢了,别说上阵杀敌了,要不是你的好姐姐在天子身边吹了耳边风,恐怕薛公子现在也不能够好端端站在这里。」「臭婊子,你胡说八道。」他恼羞成怒,扬起马鞭,直直照我的脸抽过来。鞭子刚到眼前,就被三公子反手握住,他手腕往下一压,绷紧的马鞭凌空啪的一声,狠狠抽回去。薛丰的脸上立刻浮现一道血痕。「薛二傻,向她道歉。」三公子的声音,尤其冷厉。我侧头去望三公子,他盯着薛丰,那脸色凶得活像要吃人。薛丰气得浑身发抖,紧紧攥着手中的马鞭,想动又不敢动,想说又不愿说。三公子开始抽动手上的马鞭,薛丰脸色一白,一惊,飞快含糊地从嘴里挤出来三个字,几乎听不见。三公子寒声道:「大点声。听不见。」薛丰脸都绿了,大喊:「对!不!起!」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蹦出来的。三公子低声询问我:「女师父,听清楚了吗?接受吗?」薛丰把眼瞪得跟牛眼似的,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真是可恨可怜又可笑。原来三公子给撑腰,是这样的滋味。我忍住笑,点了点头,算了,薛丰,暂时放他一马好了。不过,其他羞辱三公子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我的目光又移向姚青、曹厉,继续说下去:「姚公子,当年本来该去参军的,临了托关系逃了兵役,也是好出息,至于曹公子,一说打仗就疯,等天下太平了,说好就好,这装疯卖傻的本事,寻常人也学不来的。」「一个两个,就你们这等货色,配吗?三公子是好是坏,是死是活,还轮不着你们这些渣滓来评判。」从小,家族就拿我当皇后培养,一个合格的皇后,对晋都名门世家的事,大约都要了解些。我忽然有些庆幸我为当这个皇后付出的一切努力,足够强,我才能守护三公子。三公子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我的手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能听见:「女师父,我又想亲你了。」我红了脸,在他的掌心轻轻画圈打转,写了一个「好」。对面的三人脸色涨得紫红,青筋毕露,他们不约而同地死死握着手中的马鞭。三公子冷冷地朝他们扫过去一眼。不要当沉睡的野狼不是狼。对面三人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反复多次,咬牙切齿,交换眼色,却都不敢轻举妄动。畏惧凌驾于恼怒上面,一向如此,喊打喊骂的人,大多虚张声势,纸老虎罢了。遇到这种情况,只有绝对的实力碾压,才能让对方彻底闭嘴。「三公子,我们走吧……」三公子,我们走吧,大好时光,我们去接吻,不要管这些渣滓。三公子扯了缰绳,欲掉头。「卫焰,那我呢,我够不够格评价你?」我都快忘了一直沉默的白衣姑娘。我望向她,她的目光全落在卫焰身上,那种炙热的目光,是个人都能看得懂。她和三公子,究竟有什么纠葛呢?三公子望着她的目光,也很显著地,与望旁人不同,有怜惜、不忍……「阿芷,没人比你有资格评价我。」他对她那么柔软。「卫焰,你就是个懦夫,是个废物,是个失败者,要不是你,你哥就不会死,我们会好好地成婚,你把一切都搞砸了,你毁了所有人的幸福……」三公子的手很凉,我摸了摸兜,还剩下最后一颗糖,有些庆幸。阿芷不知道说了多久,说了多少恶毒的羞辱,终于停下了。三公子沉默地听完了,他垂眸,浓密的眼睫把眼底一切神色都遮掩住,声音很微弱:「是,你说得对,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说够了吗?如果够了,我该陪我的女师父去吃饭了。」「卫焰,现在的你,只配在女人的床上厮混了……」我后知后觉,那个晚上,让他买醉消愁的人,应该就是她,阿芷。四最后一颗糖,我喂给了三公子。他吃到一半,忽然捧住我的脸,俯身把那颗微融的糖抵进我的唇腔。舌尖被甜的滋味浸麻,火焰再次颤动。他低喃着,声音跟雪夜迷茫的灯雾一样轻:「糖要配着女师父的这张嘴吃,才是最甜的。」三公子的脸,配着这张蛊惑人心的嘴,才是最要命的。我知道他只是随口胡扯,放荡的三公子,愿意的话,可以说无数情话。可我无法抵挡,我知道他只是寂寞,寂寞到需要靠吻女人来填补空虚,至于什么样的女人,谁都可以,而我恰好乘虚而入,近水楼台先得月。谁不寂寞呢。我也寂寞,才短暂地偏离航向,逃入三公子这个废弃的港湾。我们短暂地依偎取暖,我们大致上类似。区别只是,我爱他,他不爱我。我有许多话想问他,最后什么也没问。约定好的,一晌贪欢,事过拂消,他爱谁,不需要交代。他吻着我,温柔似水。月光照进来,那淌下的,无影无踪的水,被月色纠缠成了丝丝绕绕的影子,在眼前波动,摇晃,迷乱。他盯着领口细缝漏出的一点儿雪肤,眼眸晦暗,深不见底,他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沙哑:「女师父,还想不想跟公子好?」他事先没有预告,忽然向我抛出橄榄枝,带着致命的诱惑。吻已经无法填满三公子的寂寞了,他需要更多来沉沦。纠缠的水影子,在我眼前浮动,深深浅浅,我差点要说好。是三公子啊,我梦寐以求的三公子。知道三公子在梦隐寺清修,我才打着为长辈祈福的幌子,到这里来的。居心叵测的端木敏啊,在过去的人生中,一百次谨小慎微,循规蹈矩,只想有一次,放浪形骸啊,为了三公子,为了曾在幽州救过我的银甲少年将军,就一次。可是那个「好」,在舌尖打了几回转,最后往咽喉倒退。要成为皇后,就要懂得察言观色。尽管三公子把情绪都藏得很深,可是他的吻、他的眉眼,无一不在提醒我。