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188是我们当时最长呼叫的寻呼台号码。我压根就没有寻呼机，但是我很喜欢给打电话，因为我喜欢逗寻呼小姐。这东西挺有意思，可以理解为发短信，只不过短信内容需要有一位寻呼小姐来传递。当时我们称寻呼机是BB机，小学和中学的孩子大多是没有BB机的，但是有BB机表。腰带上挂着BB机表，感觉自己长大了似的。后来我有哥们儿买了BB机，那时的BB机已经不是大傻方的形象，比火柴盒大点有限。我拿到手里一看，好家伙，这手感太棒了，体积这么小，重量却是BB机表的好几倍，那时候觉得重量就是品质。我再也不觉得BB机表很帅了，我们把真正的BB机传来传去，你带两天，我带两天。

初带BB机，老是期待和别人说话时有人呼我。心里着急，怎么还不呼我啊？寻呼台下班了？想显摆一下这么难吗？后来把BB机还给人家了，我以后也不要了，觉得没意思。不过，这阻挡不住我对寻呼台的好奇。因为寻呼小姐的声音太好听了，温柔又亲切，而且还很洋气。当时觉得洋气，现在才理解人家那叫专业。我们一群臭破小子，嘴里爱说脏话，早就习惯了女同学的爱答不理，也习惯了女老师把嗓子都喊劈叉的声音，哪有这么的女孩子跟我们对话啊，太感动了！

其实在寻呼机之前，我就一直在寻找这样的声音。家里安装电话以后，我们打骚扰电话就成了普通不能在普通的娱乐活动。在我哥们儿家，我闲的没事干，看到他家有一瓶保健品，包装上有客服电话，就打了过去，然后装作老头的声音感谢人家的药好，那么多年的老病都给治好了。后来挂了电话以后，再打过去，装作小孩的声音感谢人家药好，治好了爷爷的病。人家倒是很有耐性，配合我演戏。长大点才觉得自己愚蠢，人家那是保健品，要说把老病治好，估计他们厂长自己都不信。当时好像除了自己之外，别人都是傻子似的。我哥们儿更愚蠢，哥们儿A跟哥们儿B说，我敢给厂长打电话骂他。B说“你不敢”。A说“我要是敢呢？”后来A就打通了电话，听筒传来一声深沉的“喂？”，听上去很庄严。不管对方的声音多庄严，A一点都没含糊，开口就骂，骂完就挂了电话。我和B都看傻了，尤其是B，脸上带着崇拜的傻笑，嘴里说：“我去！牛X！”就这四个字，他连着说了一下午。后来A悄悄跟我说，其实他刚拨的是B父亲办公室的电话。再看B那一脸的崇拜傻笑，我觉得他好愚蠢啊。后来我又觉得A愚蠢，为啥呢？你家没有来电显示，你就以为人家都没有了？不过是大人对孩子们的宽容罢了。后来打过寻呼台的电话，我就迷上了寻呼小姐的声音。我想认识寻呼小姐，交个朋友什么的。那是我当时埋在心里的愿望。所以我很爱给寻呼台打电话，让我哥们儿“速回电话”，或者就说点有的没的，实在没什么说的了就背成语。我哥们儿是什么反应我忘了，反正我把寻呼小姐给逗急眼了。我说完留言以后，人家问“您贵姓？”其实就是为了让被呼方知道是谁在呼他。我说：“留你的姓就行了”。她说：“对不起先生，我们规定不允许透露姓名”我说：“咱俩没准一个姓。”她说：“那您贵姓？”我说：“留你的姓就可以了。”她说：“对不起先生，我们规定很严格，不允许透露姓名。”我说：“你不要把我当成客户，可以把我当成朋友。”后来经过一些列的贫嘴之后，人家急了，说：“先生，请您自重。”后来我顶住了压力，继续死皮赖脸，人家更急了，说：“你混蛋！”哎……想想那时的自己是真混蛋呀。人家干嘛的？就是接电话的，什么人没沟通过，一听就知道我这边是半大小子耍无赖。其实我也不是想耍无赖，就是想认识一下对方，结果怎么就变成耍无赖了呢？而且耍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我是真没有办法去认识人家呀，那段时间好像不止是我，我哥们也没成功过，但是我相信很多人都试过。随着时代的进步，BB机淡出了时代舞台。从1985年第一家寻呼台在北京成立，到2007年申请停止30省、自治区、直辖市寻呼业务的公示，这之间有多少人想去寻呼台看看，看看那些甜美的声音出自谁的口中，看看她的工作环境和想象中的一样不一样。我们只知道她们很辛苦，要接无数无赖小孩的电话，要被心情不好的客人泄愤咒骂。不说这些，就单说那一天下来永无止境的来电，又有几个人能做到。每接一个新的来电，她们都会扔掉上个电话带来的心情，继续用温柔的声音说：“您好，96188台，请问您呼那位？”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尽量了解了一下。和大家想象的一样，寻呼台小姐入职要求十分严格，对长相要求一般，对声音和普通话要求较高。除了声音之外，还有一条，那就是打字。用BB机的时候，电脑那可不是谁都会的东西，更何况需要打字速度了。所以入职后就要培训，培训基本对话技巧，培训电脑。用的一般都是代码，代码很复杂，就比如说“000意思是请回电;200意思是有事速归;”因为最开始BB机是数字的，它只显示数字，也只能传达代码含义内的内容。后来才有了汉显，那就是熟练五笔。你向寻呼小姐叙说信息内容，她那边录入，相当于会议记录员。一直有来电，就一直记录。只不过会议记录员只要快和准确，不需要沟通，她们需要沟通。你比方说，我当时说“留你的姓就行了”，她那边可能就把字打上去了，然后反应过来又给删了，开始压制自己的委屈和怒火，一遍遍的告诉我她们有规定。

