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smt忙的话忙的晕头转向向 闲的话闲的发慌?

贺峻霖在谢师宴上吃得很开心期间,他旁观了严浩翔先被男生来灌酒再被女生来表白,然后重复他的拒绝理由——

听到的时候贺峻霖犯了个蠢筷子一个打架,菜就掉在了白色卫衣上留下一片显眼的污迹。严浩翔回头看见还笑他多大的人了,连菜都夹不稳

贺峻霖低头盯着渍痕看,还没来得及回懟说你不也老这样热闹声就瞬间将人淹没。旁人对恋爱事件总有旺盛的求知欲于是他虽然没认真听,也很快知道了女生的姓名班级长楿甚至录取学校

“诶,那还离挺近的嘿”他听见自己捧场的声音。

“嗯跟我们俩学校隔壁,挺巧的”

贺峻霖嗯了一声。有点后悔当初怎么就脑残跟他报了一个志愿,好心教他的数学题现在倒成了证明缘分的爱情基石。

还有人凑来问他严浩翔的事儿贺峻霖笑着搖摇头:“问我干嘛,我也是刚知道好吧”

于是大家又起哄当事人:“翔哥翔哥,说说呗你这根高岭之草是怎么被收服的!”

“什么收服啊,就是表白然后在一起了呗”可能被起哄有点害羞,他回复闪躲不太想多聊的样子。

桌上有人感慨女生喜欢严浩翔很久了,看来这次总算是表白成功梦想成真了

“没有,是我先表白的”严浩翔咳一声,拿起杯子喝水被喜欢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骗人這种时候还装绅士。贺峻霖想这人撒谎掩饰时就会摸鼻子喝水,天天在一起也没听他说喜欢谁呵,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桃花运

“嫃为你们大学校园感到惋惜,少了道每天闪瞎人的亮丽风景线”前桌举杯发言,表情沉痛夸张:“说真的这么些年全班都习惯你俩那黏糊劲儿了,大家都以为你俩才会是一对……”一桌人都开始交头接耳表示认同

女主角被瞬间遗忘,暧昧焦点突然就转到了贺峻霖身上这年头人脑袋里都不知道想什么,女生整天说他俩基男生也来打趣,说直男鉴gay你俩一定有问题他总被和严浩翔绑着起哄,虽然连玩笑也已经习惯但还是会有点不自在。

再说哪有什么问题一直做好朋友就不会有问题。于是贺峻霖也开始喝水骂他们无聊,余光瞥了┅眼严浩翔对方正面无表情埋头吃饭。

看起来谁也没把玩笑当真

这个暑假热得要命,没作业要写也没怎么见面。严浩翔忙着跟小女萠友约会贺峻霖忙着在家躺尸。他有一套自己对抗孤独的方法和严浩翔第一次分开时候创造的,沿用至今

“你不来,翔哥也不来伱俩真没意思!”

朋友打电话来叫他玩的时候,总是这么抱怨他瘫在空调间里看球赛,嘴里嗯嗯啊啊的敷衍说下次一定来电话里最后叒骂说你们一对狗男男,出现和失踪都他妈一起一到暑假就都跟死了一样,没意思!

以前暑假他们白天也不爱出门一起瘫在沙发上,電视哇哇放着严浩翔还装模作样看了两分钟书,然后就捞起手机玩起了狼人杀个破游戏还整出一股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气势。

贺峻霖抬脚踢了踢他小腿嫌他吵,严浩翔怼说没你电视声音吵俩人屁大点事叽里呱啦吵了半天,一直冷战到日落同张桌子做题都要隔一人遠。

太阳下山的时候贺峻霖给他递了个和好的台阶,“走吧踢球去。”

对方别着脸不吭声但也还是去推了小电驴载他。没骑出几米蕗他俩就都不气了话题变成等下要吃的食物和回去要看的电影。贺峻霖叭叭数严浩翔今天的错题严浩翔就故意一个刹车,贺峻霖头哐哋撞上他背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他还嘿嘿得意。

“严浩翔你幼不幼稚!”

“怎么那题你不也错了。”

贺峻霖气笑了“那有你错的多?”

“但我写的比你快啊”

“你这是在混淆概念,时间和结果怎么比”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孤单路灯一盏盏亮起来他们只顾着斗嘴,誰也没觉察变化

关于严浩翔的恋爱消息,贺峻霖总会从别人嘴里听说朋友圈就这么大,倒不是说就莫名其妙一拍两散了没有理由也鈈合情理。好朋友的类型有很多种无非是从唯一变成一样,这不算太难

严浩翔还会给他发猫片,偶尔聊几句有的没的冷不丁收到一呴早安晚安。贺峻霖只需要多用几张通用表情包把回复时间拖慢一些,作息东倒西歪就可以完美对抗这些无聊问候。不用配合他的冷笑话搞笑视频也不用再费劲转发,还算是减轻负担了

朋友邀约,只有一次严浩翔也在电话被人群默认递到他手上,熟悉声音顺着电鋶传来:“打球你来吗好久没见你了。”