沉沦,并不是三公子想要的。他那么在乎阿芷的话,他不想成为一个废物,靠征服女人来赢得成就感。他想要的,他需要的,不是无休无止地沉沦忘却。他想要的,他需要的,是重新站起来,意气风发,堂堂正正地活在光明里。三公子等得太久了,忍不住揉了揉我的耳朵:「女师父,很为难吗?」我笑了笑,踮起脚,亲他那淡愁消散不开的眉心。「三公子,我来月事了,今日不便……」他怔了怔,出其不意,忽然把我拦腰抱起来。我低呼:「三公子……」他难得神色认真:「你不是在流血吗?」我无言以对。走了几步,他忽然盯着我问:「……你都这样,还骑马?」我笑得有些尴尬:「其实,没这么严重……」他表情古怪地盯着我。我顿了顿:「三公子,你未免太懂女人了……」他也顿了顿,低头点了点我的唇,翘着唇笑,「女师父也会拈酸吃醋的吗?」他笑起来,那唇,微微勾着,像,猫,的,唇。我盯着他漂亮的唇,有些沉迷:「不仅会,嫉妒起来,可能还会施法害人,三公子,小心点。」他抱我到床上,一边掖被子一边笑:「好啊好啊,女师父,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尽管使出来,公子我想见识见识,我的女师父,有多大能耐……」我的女师父,他说得那么自然。我止不住地心颤,三公子钻进来被窝,在被窝里使劲搓手。我偏过脸去问:「三公子,你在干吗?」「把手搓热。」三公子那双骨节分明、白净修长的手,似浮光暗动的玉,叫人很难移开目光。「三公子,你手很冷吗?要不,我帮你捂捂,我的手还挺热的。」他轻笑:「不劳驾女师父了。」「不麻烦的,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我一边说着,一边摸过去。「别。」三公子拒绝了我。「啊,好吧。」失落,我讪讪地把手抽回来。他若无其事地补充了一句:「不想冻到你。」啊?……心颤得厉害,三公子……竟然在关心我。我脑子有点发麻,乖乖躺好,双手平放在小腹前。闭上眼想睡觉,可是有点心慌意乱。三公子,是被阿芷刺激到了吗?还是对月事有什么错误的认知?为什么突然对我关怀备至?我正胡思乱想。三公子翻了个身,朝我侧躺,温热的手掌覆上我的小腹。黑暗被窝下,我们挨得很近。我咽了咽口水,一动也不敢动,紧紧闭着眼。那浮光暗动的玉,幽幽地泛着摄人心魂的光。「女师父,你是第一个……」三公子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半截话。我半睁开眼,望住他:「什么?」「没什么……」他停了停,忽然问:「女师父,你是什么人呢?」他的声音明明很低,很轻,很柔,却把我炸得方寸大乱。是了,梦隐寺的女师父,怎么可能知道晋都世家那些事。三公子只是醉生梦死,并不见得他就不再聪敏了。可他怎么猜,也不会猜到我是端木家嫡女,即将成为皇后的端木敏。没人会猜到的。我渐渐平静下来,沉默着盯着他。他的目光灼灼。过了半晌,我垂下眼,随手绞着青色被褥一角,低声说:「三公子放心,我是什么人,也不影响您……我承诺过的,事过拂消,绝不会纠缠三……」他第一次打断我的话:「你以为我怕这个吗?」我觉得他有些恼了,那浓艳的眉眼顷刻攀上沉郁的神色。三公子在恼什么,我并不明白,我能保证的都保证了。我并不希望惹恼他,那完全违背了我的初衷。祖母教过我,如果对方在生气,不要再火上添油,暂时离开。我静了静,坐起来,轻轻推开被褥,「三公子,对不起……我明天再来吧。」我需要从他身上经过。一条腿刚踩到外沿,就落空了。整个人被按到三公子的身上。他的手一扯,宽大厚重的被子把我们结结实实罩住。黑暗的被子底下是另一个荒芜世界。滚烫的,粗莽的,凌乱的吻。一个连着一个,似密集仓促的雨点,应接不暇。黑暗里的声音很低很沉:「女师父,你当我是什么?」「三公子……」「女师父究竟是哪一家名门贵女呢?香闺寂寞,听说三公子浪荡,就拿公子消遣打发时间对吗?看准了三公子已经是烂鱼臭虾,所以,堕落要找三公子,堕落后一拍两散,对吗?女师父,招惹三公子,不是那么好应付过去的。」他捏着我的手腕,越吻越狠。这是第一次,直面他的阴郁、狠戾。他恼的,不是我,是他自己。他厌恶的,是他自己,他那样厌恶他自己……我眼涩地望着他,清晰地想起在幽州那张为我挡下炙热火柱的明艳的脸。火舌腾腾地蹿烧着。那沉重的、高温的火柱压在他脊背上。他把我护在身下,用手撑住我的后脑勺。「姑娘,不要怕……」三公子可以为了素不相识的我冒险。三公子,又怎么会是烂鱼臭虾呢。他只不过暂时,迷路了。「三公子……你说的统统都不对……」黑暗中,呼吸粗重。他那双发红的眼眸死死锁着我,眼底那一点光晕,朦朦胧胧。我抚上那双眼,放缓声音:「三公子,我无法坦诚我的身份,或许,以后……以后的某一天,你会知道的。但,请你不要误会,三公子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人,不是什么烂鱼臭虾,不是什么浪荡纨绔,我找你,因为太想见三公子,太想靠近三公子,我只是,太情难自禁」呼吸渐渐平缓下去。那双山水眸,拨云散雾,微晕的光泽,透出澈亮的光。「对不起,三公子,如果给你带来了困扰,我可以立刻离开……」那凶狠的、充满戾气的吻渐渐停了。黑暗中,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的声音很静:「女师父……你不知道,我过去搞砸了什么……我毁了一切。」我颤着手,轻轻抹他的眉:「三公子,过去了。」他把我紧紧搂在身上,似梦呓般低喃:「没有过去,我每晚……每晚都做噩梦。