不过她们的收入还是不错的，所以很多人都希望可以做寻呼台小姐，大概接一个电话五分钱，一个月下来少说有五六百，七八百，多的能有两三千。现在听起来不多，但那时候“万元户”就是传奇。她们工作的地方呢，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大尚，不是大家想象的成百上千的寻呼台小姐，坐在成百上千的隔音间里。她们工作的地点，也就和现在小型公司的集体办公区差不多吧。只是让我们没闹明白的是，看照片她们相隔很近，而且没有隔音间，为什么我在与寻呼台小姐沟通时，似乎没听到过其他寻呼小姐的声音。因为寻呼台是24小时工作制，所以她们轮班倒。为了多接电话，她们一个电话需要控制在十到二十秒之间。后来寻呼台小姐们都去哪儿了呢？我有一个朋友，他比我大几届。他结婚时我在外求学，回来见过他的妻子。据说，他的妻子做过寻呼台小姐。我没有过多的与她接触过，但是她的长相并没有让人失望。她长得属于中上等，不是特别漂亮的那种，但人的外表是要配合气质的。她是给人一种很有智慧的感觉。是那种女人的智慧，显得平静又严肃。说话呢，有点让人失望。她没有寻呼台小姐那种温柔亲切，如果不知道她干过这行，真想象不到。很简单，因为工作状态和生活状态是两码事儿，她不想绷着那根筋进入生活。更何况她是之前几年在寻呼台工作过，现在早已回归最真实的自己。有一些网站也搞过怀旧主题，上面也报道了一些寻呼台小姐的去向。她们有些成为了家庭主妇，有些进入企业行政岗位，有些成为网文编辑，有些还留在通讯系统之中。和我们一样，只是换个工作而已。

说到这里我也就不掖着藏着了，其实我不是想和寻呼台小姐交朋友，我是想跟人家搞对象。我当时会想象，将来后我有自己的摩托车，我会骑着摩托车去寻呼台门口接她下班。没事的时候呢，也会给寻呼台打电话，从那些寻呼小姐的声音中认出哪个是她。可一直到寻呼台没了，我都不知道寻呼台在哪里，也不知道寻呼台是不是和我想象中一样，楼顶会不会有一个收发信号的“大锅”。这些寻呼台小姐和无数人对过话，我们在公交车上，在菜市场里，在路边或者商场，都遇到过她们，只是永远不会知道，她就是那个曾经带给我们温柔和亲切的人。她也不知道，我就是那个混蛋，到最后我也没套出她到底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