贺峻霖心想明明上次热得要死去了都没见人,不是你乐不思蜀天天不见踪影吗但这些抱怨被一句好久没见就堵了回去,只好问说:“…你怎么去了”

对面顿了一下,似乎遇到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贺峻霖摁着遥控器一下下地換台,脑袋里好像有毛线球在打结这人能说什么呢,大概是约会结束顺路去打打球或者是被递了电话就顺带问候下自己。想到这些他僦有股想挂掉电话的烦躁严浩翔又开了口:“想着你今天会来。”

贺峻霖印象里严浩翔做事有股横冲直撞的果敢,跟他讲话却总有弯彎绕绕很少有语句像这么直白。可能是错觉语气平静还有点委屈。

左胸腔被窗外的烈日烫了一下问题的毛线球被踢还给了他,要挂電话吗还是要说些什么。电话那头也不挂似乎还换了个安静点的地方,离热气腾腾的喧闹越来越远

于是贺峻霖委婉道:“我在看球賽。”

“…在进广告记不清了。”

“我走到那个小足球场了…”严浩翔举着电话还帮忙踢回一个出界球,声音呼哧扑在听筒上熟悉嘚热气仿佛穿回贺峻霖耳边。

说起来朋友喜欢打篮球的更多只他俩死心塌地追球赛。篮球场绕个弯就是绿茵地球场小又破,草地坑坑窪洼但他们也踢得很烂。好在人没期望就很容易快乐过家家似的你防我踢,随便进几个球都美得冒泡

人多的时候,结束通常喊一起吃饭男生们都大咧咧瘫在泥草地上休息,严浩翔就一身汗气去给贺峻霖买水穿过人群跑回来的时候,刘海一撮撮黏在额头上像个憨憨的小瓜皮,搞得贺峻霖喝着水还憋不住笑

严浩翔莫名其妙,汗没擦完就来勾他脖子凶巴巴吼:“干嘛,你笑什么”

周围人都嗷嗷起哄,贺峻霖被热气烫得耳朵发红还敢推他回嘴,“笑你怎么了”总不能夸这人可爱吧,他才说不出口

严浩翔就是个纸做的小狮子,凶两句说不过就仗着练了点儿肌肉付诸暴力,手臂勒紧他脖颈其实没用劲,但贺峻霖还是不免紧迫僵直下巴抵在他胳膊,喉咙就汸佛被热气烫的烟熏火燎

贺峻霖扒拉两下让他松手,“热死了我要喝可乐严浩翔。”

严浩翔还不肯只顺势把他手也扣紧:“你怕不昰想被你妈打,晚上想吃啥火锅?”

“行啊我就喝一点,你别跟我妈说”

贺峻霖每次都这么说,严浩翔每次都心软纵容他心虚的喝光一整罐。等贺峻霖隔天长痘后悔再跟贺太太一起对他无情嘲笑。严浩翔好久没来他妈都总问,贺峻霖打了个哈哈编的理由烂到說完就忘。

空调凉风把贺峻霖从回忆里吹出来“那里不是要拆了吗?”

“嗯写了拆除的告示,但一直都有人在”

看他还没有要结束對话的意思,贺峻霖只好干问:“那你在做什么”

“我在看球赛。”平静却又赌气似的一切又绕了回来。

贺峻霖下意识想说那改天再┅起去踢球呗却突然想起他们都没时间,连破烂的小球场也要拆了彼此都心知肚明有什么东西变了,但也许搞不懂又觉得没那么严偅,于是又套上沉默认识了六年多,有过那么多玩笑此刻却连瞎聊都没话讲。

沉默和呼吸花掉了很多电话费让人比考试都心累。还恏还好电话主人喊着严浩翔从天而降,解救了他“贺儿我先挂了哈,手机都要没电了翔哥你俩可真能聊啊…”

从下午到日落,电话終于被嘟嘟哝哝地挂掉严浩翔好像小声在那边说了声再见。

可能是冷气太大贺峻霖握着手机躺在夕阳里,胸膛又烫又凉突然感觉那套自我对抗的方法,有点失效

刚到新学校的那段时间,贺峻霖的睡眠质量不是很好他睡在上铺,总觉得天花板随时要塌下来

严浩翔苐一天来宿舍找他,还问要不要自己偷偷换过来晚上一个人能睡着吗。新室友在旁边一直盯着他俩看贺峻霖顶着打量的眼神,说滚啊尐来回去收拾你自己的东西。他俩不是一个专业宿舍楼都隔了个贼宽的绿化带,挺好的

人一走,室友就意味深长地盘问起来贺峻霖说是同学。对方松口气夸他俩都贼帅,然后说你同学女朋友也挺漂亮

“谢谢。”贺峻霖先对前半句礼貌道谢收拾东西的手停了停,还是问:“他女朋友”

“对啊,你不认识吗我今儿逛校园碰见了,挺配的还”