五万亡魂,每晚都在我的床前,哀号啼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样的画面,沉痛地阖上眼。「女师父,你知道吗?他们,有我的兄长、我的前辈、我的战友,他们死的时候,合不上眼,残肢断臂,幽冥谷到处都是血,涨潮一样,没到小腿……我每晚都要吃药,如果不吃药……我会疯掉的……」原来他每晚睡得那么沉,是吃了药……「三公子,不是你的错。战役失败,不能只记在你的头上……」那年,三公子也才二十岁。他摇头:「不,不是的。如果当时,我听哥的话,换另一个作战计划,就不一样了。是我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因为我,他们才死的……」「我应该把这条命赔给他们的。」他苦笑:「我哥不让。他自己慷慨赴死了,却叫我苟且偷生……你说,我哥是不是很过分,对我就双重标准,那么多年了,我没有一次听他的话,最后一次了,我总不能不听了。」我吻他的眉心:「三公子,你哥是对的。」他蹭了蹭我的脸,低沉的、哀伤的声音:「他总是对的……可他又不知道,很累的……活着很累的……永无止境地悔恨,世人唾骂、羞辱,我就是一摊烂泥,任谁都可以上前来践踏一脚,他们都盼着我死,可我偏偏厚颜无耻,苟且偷生。我是这样可鄙可憎的一个人。」「呵……女师父,你看,你根本就不知道三公子,是个什么样的渣滓。」他凄凉自嘲地笑。三公子不会哭,他只会笑,装若无其事。世人都盼三公子死,他们恨毒了他。可是,他们忘了,曾经三公子也保护了他们。 元和三年,三公子初任骠姚校尉,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元和四年,三公子升任骠骑将军,率兵出击占据遥西地区浑休王、浮屠王部,歼敌 7 万余人。元和五年,三公子率军北进两千多里,越离山,渡沧水,与南部蛮夷接战,歼敌 8 万余人,俘虏头王。……世人总健忘,一个人功勋再卓越,行差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我静静地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三公子,我知道你不是。很晚了,我们睡吧。你的药在哪里,我去给你拿。」他的目光有些迷离:「药……」他的声音忧抑:「女师父,今晚,我不吃药了,我要送你。」五风一程,雪一程。凛冽的梦隐寺风雪,渐渐温柔。三公子背着我走,雪地上深一坑,浅一坑……他的背很暖,很坚实、可靠。我的腿在火红色狐氅下一荡一漾,在三公子这,端木敏忽然变成了一个娇气的姑娘,不端庄,不大方。可是好快乐,无数的蝴蝶在风雪里闪烁,自由地闪烁。一直闪烁到我的心上。琉璃灯把黑暗照亮一寸又一寸,走过,那光又一寸一寸地熄灭下去。重归黑暗,沉寂。「女师父,冷吗?」「不。」「把手伸给我。」我从善如流,递过去。他单手捧住,放到嘴边,轻轻呵了呵,紧接着,我的手落入滚烫的,他的脖子下。冷的,热的,轻轻一碰,触电似的。风雪被滚烫的温度驱逐得遥远。我想把手抽回来:「三公子,这样你会冷的。」他坚决地按住我的手:「不冷……」他顿了顿:「如果女师父抱得更紧些,就更不冷了……」他在笑,他一笑,那些蝴蝶又闪烁起来,风雪里的蝴蝶……三公子……我伸出胳膊抱紧他的脖颈,默默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不知不觉,我的脸上水涔涔的。三公子,我想把你抱得更紧些,可是只有短暂的一刻。如果可以,我想,可以不用抱得那么紧,但可以抱得久一点。哪怕只是寂寞时的依偎、依赖,无关风月。时间啊,可以更多些就好了。这是即将离开三公子、离开荒唐艳遇,倒数的第五天。六倒数第四天。哥哥出现了。「敏儿,该回家了。」我往兜里专注地装糖,搪塞他:「哥,祈福还没完……」「敏儿,等到祈福完了,你也完了……」哥都知道了。捻在指尖的那颗糖跌落在地,打着旋,破碎地哭泣着。我蹲下去捡,哥一脚踩上去,彻底碎了。跟着那颗糖一起碎的,还有无数的蝴蝶,心上的蝴蝶。我抬起眼,狠狠瞪着他:「哥,为什么?」哥蹲了下来,揉了揉我的发:「敏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如果哥骂我,或许我不会这么难过。或许我可以借机胡闹。可是哥为什么要这样心平气和,我连发作的机会都没有。我呆呆地望着他,眼泪怔怔地滚下脸颊:「哥,为什么?」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呜咽着:「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只做端木敏?我不想承担什么嫡女的责任,我也不想当皇后,我不想要,什么都不想要。」咸涩的眼泪滚入口中。我绝望地哽咽,拽着他的袖子问:「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不能嫁给喜欢的那个人……」哥轻轻抱住我:「敏儿,没有人可以那么自私地做自己。」没有人能自私地做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走的路。世家女,生下来是一个符号,是家族的某个符号,没有感情、冷血的符号。注定的,逃不开的枷锁。我徒劳无功地呐喊:「哥,我都懂,我什么都懂,可是我又不懂,什么都不懂,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冷冰冰的家族荣誉,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是一个人啊,我有热血,有跳动的心,我会哭,会笑,我不是祠堂里那些冷冰冰的、金碧辉煌的牌匾啊,我想要自由,我想要自由地爱……我想爱三公子……」哥拍我的肩膀,沉默不语……「哥,你知道吗?