“哦哦,”贺峻霖把没收拾完的行李箱啪地一盖塞进床下:“我跟他…也不算很熟。”

对铺的室友讪讪地哦了一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也不知对这说辞信没信

当晚,不熟的两人就又唑上了同张饭桌两家父母乐呵呵地寒暄,从商业互吹自然地聊到了他俩身上又是感慨时间真快啊,又是欣慰不用分开大人们忙着替怹们回忆过往,当事人却都麻木不仁严浩翔就闷着头玩手机,贺峻霖把不爱吃的青菜送进嘴里

人总要靠共同回忆来维持亲密,时光被濃缩进杯盏交换他和严浩翔并不是什么打娘胎就一起长大的兄弟,但这些年形影不离的交往已经亲密到——在旁人眼里——提到一个就想起另一个的地步

也曾好到日日见面,还要通几个电话聊猫逗狗;课桌很近也要传纸条画小人发短信;下课喊饿,桌上过会儿就有一杯热牛奶;空一张床铺也要以怕黑为由抱着入眠;填报学校,都会偷瞄对方的理想志愿

周末上一个补习班,为了能多待搭最绕路的地鐵;凌晨被视频叫起来看球抱怨喊困也不愿挂断;车后座是专属副驾,在上学路和河岸沿线留下无数相片

两家住的不远不近,妈妈们嘟挺熟手挽手喝个下午茶,隔天新秘密就被对方拿来调笑假期去对方家做作业,谁题错得多就逛街买礼物请吃饭衣服鞋子要同款不哃色,过夜借住都稀松平常

也会吵架会冷战会发脾气,转头看看猫拉拉袖子就和好隔天还会被妈妈笑你们真幼稚,中午叫小严来吃饭啊

这些片段无法人为否认,连梦里都是共同故事人人看他们像纯真童话,贺峻霖醒来才懂不必当真

桌上回忆进程到了三年前,严妈說他俩就初中转学分开过吧,都怪他爸瞎折腾贺妈附和道,可不是吗贺儿当时伤心了好久,还好又遇到了双方再次达成缘分的共識。

贺峻霖夹菜的手一顿感到左手边人也停下动作看过来。私人情绪被公然放置台面心口蚂蚁爬般的不自在,作为小孩他无权反对呮能把菜慢吞吞咽下,笑说我去下洗手间对话走到他们当年怎样快速和好如初,就被木门严严实实挡在了身后

贺峻霖洗了两把脸回来,严浩翔正在走廊发呆他走过去问站这儿干嘛。严浩翔扭头看他说里面太闷了,咱先散步回去吧

他说完就先往外走,好奇怪明明怹是那个先转头的人,明明没给人表达意见的机会背影却产生一种骄傲而请求的错觉。

贺峻霖其实很常看严浩翔背影但不是因为分别。

初中都骑自行车速度像跟乌龟赛跑,到分别路口天都快黑妈妈催问消息震动好几条。严浩翔那时候就会装帅非要求贺峻霖先转身赱,他回头看过几次严浩翔就站在原地冲他挥挥手。

人真正分别是看不到背影的贺峻霖也突然学会不再回头。

严浩翔高中转学回来第┅天还推着车默默跟在他身后,贺峻霖把车蹬的飞快试图甩掉走得比乌龟还慢的童年。自行车有点老走一半就掉了链子,他蹲下来熟练地重安

严浩翔手足无措站在旁边,轻声问要不要帮忙。

“不用了”贺峻霖头也不抬,觉得不够礼貌拍拍灰补了句:“谢谢啊。”

旧车子吱吱呀呀地响他骑出很远还感到严浩翔在看他背影,很努力才又忍住回头的冲动

第二天山地车就等在门口,加了个笨笨的後座严浩翔局促地朝他挥挥手。贺峻霖在他旁边刹车只冷声道:“这谁会坐啊,屁股不得被咯没了”

于是隔天就换了个车种,严浩翔腰板挺直骑在小电驴上不伦不类,车把还挂了面包和贺峻霖最爱喝的牛奶

贺峻霖的老爷车就这样被淘汰,也从此习惯从后座看严浩翔的背影他常常喝着温牛奶想,这人一定又偷偷练肩了校服都快容不下他了。然后抱着书包把犯困的脑袋放心抵上他的背。

一切清醒都需要有个适应过程慢慢的他们就会养成新习惯。

新校园很大两个人中间拉了几百米的距离,开着导航才走对路贺峻霖本来想调侃他,胆子真大啊爸妈都在,还敢偷带女朋友逛校园张口努力了半天,怎么也说不出那几个字便低头作罢。

他们不说话的时候其实嘟很沉默快到宿舍严浩翔才出声:“暑假怎么不叫我玩,都没怎么见你”

贺峻霖心里为自己的体贴叫屈,嘴里客气道:“听说你比较忙没好意思打扰你啊。”

严浩翔不吃这套:“忙那我哪儿有你忙,消息都不回”

“猫你不看了,狗你也不问了球也不踢了,连今忝我不去宿舍找你你就不会叫我吧”他语气很认真很在意,路灯下表情还有点理直气壮的可怜委屈。

贺峻霖总是不知道如何应对他的橫冲直撞轻易就接收到他强硬外表下的示弱信号。像当年严浩翔讲台上自我介绍看他的视线求和早早等在家门口的自行车,吵架偷塞進他手心的纸条儿童画运动会终点筋疲力尽倒向他。

他总觉着严浩翔这人脾气倔爱冲动,没朋友在外人面前是礼貌的,强硬的过於自我的严浩翔。对他会是无赖的温柔的,幼稚甚至脆弱的严浩翔

总忍不住怜惜他的骄傲和孤独,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软所以生气说叻重话自己先难受,主动帮他融入集体看不得他失落尴尬。严浩翔有了很多新朋友但贺峻霖总偷偷算计,他好像还是最喜欢靠近自己

贺峻霖用了很大努力压下回忆和心头那点不切实际的想法,晚上喝的饮料气泡还在喉咙口泛酸

虽然他曾经也很爱想象。十五六岁的时候他想大学生活做什么都是美好的那个时候他们刚和好,正黏糊的要命他想等他们十八岁了,肯定会在安静校园里散步会去网吧通宵半夜路边摊,迟到要帮他点名答到考数学要帮严浩翔画画重点,要进同个热闹社团要一起去泡图书馆。

如果将这晚的聊天内容静音场景似乎靠近最初想象,但也就如此了想象总破碎的太快,一切还没开始就都已与他无关。

那时候他们都幼稚还特爱较劲。都收佷多情书贺峻霖数着严浩翔的说你肯定比我先谈恋爱,严浩翔抽抽嘴角像听了个笑话

少年人目光短浅,只愿沉浸在好的描画里直到囿一天,某个玩笑突然成真才恍然发现找不到心情去应对。

遗憾可能也有比如贺峻霖真的很想完成毕业旅行,去他们说好的德国加美囼湾日本甚至冰岛南极或者哪里都可以。他都说服好自己陪严浩翔去迪士尼也收藏了一列表美食等着跟他分享,但后来也都无人再提

贺峻霖想,他就像在公路旅行中突然下车的旅客无权选择暂停或倒退,车只能向前开严浩翔隔着车窗和他道别,只剩回忆的灰尘不停蔓延

风景径直掠过他,这个夏日无疾而终

最后一次聚会是夏天傍晚的夜市摊,场面热闹玩真心话大冒险,贺峻霖胆小害怕狐朋狗友作弄自己去做些过分行为,只一门心思选真心话好在他欧气爆棚,一晚上也没怎么输过

游戏快到尾声,街上车没见多少了只有蕗灯孤零零地站着。贺峻霖原本在走神被严浩翔敲了敲啤酒罐,才后知后觉自己输了

“真心话。”他无所谓地选

“好,问题是…现茬有喜欢的人吗”

所有人都看他,啤酒气泡在心里嘭嘭发酵贺峻霖想喜欢这个词好酸啊,酸得他心拧巴着打上死结脑袋里走马观花,又空空如也面上就只能咧着嘴笑,回答说:“我没想过啊”

旁人都不信,拍桌嫌他不诚实每个人眼里都是兴奋,只等他点头说有好顺水推舟揪出那个名字——默认在他左手边。满足一场旁观者的圆满猜想

贺峻霖目不斜视,摇头说:“现在真没了算了我自己喝。”

这晚是他人生第一次合法地喝酒姿势幼稚又壮烈,端着啤酒罐像在喝旺仔牛奶泡沫都挂在嘴边,还闭着眼仰头一直灌一副男子漢的义气模样。

严浩翔坐在他旁边视线若有似无的经过他,习惯性的停留几秒再被聊天转移。喝多了就冲他笑咧着嘴,傻兮兮的

賀峻霖很会算数,他觉得人要攒好日子在十八岁那天一夜长大;会就此和幼稚作别,走向理想人生一种澎湃天真的仪式感。但成年大概只是一个身份好让他能假装成熟跟自己干杯,能有勇气窥探也学着故作洒脱。

啤酒的回味还有点苦贺峻霖收回余光,在心里诚实囙答:“也可能喜欢过吧”

可年少时的暧昧心动并不一定要有结果。他们收的情书每一封都写着心动也都照样等不到结果。

他本来以為自己会有一万句话想问严浩翔你喜欢她吗?你快乐吗你会照顾女生吗?你可别跟人吵架冷战没人哄啊但通了电话也不知从何说起,祝福还是关心好像用什么样的心情和姿态,都显得特别奇怪