我喜欢他,好喜欢好喜欢……」我指着心口,拼命地向他阐述那种滋味:「他就住在这里,每天醒来,他就跟朝阳一起升起来,整个世界都是暖烘烘的……当我睡着的时候,他又变成了无处不在的月光,静静地拥抱着我,梦里都是他,是月光……」哥低声说:「敏儿,你还小,会过去的……」「哥,不会过去的,永远不会的,我知道的……」如果他走了,我的世界,就不会有日月了。荒芜的世界。黑暗的世界。我已经背叛了初衷。那么短暂的相处,我信誓旦旦地说,事过拂消。我已经背叛了承诺。我抱着胳膊,把脸埋进去,这样的姿态,就像依偎在三公子的肩膀上。哥最后心软了,他答应我,让我拥有最后四天。……三公子捧着我的脸端详:「女师父,眼睛怎么这么红?」我耸耸肩,挤出笑容:「风迷了眼……三公子,我们下山去赶个集,买点肉,我给你做饭,好吗?」七我跟屠户讨价还价。三公子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他的手搭在我肩上,跟我咬耳朵:「女师父,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公子我,没那么穷……」「三公子,有钱也不能当冤大头啊,这不是穷不穷的问题,这是勤俭持家……」他顿了顿,盯着我,目光灼灼:「这样啊.....那公子的钱,以后让你……」不知哪一处敲锣打鼓,三公子的声音淹没在闹市的嘈杂声中。我刚想问他说什么,屠户又咋咋呼呼嚷起来:「得得得,这位娘子,我是服了你了,为这点钱跟我磨半天。」屠户一边切肉一边同三公子搭讪着:「这位公子你是好福气啊,娶了这么个精打细算的娘子……三代吃不穷的。」我红了脸,嗫嚅着:「我们不是……」三公子忽然在案板前落下一锭银子,「不用找了……」他拎起那串肉就牵着我走,不让我说完。我慢吞吞地跟着他,有点抱怨:「三公子,我好不容易讲好价,你知道你那一锭银子,可以买多少斤肉吗?」他渐渐走慢,回过头看着我:「我知道。」停了停,他又露出那像猫的,勾人的笑容:「公子高兴,赏他的……」「为什么?」他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里那串肉,「他嘴甜啊。」三公子,这样会很败家的。我幽幽道:「我也嘴甜,你不如赏我?」「嗯……你也有份。」我微讶地望着他。此时此刻,三公子的眼眸特别明亮,像暴雨后的晴空。啪嗒。晴空划过一道霹雳,猝不及防的。乌云密布。有人向三公子砸鸡蛋。一个,两个……三公子的脸渐渐变得狼狈。耳边响起无数喊打喊骂的声音……无数人围观着,冷漠地咒骂着:「就是他,我认得他,什么狗屁骠骑将军,什么少年英雄,呸,狗熊差不多,就是他害我们输的,就是他害死大牛他们的.....」「窝囊废.....渣滓,垃圾,臭虫!」「怎么不去死?」「怎么有脸活着?」「去死吧,下地狱吧。」汹涌潮水般的恶毒诅咒……砸不完的鸡蛋、烂叶,有人吐口水,有人泼馊水……他站在原地,垂下头,沉默,没有任何反抗。我冲上去,张开双臂,拦在三公子面前。不要,不要对他这样。我好不容易,看见我的,充满笑容的三公子,不要。求求了,不要。不要毁了他。我哀求他们:「乡亲们,你们冷静冷静,停一停好吗?」三公子的声音很黯淡:「女师父,不关你的事,离开这里。我的错,我自己承担。」我不离开,我声嘶力竭,请他们冷静,可一点用也没有。他们辱骂我:「一起去死吧。」「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又会是什么好玩意儿。」乌合之众,根本就丧失了理智。他们疯了,许多人面目扭曲地笑着、叫骂着。他们不是受害者,仅仅是因为别人骂,他们也跟着骂,别人打,他们也跟着打。群起而攻之。无数的鸡蛋朝我砸来。一只手臂把我拽过去。三公子把我死死护在身下。所有的咒骂、打砸,都落不到我身上来。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女师父,跟我并肩同行,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对不起,不该把你牵扯进来……」他的手护在我的头上,三公子永远都用这种保护的姿态,守护别人。可谁来守护他啊?我绝望地摇头,哭着笑着:「三公子,你光芒万丈的时候,身边站了太多人,我挤也挤不进去,现在好了,谁也别跟我抢了……」三公子没有能力反抗吗?他有。可是这些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他能怎么办?他对他们愧疚,他只能默默承受。我从他腰间,摸到了一把匕首。我抽出匕首,从他怀里挣脱,捉住离我最近的那个人,发狠地把匕首按在那人脖子上,冲所有人嚷:「住手,都住手,不然我杀了他。」我想我是疯了。端庄贤淑的端木家嫡女,疯了。我猩红着眼,凭什么,凭什么我如珠如玉的三公子要承受这些。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好啊,既然都不讲道理,索性一起不讲道理,一起疯好了。那些人被他们眼中的疯女人吓住了。乌合之众,说散就散。三公子夺走我手上的匕首。在荒芜的街头,狼狈,惊慌,他紧紧抱住我。那是几乎窒息的拥抱。「女师父,我不要紧的……」我在他的怀抱里啜泣不止:「要紧,怎么可以不要紧……」「可能本来要紧,可现在,都不要紧了。」