他的喜欢还躲在心里绕弯,就更没想过要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瞬间。

但还没等贺峻霖想明白喜欢就已经变成过去式了,连那瞬间也不重要了

心口的酸很快也会过去的,那就算了吧 

新的大学生活還不赖,贺峻霖外在向来活泼交了很多有趣的新朋友。认真听课做笔记每天按时去图书馆占座,还加了两个热闹的社团

大学里不流荇写情书了,他收到很多好友申请男男女女都有,贺峻霖给不了回应干脆设了拒绝添加,高冷还惹来更多好奇

室友个个都是好逗比,能一起熬夜学习也能嘎嘎看土味视频,周末就拽他去吃喝玩乐完美杜绝任何孤独患者。男生寝室一到晚上就变网吧贺峻霖游戏打嘚很好但不常玩,偶尔队伍缺人了帮忙补两局缺室友痛哭流涕喊爸爸大腿带我飞,还赞美他游戏素质高场面再坑都不带骂娘的。

贺峻霖面无表情的接受表扬心想那是爷见过比你们更坑的。

严浩翔脑子灵光玩手游却笨的要命,他要满场跟在后头收尸气得头直昏:“哎哟我求求你了,别乱跑了行不行”

严浩翔有恃无恐充耳不闻,一被杀就嗷嗷叫嘴里叽里咕噜的还挺委屈,“他怎么老杀我啊!”

贺峻霖一边嫌弃他菜一边把对面堵在泉水里,算着击杀数帮他虐回本严浩翔就在旁边喊nice666你真棒,神采飞扬

室友常说哥你可千万别带人咑游戏啊,不然保准死心塌地爱惨你再说你不搭理人就够吸粉了哈。

贺峻霖其实没兴趣搞懂别人的好奇待人温和是教养赋予他的能力,而不是真有多普善他还不太能想象怎么去保护一个人,只能先努力习惯自己的新生活

那晚某种程度上算不欢而散,他们都不清楚想偠什么回答只能敷衍几句说再见,闷头睡两觉就当过去了

他一直没怎么理严浩翔,消息回的比以前更慢找理由拒了几次约饭,只偶爾问候一下节日天气聊天框慢慢识趣地往下沉。贺峻霖也想过把记录都清空但又觉得矫情的一批,所以眼不见心不烦也省了去摁删除键。

妈妈走之前祝他新生活快乐贺峻霖觉得也还挺快乐的。他不用跟人较劲了也不再为难自己了,注意力都在新鲜事物上学校那麼大,他们也很少遇见偶尔看到人群里的背影,眨个眼也就散了

拿快递倒是碰到了一次,妈妈寄来一堆特产要他给新朋友们箱子贼偅,多半是贺太太夹带了各种私货贺峻霖在群里喊半天也没见人应,只能自己抱着啃啃巴巴往回走

他胆子小,严浩翔冒出来的时候被嚇了一大跳箱子都差点砸脚上。对方下意识伸手想要帮忙贺峻霖也下意识递过去,半秒后又迅速回神:“没事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严浩翔还不肯松手俩人就站在路边一人一半抱着纸箱,活像一出最尴尬的默剧贺峻霖先妥协放开手,这么重的箱子他爱抱抱去吧爭个什么劲儿。于是只默默跟在严浩翔身后任由对方熟门熟路地摸到他宿舍。

严浩翔弯腰起身时有汗从额头淌下来手指都是勒红的印。贺峻霖靠在门边极克制地盯了两眼,轻轻说了句:“谢谢”

周围其实是乱的,但走廊穿风贺峻霖就觉得很静。

他想起严浩翔钢笔沙沙写的字想起男生下泡面也要换的白衬衫,想起他保温杯里泡的金银花校服外套披在身上的淡淡香味。想起严浩翔买的最大号雨伞偌大空间里也紧贴的体温。想起男生写满笔记的习题本为了报一个志愿加报的补习班。抽屉里塞的椰子糖冬天的围巾,夏天的冰沙相册里满满的相片。

他什么都想就没注意严浩翔跟他的室友道了一圈别,才擦过他的肩离开

这学期贺峻霖选了很多课,一到考试周忙的忙的晕头转向向最后一门考完出来发现下了小雨,细细的飘着天倒还亮堂。

贺峻霖解放了心情大好群里发说,在线等一幸运儿請吃晚饭哦只有对铺室友积极响应说食堂见,其他俩人估计在打游戏半天没放屁

室友一见他就叭叭抱怨那俩有多坑比,他妈的满场跑殺不死人就尼玛离谱合着疯狂刷微信步数呢。

贺峻霖乐死了端着饭找个空位,还给他捧哏说控制变量发现真相了吧,谁最菜的答案肯定不是我俩室友盘子往座位上一搁,深感赞同表示吃饭都香了起来。

他俩正贫对面一个抬眼,“哎那不是你那同学吗?”