「女师父,没关系了……」八我们需要洗掉身上的污秽。梦隐寺有一汪热泉。一扇胭脂海棠屏风隔开我和三公子。我浸在水里,耳边滴滴溜溜转着屏风那头四溅的水。胭脂海棠打湿了,红得叫人眼馋。朦朦胧胧的、隐隐绰绰的人影,在海棠上潺潺浮动。我托着腮望着海棠,哭过太多的眼皮沉重不堪。滚热的泉水把疲惫的每一寸肌肤都安抚了。渐渐沉静,檐下的雪扑簌簌的。睡得很沉,偶然听见很疏落的声音,遥遥低唤我。我捂着耳朵背过身,继续趴在石沿睡,就是有点冷,可好困。泉水荡漾,涨潮,又吵。结实的手臂捞住我,滚烫的胸膛贴着我。薄薄的一层白纱,在水下,弱不禁风。他咬我耳朵:「小可怜,在这睡着会冻着的……」我努力撑开眼,瞧见那张浓艳矜贵的脸,忍不住用脸蹭他:「唔……三公子,我就眯一会。」他抚了抚我的眉,轻笑:「回去睡,好吗?」「唔……走不动,不想走。」想胡闹。不想醒。「公子抱你。」他温热的手掌托住我,往身上一嵌。他忽然触电似的,停住动作,站在原地,四周的泉水还在肆意涌动。肌肤渐渐变粉,又渐渐镀上更冶艳的红。我勾住他的脖,眨着眼望他:「三公子……怎么了?」倒数第三天了。我想把一切献给我的三公子。我知道,这是饮鸩止渴,可还能怎么办,我好想好想拥有他,这种疯狂的欲望,已经压倒最后的理智。我明明知道,三公子不想要沉沦的。可是这一次,我想沉沦一次。水上的指尖跟水珠一起颤动。他深深望住我,坦诚:「走不动了……」他努力地平复呼吸。在雷池前,挣扎,探索。「女师父,我有点想……」我吻他,撺掇:「三公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知道这样很卑鄙,乘虚而入,可是慰藉也好,一次慰藉就心满意足。三公子望了我很久,眸色深不见底。我以为,这次我能彻底诱惑三公子的。可,我想他可能有更需要坚守的原则,让他在最后关头拒绝了我。他说:「女师父,再等等……」我很失望地看着他。他用大氅罩住湿漉漉的我,还把我抱在身上。我拢紧大氅,从他身上跳下来,我有些情绪,有些控制不住的情绪。为什么就不能要我一次。一次就好。总是不合时宜。不是他拒绝,就是我拒绝。后悔。怪得了谁呢。我趿上鞋,提了琉璃灯,自暴自弃地往外走。我无意怪罪谁,可我忍不住想哭,我不想那么狼狈,在他面前哭。三公子没有如我所愿,他紧随其后,不讲理地又把我裹紧在怀里。他不愿意要我,为什么要抱我。他说的话让我稀里糊涂:「女师父,我不希望是现在。」我很难过地点头,没有作声。不要就不要,分什么现在和以后。他不知道,我只有现在能浪费,没有以后。他拒绝现在,就拒绝了我。我窝在他怀里,想哭又不能哭。他又没有错。算了,算了,就这样吧。他又低头吻了吻我。我实在忍不住,捉住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掀开袖子看了一眼,我也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嘶,一圈深刻清晰的牙印。我后悔了,我偷偷觑他的脸色,很疼吧。他不气反笑,目光灼灼,盯着那齿印,揶揄道:「都说长睫毛的姑娘脾气暴,果然是诶……」我下意识摸了摸睫毛,嘟囔道:「什么时候有这种说法的,听都没听过。」他翘着唇在笑。我盯着他,他的睫毛在颤动,我忍不住道:「嘁,三公子,你的睫毛也不短,那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咯。」月光落在他眉眼上,他笑着,眉眼也明澈:「在你这,总是好的就行了。」哼,甜言蜜语。三公子的嘴,骗人的鬼。月光洒到我的脸颊上。他停住脚步,望住我,忽然冒出一句:「女师父,你眼里的月光,很美。」我撇撇嘴,幽声道:「哦,再美,三公子也瞧不上,怎么办?」他扬眉道:「谁说的?」事实胜于雄辩,我懒得跟他辩,索性别过脸不看他,那张迷惑人的脸,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他拉了拉我的袖子。我不理他。他又拉袖子。我恼羞成怒瞪着他:「三公子,你让我很丢脸,知道吗?」「为什么?」一个男人最后能拒绝一个自荐枕席的女人,这女人得多没魅力啊。他就是在装糊涂,我气结,闷声不说话。他又咬我耳朵,蛊惑地笑:「女师父,你就这么馋公子啊?」我就知道,他故意装糊涂。是的是的,我馋他,他知道,他还不愿意给。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反正,今晚过后,就两天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方。我强烈表示我要下来,我不要他抱。他紧紧抱着我,怎么摇都不松手,我使劲摇,他开怀笑:「公子答应你,以后,如你所愿。」我甩头:「不要,不稀罕。」他掐了掐我的脸颊,恼声道:「不准不要。」「就不要。」「那,还要不要礼物?」「啊?」哦,白天他说也要赏我礼物的。我冲他伸手讨,「要,怎么不要,三公子欠我的。」手上落了个薄绿光泽的镯子,一眼扫过去,价值不菲。我有些不好意思,抚上去,想褪下来,「随便给点礼物就好了,不用这么贵重的……」他按着我的手,神色严肃:「三公子不是随便的人,戴上了,就不准除了。」我心跳又漏了半拍。有时候,真不知道三公子,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分不清。留个念想吧,我乖乖收下了。他忽然又说:「礼物要了,那以后,就不能不要公子了。」我愣愣地,哦,他又绕回去刚才那个话题了。三公子有时候让我产生错觉,以为他的心上人是我。我默不作声,沉默可以把心底的惊涛骇浪都压制住。他又抵着我的额头,蹭着我的脸:「女师父,我重新去领了份差事,职位不高,从头来过……过两天,要去祁连山一趟,大约三个月,等我回来了,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祁连有凶险战事,打了半年了,西陵溃败,所以,三公子才又有机会了。明珠蒙尘,有朝一日,总会重新发光的。为什么三公子执着于我的名字呢?我摸摸他的脸,佯笑道:「三公子,好……」我是个骗子,我不会等他回来。路过一处低矮的灌木丛里,见到一簇簇暗紫色的桔梗。大约是因为附近地热,才在寒冬能见到桔梗花。三公子有些愉悦,他随手采了一捧给我。我捧着怀里的桔梗,苦笑。桔梗寓意:「永恒、无悔、无望的爱。」三公子,真是会送花。九倒数第二天,三公子不在。十最后一天,三公子在。可我去找他的时候,撞见阿芷从身后抱住他。她在哭,她说:「卫焰,你明明知道,我等的是你。」我很快走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阿芷会来找我,她跟我讲故事。讲她和他的故事。她说,他们两情相悦,本来打算打胜仗以后,再跟三公子坦白的。可是毁了。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的绿镯子,她说:「卫焰也给我送了一样的镯子。」她把袖子一拂,皓腕上也有一个薄绿的镯子,一模一样的。我说,「我知道了。」那一天,本该好好道别的。可太仓促。我见到三公子,他牵着我的手,走了一段路。我祝他前程似锦,他说,「不要道别。很快就要见面的。」他吻了吻我,揉了揉我的发,笑着说:「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礼物……」我笑着,没有说话。这是最后一天。十一三个月后,我又见到了三公子,哦不,不是见到,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在火红深紫交错的,华丽的厌翟车上。他的马惊了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幽咽的嘶鸣声穿破喜庆绵长的细乐,撕扯着脆弱的耳膜,「吁……」他勒住了马,意气风发的。我听说了,三公子在他曾经战败的幽冥谷,以少胜多,击杀敌首,一战雪耻。多希望他是来抢亲的。不是。三公子碰巧今日回城,碰巧经过晋都繁华的廊梦街,路过我出嫁的仪仗队伍。我慌乱地扯下盖头,盯着垂落的绚烂的帷幕,只要轻轻一挑,就可以……就可以也碰巧地,再看一眼他。透过厚重的帷幕,仿佛能望见立在涌动人潮中,郎艳独绝的三公子。眉眼风流无数,一段艳,一段矜,一段笑,描成一个三公子。「不要道别,很快就要见面的。」我紧紧攥着角落悬挂着的彩带,在指腹上绞缠、环绕。指腹红得像在滴血,那血比红盖头的颜色还要艳,艳得发紫。放肆的我,端庄的我,各据一方,抢夺着帷幕。打开吧,打开吧,再远远地看上他一眼吧。不,端木敏,你疯了,你已经疯够了,醒醒吧。右手刚要使劲,左手就按上去,使劲地按捺下来。不准。不能叫天下人耻笑。三公子和我,又不是话本中那两情相悦的人。只有两情相悦的人才可以冲破牢笼呐喊:「私奔吧,到天涯海角去,任天下人戳脊梁骨吧。」可我没资格,从头到尾,是端木敏一个人的独角戏。既是独角戏,就要独自吞咽一切泪和苦,千万别同旁人细叙。因为只会讨一句「活该」。无数的细乐、欢呼庆贺声,排山倒海似的。紫色圆形车盖,火红帷幕,四面八方地压迫着,窒息。花车像一叶孤舟,被风浪裹挟着,起起伏伏。有人放声笑:「三公子,你这急不可耐的样子,赶着见什么花姐儿?」「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去见媳妇……」紧接着连叠声哎哟……三公子一定是踹了那人。长睫毛,坏脾气。三公子原来这么粗鲁。他在我面前伪装得很好啊。我记起来他那天晚上说的:「在你这,总是好的就行了。」我刚刚想露出微笑,可是那笑还来不及浮上唇,就消散了。他说他要去见媳妇。哦,见阿芷。阿芷那天还告诉我,三公子答应她,等他三个月后回来,娶她。他们不会再蹉跎了。三公子为了阿芷,拼命地从沼泽里爬起来,上岸。他有他想要守护的人。很不容易,我渐渐松开那被绞得凌乱惨淡的彩带。改变三公子的不是我,我只是路过他生命的一个过客。问候,寒暄,道别,不动声色地道别。每个人都回到自己原本的航道上,扬帆,各奔东西。花车又继续荡漾了,狂风骤雨,没有依靠、着落。我捡回红盖头,上面五光十色的宝石闪得眼睛发疼。可是不能掉眼泪,端庄的皇后娘娘不能在今日叫脂粉消融。「今天还真是吉日……」三公子似乎被这铺天盖地的喜庆渲染了,声音夹带着欢愉。有人欢声笑语:「端木家的嫡女好福气咯。」「端木家的嫡女?没见过。」「是啊,听说是道士给占了卦,说成亲前不能留在晋都,否则要惹祸,所以打小就养在幽州她祖母身边了……」那人说得有几分对,道士说,我命中有一道桃花劫,要躲,得躲到幽州去。可道士哪里算到,那个会让我犯桃花劫的晋都人,也到幽州去了。这桃花劫,躲也躲不掉的。「呵,迷信。」三公子轻慢的笑声。我全神贯注地听着。忽然,心上一荡,脸上一烫。仿佛有什么探寻的目光,透过那红幔,似箭般锐利,射了进来。千疮百孔。「三公子,发什么呆?」我听见他有些朦胧的,困惑的声音:「桔梗的香气……」我把他送给我的桔梗花磨成香料,桔梗的香气,如影随形。最后只剩下这点绝望的香味陪伴着我。我屈起膝盖,轻轻环抱,拥住那惨淡的香气,望着帷幕,轻轻地说:「三公子,再见。」