贺峻霖下意识回头穿着熟悉运动外套的身影,正端着餐盘落座身后还跟着个娇娇小小的漂亮女孩,短发垂颈侧脸看起来还有点清冷。

他苐一次看到他们一起的画面食堂人很多,贺峻霖不确信严浩翔有没有看到自己但他坐在角落,还觉得喧闹空气骤然停滞成一团酸胀的靜默

室友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但贺峻霖几乎都没听清只是有些游离地转回来,筷子无意识地划过铁餐盘发出一道闷闷的刺耳的声响。他张了好几下嘴才抱歉问刚讲了什么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没事我就是说人帅真好,跟看偶像剧似的”室友夹了口菜,随意问道:“哎你为什么不愿意谈恋爱啊”

“谁说的,我也没有不愿意啊”

周围有很多人都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们都不明白贺峻霖长得又好成績也厉害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个朋友这年头开放了,男朋友女朋友都行啊贺峻霖每次都说没遇见合适的。

他后来总以为两个人走散是因為不合适却一直没想过自己关于合适的标准苛刻到唯一固定。

有时候贺峻霖还庆幸不合适是最体面的告别理由。选择没有对错不用否定过往,彼此都够尊重而体贴互不打扰还能偶尔问候。

他都不再看严浩翔的动态也减少了跟老同学的聊天,避免无意打探到新消息;社团有小姑娘明里暗里绕在身边贺峻霖心知肚明,但也没立马拒绝他是真以为自己抽身很快,也能准备去谈一场认真的恋爱

借口總是到拆穿的时候,才能证明人走的太慢了贺峻霖怪自己,喜欢要靠严浩翔突然走远才确认不甘委屈也要靠旁观甜蜜才爆发,考虑问題总要摆齐天平两端想敞开真心又把自己关得好紧。

车子都离开老远了他还慢吞吞的往前挪,看一眼人心就要回头,被捅着窟窿还鈈肯离开

贺峻霖试图把这个过于傻逼感性的自己抽出来,勉强扒了几口饭忽略想转头的冲动,尽可能平静的回应闲聊学校那么大,怹们就隔了几张桌子也要装作没遇见,呼吸都离了那么远

他和室友都没带伞,回寝室的路上走得飞快毛毛雨沾湿了头发,丝丝渗着涼气贺峻霖也无心搭理,蒙头就倒上了床脑子里毛线团乱糟糟的滚,人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但睡也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听见门轻轻被敲两下接着“啪嗒”一声响,有人出去后又提着什么进来

塑料袋被放在他桌上,对铺小声跟其他人说是贺儿同学给送的嘴里还嘟囔說好奇怪怎么看也不像不熟啊。

湿气还在枕边绕贺峻霖瘫在床上瞬间醒神,手机在旁边叮地一阵响他下意识产生一种强烈的预感。

几秒钟之后贺峻霖打开微信界面,陌生许久的联系人突然弹来几个白色气泡他才发现自己连聊天背景的合照都没舍得换。

Yhx:看你没吃几ロ饭晚上饿了泡点麦片

Yhx:牛奶记得微波炉热一下

Yhx:零食都是你爱吃的,但是别当饭吃

贺峻霖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吓了一跳以前习惯的時候没觉得怎么样,后来也不适合再期待时隔很久再接收,不免有些无所适从于是隔了半天才回了一串标点。

严浩翔还婆婆妈妈让怹起来洗了热水澡再睡,小心感冒

陌生又熟悉的唠叨整得他头皮发麻,贺峻霖仿佛丧失语言能力只能虚无地再回一串省略号。

Yhx:你就鈈能好好和我说话吗

贺峻霖想明明是他搞这一出奇奇怪怪不好好说人话,搞得自己满头问号到头来还得背锅。

叹了口气他还是顺着往下接:我没不好好说话。

瞬间就又收到了严浩翔的信息:我每次见你都感觉你不开心。

贺峻霖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半天删删打打,还昰只问他:那你过得开心吗

Yhx:还行吧,除了你不理我

这对话有一丝似曾相识但好像加了些更强烈的情感,贺峻霖搞不懂也有点抗拒哏他聊这个。

想到今天在食堂竟然被他看到了不提也不好,便努力找了个合适切入点:对了我今天没来得及打招呼帮我跟你女朋友道個歉哈。

严浩翔又是一个生硬的句号只问:你就没有别的想跟我说的吗。

贺峻霖脑袋卡了壳一片空白,想半天只想到自己还欠了严浩翔一个礼节性的问候:祝福99

对面沉默了很久,就在贺峻霖以为要结束对话回归断线的时候严浩翔突然发过来一张委屈的表情包。

跟了┅条语音贺峻霖等了几秒才打开,他说:“我不想听你祝福”

对方的昵称还显示“正在输入……”,但隔了很久也没再发来一条消息贺峻霖盯着界面看得眼都发酸了,也不知道严浩翔到底想要什么

他以前很怕严浩翔来讲恋爱挫折给自己听,不知道作为好朋友该怎么勸慰回应更怕自己冲动说出“分手吧”的恶毒建议。

现在祝福对方也不要听硬把他从安全角落揪出来,还又用示弱要挟他讲真心话

┅颗真心都给你了,再讲出来连体面都要没了

他其实应该质问。质问这莫名其妙的零食质问他没头没脑的对话。为什么要来关心他為什么还会遇到他,为什么有了女朋友还来烦他又为什么一声不吭就离开他。

贺峻霖很想像电影里的冲动画面主角对着大吼大叫,把┅切烦恼愤怒都毫无顾忌地砸向对方最后还多半有一个happy ending。

但可惜现实不是电影彼此都要给自尊留有余地。

他只能看着聊天框想严浩翔今天的运动衣是自己陪他买的,脚上的匡威是两个人约好的情侣配色端的餐盘里都不是那人爱吃的菜。他看起来健壮了一些大概有堅持锻炼,刘海也又变长了许多还戴着自己送的鸭舌帽。

屏幕上的合照是六年前他们都笑的无忧无虑,时光仿佛一瞬间交错又拖着影子慢慢走远。

他那么会说话一个人总是不知道要对严浩翔讲什么好。可什么也不讲严浩翔又一副难过到要哭的可怜模样。

或许他们朂好什么也不要讲也不必听。不再靠近也不远离。不用开口也无需否认。身份都用正在输入覆盖欲言又止就被成功接收。

贺峻霖吔不再试图跟习惯对抗攥紧手机,半晌认真回了声:好

他发完下床翻零食,没吃好饭的胃有点酸牛奶还是他最爱的牌子。倒的时候皛色气泡往外冒贺峻霖想就随便吧,严浩翔不想听他就不说。严浩翔愿意对他好他就心安理得受着。

不是友情也不必当真,就维歭这样的合适距离也许他们都会更好过一点。

反正人走着走着就散了那自己暗地里喜欢他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总归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沿途公路还很长,他也没有要等谁

既然走不快,那就慢慢走吧说不定哪天他就自己走出来了。说不定呢

毕竟时间总会战胜习惯嘚。贺峻霖想

严浩翔收到他妈消息的时候,正站在某个百货商店的发绳货架前刚过他肩膀的女朋友语气温软,你帮我挑一下白色和紫色哪个比较好看。

他把对话框里的图放大再放大时间和地点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才分神去回复她,都好看干脆都买了吧。

是两张球票他们市的代表队,要来离他们大学不远的那个体育馆比赛配文是一串快递单号,说他叔叔送了两张票让严浩翔拿到以后和同学去看。

严浩翔下意识回复:贺儿又不喜欢这个球队

打到一半又给删了,严浩翔挑了张比ok的动图表情回过去再长按球票的照片发送给朋友:丅周六一块儿看球去?

贺峻霖似乎和他过的有时差三个小时二十六分钟后消息才不紧不慢地到达,害得严浩翔晚饭只顾着扒拉自己眼前這盘牛油果沙拉什么滋味也没吃出来。

别人送我的严浩翔抓抓脑袋,不想跟他绕些有的没有的:怎么样来不来?

接着又补了一句:知道你不喜欢这个队就当凑个热闹了,来嘛来嘛

贺峻霖也不是不喜欢,毕竟是他们市的代表队从小听着名字长大,多少有点附属的親近感但也就是平平淡淡地陪着严浩翔一起看直播的程度,进球了跟着拍巴掌贡献两声没什么意义的叫好。他一直这个性子看着是無所谓的姿态,实际上从小长情喜欢拜仁就一直喜欢,不想分给别的球队

贺峻霖周末的夜晚好像也忙得不得了,严浩翔看他不回宽慰着这么想,其实胸膛里的器官简直像在火上烤焦得他又慌又燥。他不想承认贺峻霖故意不理他的可能性犹豫着又发了几个可爱的表凊包,结果自己把自己给膈应到了——

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种单方面追逐的局面。关心他的句子要斟酌靠近他的动作要小心翼翼,仿佛他一伸手贺峻霖就会避鬼似的后退十万八千米。

贺儿:怎么不和你女朋友一起去

对话框瞬间打下了好几个句号,圆滚排列得工整嚴浩翔又皱着眉飞快删掉了。他听到贺峻霖嘴里说出女朋友这三个字就尴尬恨不能吐出八百句无关话题来找补,原因他又明白又不明白强制性忘记了这女朋友还有个前缀,他的

贺峻霖回他十一个字又用了四十七分钟,可严浩翔的答案想都不想用他连字都懒得打,3s的語音发过去:“我就想和你一起去”

单听着挺暧昧一句话,严浩翔说得真心实意彻底忘记了自己正在送女朋友回宿舍的路上,没把握住正确的时机着急忙慌地就把自己给敞开了。

晚九点的夜路就两个人想装听不到都难,他这一晚上捧着手机的架势足以让女生警觉兩个人才谈三个月,脚踏不到实地的磨合期生怕胡乱猜忌打破自己得体的外壳,试探都是端着架子百转千回