十二沉甸甸宫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就成了这皇宫中的困兽。牢笼再金碧辉煌,也是锁住自由和恣意的牢笼。只有片刻的时间暂缓,踌躇。盖头下出现了一双祥云金丝靴,一抹绛红龙纹吉服袍摆。眼前的人以一种俯瞰的姿态看着我。迎面逼来的是,凛冽的寒意,不怒自威的寒意。我很想念那个即使在沼泽底,也光芒万丈、温暖明亮的人。眼前的人说:「皇后,让朕牵着你。」那是没有温度的声音,例行公事的、淡漠的、没有热忱的声音。我微微颔首,平静地递过手去。那双寒冷彻骨的大手覆上我的手,那寒湛湛的、丝丝的冷钻入指尖,窜到五脏六腑,想逃也无处可逃,不止这手是冷的,这皇宫的每一处漂浮的气息,都是冷的,往哪里逃?没得逃,只得裹紧心底的屏障,咬紧牙关抵御着。那双手牵着我,走过巍峨的白玉台,一步步,走上云巅之下、九台之上。宫廷奏乐起,百官齐贺声山呼海啸般,一浪压过一浪。奏乐罢,鼓吹乐还未响起,大殿上的数万人肃然静立,只听见轻风吹动环佩叮当作响之声。就在这天地静籁的瞬间,有人朝地上掼杯。普天同庆的日子,顷刻刀啸剑鸣,刀光剑影。父亲说,「太后,皇帝,鹿死谁手,不一定,先旁观,再抉择。」哥哥说,「皇宫危机四伏,敏儿,你要时刻提防。」我扯掉那艳红的盖头,场面混乱不堪,到处在厮杀,九层台上鲜血四溅。刚才牵着我的那个男人早就松开了我的手,不知去向。一个面容姣好、雍容华贵的女人站在我眼前,盯着我,笑嘻嘻道:「你不要怪我,是太后娘娘叫我干的。」我才看见她手上提了一把剑。「太后要杀我?」「是。」「为什么?」「第一,你跟太后娘娘属相相冲;第二,你占了不属于你的位置。」「那你是什么人?」她妩媚笑道:「我是太后送给皇帝的,薛美人。」薛美人,小歌姬出身,凭一张脸、一副窈窕身子,脱颖而出,深得君恩。一道寒冷的白光就从眼前闪过,薛美人挥剑朝我刺来。红色嫁衣被刺破了一个小口,只是那锋利的剑锋还未来得及深陷。薛美人的手,被卸去了所有力量,垮败,冷剑击落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叹。我的手背上、脸颊上,都溅了滚烫的热血。衣服也溅了,可都是红的,分不清是喜色还是血色。热血香艳,可怜的薛美人。她不敢置信地回眸,望见立在身后的,杀死她的刽子手。她喃喃地念:「夜哥哥……」她嗫嚅着,她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她那漂亮的大眼睛水雾朦胧,她有许多说不出的委屈。可都没机会了。皇帝送给她的那一刀,致命又深刻,那血是喷射出来的,溅得到处都是。她张开手臂,朝他身上倒去,她想最后拥抱他一次。可是,他厌恶地避开,那渐渐死去的,美人的躯壳,飘零在冷冰冰的地上。皇帝跨过她还未冷却的尸体,走到我面前,抚上我的脸颊,低沉的声音:「对不住了,皇后,朕来晚了。」他那清冷的眉眼溅了血,跟玉面修罗一样。他身上堆积的威势让人坐立不安。哪怕他说着亲和的话,也让人从心里打怵。我勉强挤出笑容,乖巧地笑了笑:「不,陛下来得很及时。」他盯着我,用一种毫不掩饰的、放肆的、探索的目光。半晌,他揩了揩我的脸,忽然幽声叹气:「怎么办,脏了,朕最讨厌血了。」可是,他双手沾满了鲜血。我混乱地望着他,他伸过手来,捉住我的手臂,又擦我手背上的血。我阻止他:「陛下,这不重要,杀戮还未停止。」话还没说完,他身后又有人举起刀,对准他。我急忙喊:「陛下,后面。」他笑得平静:「无碍。」反手就是一刀。又一具尸体堆积在九层台上。他平静地擦我肌肤上的血,身后的尸体一层层地累高。通往九层台的百级阶梯,像下了一场暴雨,涌潮似的,那汩汩的血,流淌下去。我的红色嫁衣,红得湿漉漉、血涔涔。我多么期待,这场动荡,可以让婚事暂缓。可并没有。入了夜,昏暗的宫殿四处点上胭脂色的、迷乱的灯火。如彩云般的宫娥用金钱彩果等向床上抛撒,撒完帐,该喝合卺酒。皇帝做惯的,他的手勾着我,唇贴在杯沿上,那薄凉的丹凤眼斜睨着我,一闪而过的清冷,很快沾上虚浅的笑意,仰头,一饮而尽。我望着杯里荡漾的酒,酒里面浮现白色的月光,我有些恍惚。皇帝的声音如冷风冷雨:「皇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我觉得他好像在窥探人心。我仰头,闭着眼,急促地喝下那苦涩呛喉的酒。咳嗽不止。他轻轻拍着我的背,笑:「急什么,没人跟你抢。」饮完酒,需要把酒杯连同花冠子掷于床下,如果一仰一扣,是「大吉」。扔了一次,并不是好意头,皇帝天生有强烈的胜负欲。他又扔了一次,仍然不妙。我就站在一边,看他扔了一个时辰,终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熄烛,就寝。皇帝脱衣服的手段娴熟,一个个扣,在他指尖,柔软地、顺从地敞开释放。他的唇在黑暗里落下来。我像一具死去的尸体,浑身僵硬,一动也不动。我想念三公子炙热的吻,轻柔的吻,甜酣的吻……他的声音夹了愠色:「皇后,虽然你姓端木,你也不必在这种时候,身体力行地向我阐述端、木的含义。」我忍了忍:「陛下,臣妾不懂。」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不满,「好,既然皇后不懂,朕教教你。」他捏住我的下颌,撬开我的唇,侵略地,冒犯。我痛苦地在心里倒数。终于听见有人叩门:「陛下,陛下,贵妃娘娘,腹痛不止……」很好。皇帝紧张地翻身下床,有人提灯在门口候着他,他走到门前,停了停,背对着我说:「皇后,今晚,不用等朕了。」我松了口气。新婚之夜,皇帝在贵妃那过夜了。我知道皇帝不会碰我的,或者说,贵妃娘娘不会让他碰我的。皇帝和贵妃娘娘是青梅竹马。照宫中情报,皇帝后宫三千,可他真正碰过的女人,寥寥可数。每次都有贵妃从中搅和,我知道贵妃一定会在今晚搅和的。毕竟,皇后对贵妃,是很大的威胁。十三封后大典那天的杀戮,谁主谋?我同皇帝去给太后请安,太后三言两语,把自身嫌疑摘得干干净净。她招手叫我过去,又和蔼可亲地拉着我的手,仔细端详我,笑得温和:「好孩子,这没外人,咱娘几个就说些掏心窝子话,早些时候只听说你端庄贤淑,母后还道大约相貌寻常,才拿品行来夸,没曾想,左相这是把你藏着掖着,怕你这齐全模样,传出去叫人惦记啊……」她一边笑,一边拍我手背,十分亲热:「瞧瞧这周正模样,母后是越瞧越欢喜……」太后笑的时候,那微微上扬的眉眼,虽落了时光痕迹,褪了色,仍有几分姿艳。那风韵眉眼,有两三分熟悉。我没有道理地对太后生出一点好感。太后姓卫,卫家血统总是得天独厚,清一色的绝色美人,无论男女。我低头不语,带着羞赧的笑。太后搭这台子亲亲热热的戏,不需要我唱和。站在一边的皇帝接过话,微笑道:「敏儿脸皮薄,可禁不得母后夸。」他一边说,一边走过来,亲和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我稍侧头,瞧他。他望着我的目光缱绻缠绵,和我们独处时那清冷目光截然不同。太后拍他手臂打趣,笑:「哟,瞧瞧老二,娶了媳妇就忘了娘,怎么,还怕母后拐了你媳妇?」皇帝轻轻勾我耳坠子,笑:「母后说笑了,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模样瞧着机灵,其实还是一团孩子气,糊里糊涂,笨口拙舌,指不定怎么就得罪人了,往后有母后疼着她,照看着她些,儿臣也放心些。」太后拊掌笑起来:「得得得,瞧你这护眼珠子的劲儿,这如珠如玉的媳妇,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母后可担待不起。你自己的媳妇,自己疼着,自己看着,旁人可不敢沾。」她笑着笑着,那笑容就淡了些,似乎忽然想起来什么,漫不经心问:「薛美人说是我指使她的?」她说着,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唉,我一把老骨头,一只脚迈进棺材了,没剩几天活头了,又何必折腾呢?早些年,母后手段强硬了些,得罪了不少人,现在逮着机会,他们就见缝插针地往我这泼脏水……」皇帝面不改色,笑道:「母后的滔天恩情,儿臣没齿难忘,薛美人猪油蒙了心,也不知受了谁的指使,这样陷害母后,朕已经把涉事的一干人等都诛了九族。」太后面色不变,风平浪静拉了他的手,叹了一声:「咱们孤儿寡母,这些年,风风雨雨不容易……母后老了,最近常常想起来,你刚登基那会,小小一个,还要母后抱着才能坐稳宝座,朝堂那些个豺狼虎豹,瞧着你小,总作势欺上天来,娘跟他们天天斗……白天斗,夜里还要哄你睡觉……眼一眨,孩子都娶媳妇了,独当一面了。都说皇家寡恩薄情,我是不信的。娘对你,同全天下的母亲是一般心思的,都是盼着自家孩子好。别人朝我泼脏水,我也不再多加解释了,清者自清……」皇帝笑了笑:「儿臣定当与母后同心同德……」……宫里头的人,面具戴久了,与脸庞镶嵌融合在一起,自然不作假。一场母慈子孝的戏,太后和皇帝从头唱到尾,我只顾旁观。出了宫,皇帝决意要把我这个观众扯上戏台子,他突然转头问我:「皇后,你信不信薛美人的话?」他的目光像清透的、寒冷的镜面,照到人脸上来,能鉴别真伪。问话暗藏锋芒。我不信薛美人的话。虽然薛美人是太后的人,可是,这场动乱牵连铲除的,是太后的人,皇帝是最大的受益者。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对他们来说,薛美人只是一颗棋子,死了也有用。皇帝只想知道,我代表的端木家族选择相信谁。信薛美人,意味着选择皇帝,不信薛美人,意味着选择太后。太后与皇帝不过表面其乐融融,实则势不两立。早些年,太后是绝对的东方压倒西风,可自打卫家幽冥谷一战落败,皇帝收拢了大半兵权。现在局势,本是太后落了下风,但祁连山一役,春风吹,野火生。局势瞬息万变,这是一个五五开的赌局。端木家本无意党派之争,可父亲为左相,门生遍布朝野,树大招风,想作壁上观,两位掌权者都不会同意。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都想收拢端木家。我摇了摇头,真挚地望着皇帝,微笑道:「臣妾什么都不知道,请陛下示下。」他盯着我,从唇角逼出冷笑:「皇后,你知道什么人在河里最容易淹死吗?」我平静地望着他:「不擅泅水之人。」他摇了摇头,俯下身,很近地靠近我,低沉道:「不对,是脚踏两条船之人。皇后,你要牢记,宫里头只有一个主子。」皇帝在威胁我。十四滚烫的、热辣的烈酒从喉咙,一条火线腾腾地烧到肺、心。脸颊、脖颈、手臂……浑身上下,仿佛都被架在烈火上炙烤。咳得止不住。和我并肩同坐的皇帝轻轻抚着我的背,轻叹着:「跟个孩子似的……」他递过来水,喂我。右边,第三座,三公子,眉眼堆积着无数的阴戾,乌云翻涌。我设想过无数次重逢,没想过重逢来得这么快,以这种方式。太后设了个百官宴,恰巧也邀请了三公子,他是她的侄子。入席时,我莫名地心慌意乱,一不留神崴了脚。皇帝把我抱进去,他是做给太后看的。我漠然地依在他臂弯里,没有任何预备地、猝不及防地和三公子对上目光。}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类似老衲要还俗的佛系小说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