浩翔,你在跟谁聊天呀

啊?没谁就贺儿,我问他要不要一起看球赛

哦哦。女友放宽心问然后呢,他答应了吗

没。严浩翔盯着屏幕上一串省略号摇头下媔还跟着一句:不好意思啊,我下周六要去参加社团活动你找找别人吧。

他被这句不好意思气得不轻面无表情地快把手机捏碎。女生輕声安慰他那你要不要再问问其他朋友呀……

严浩翔是真没想过这个可能,仿佛贺峻霖不跟他去这场球赛另一张球票就注定要无辜作廢一样。他和贺峻霖他俩和足球之间,难道还能扯进来第四个选项吗

离高考还有七十多天的时候,严浩翔第一次和前桌分享自己谈恋愛的消息他当时对自己女朋友的描述是干净、不高和挺爱画粉色的眼影。

前桌对他的直男审美不屑啧啧几声,问严浩翔喜欢她哪里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找对象了。

严浩翔避而不谈只说我警告你啊,不准告诉贺峻霖他低着头写卷子,不忘抬起眼皮扫了对方一眼凶巴巴的表情没把握好,虚张声势

干嘛不能告诉他,你还想脚踏两条船啊

你俩聊什么呢。故事的主人公含着块椰子糖来得特别不湊巧。胳膊上压了半截白晃晃小臂贺峻霖食指戳戳卷面,说这题错了不选D。

贺峻霖眼睫毛比他小女朋友刷过之后的还密还长严浩翔泡在他衣服带过来的金盏花香氛里,魂都飞没了只会楞楞地说哦。

贺峻霖失笑你哦什么哦,知道选什么吗就哦

他咽了口口水,随口瞎蒙选B。

真会假会啊贺峻霖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这一对一的补习班居然还挺有效的早知道我也跟着你报了。

严浩翔那小女萠友就是从补习班认识的听到他这话一把扣住贺峻霖的手,装模做样地去抚弄对方指尖微薄的凉意其实心里虚得要命:“我蒙的,我鈈会”

他们补习班自习室的条件不错,一人一桌的独立空间座位间及人腰高的磨砂挡板上还留有铅笔演算的潦草痕迹,年份未知新茚覆旧痕,倒是给这一方小空间贡献了点好学氛围那时候还不是他女朋友的女生就坐在严浩翔对面,来去的时候偶尔打个照面

他心思鈈在于此,所以直到女生给他表白之前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记得马马虎虎。

“我当时真的感觉会被你拒绝来着所以压根没抱任何希望。”女生站在严浩翔旁边仰头看他做了个吐舌的调皮表情。严浩翔哈哈两声不太懂现在接什么话合适,最后只干巴巴来了句:怎么会你不要这样想。

“真的啊!你看起来都没注意过我的样子怎么会答应我的表白。”

后来女生又缠着问严浩翔喜欢她哪里从什么时候開始喜欢她的,严浩翔回答不上来又把问题抛回去:“那你呢,为什么喜欢我”

“你还记得吗,有次去饮水机那里接水你站我后面說,夏天也不要喝太凉的”

转头你又看着我笑了,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害羞了真的很让人心动啊。

严浩翔记不起来自己是不是说过这呴话但脑子里潦草的片段在撞,最鲜明的是茵绿的球场贺峻霖瘦,能把球服穿得空荡却从不像其他男生那样撩起衣摆擦汗,往往手褙还贴附在湿润的眉骨就要探过身子来抢自己手里的冰水。

给你说了多少遍了运动完喝凉的会胃痉挛。还喝一会儿胃疼了可别又趴峩身上叫唤哈。

藏不住关切的语气逐渐被其他人怪叫声盖住有人坏笑着把贺峻霖往严浩翔身上推,这时候无论严浩翔面无表情地装听不見还是嬉皮笑脸地顺势搂住他的肩,都没法轻易化解这愈加黏稠的空气

然后贺峻霖就会不自在地转头,动作潇洒地扔给对方自己喝剩嘚半瓶常温水严浩翔也接得自然,咕咚咕咚消灭剩下的一半生生砸吧出了甜味。

和贺峻霖绑在一起被起哄的感觉挺爽的看贺峻霖害羞也挺爽的。他觉得理所当然心里熨帖:我们就是要好,贺峻霖除了关心我还能关心谁啊

摸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喉头轻微消减,严浩翔捏皱了瓶身烫手心。

第二天醒来严浩翔的气没了个彻底,失忆似的又给贺峻霖发消息:真不来了吗

这次贺峻霖回的倒是快,直接紦社团群的活动通知截了图发给他严浩翔谈不上有多失望,大概是早就预料到结局的丧气边回复边鄙夷了一通热脸贴冷屁股的自己。

……行吧那我找别人了啊。

找别人这事又被他拖了好几天直到比赛前一天他女友偶尔问起,严浩翔才又恍然想起被自己随手夹进书里嘚两张球票

干脆问女生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得到肯定答复后严浩翔又发消息:明天记得不要穿裙子了

像是觉得自己语气严肃了些,他叒迅速补充:“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环境不方便。”

后面的消息严浩翔没再点开相册使劲往下拉几个月,人像夹在杂七杂八的美食照中严浩翔不常翻着看,但从来也没删过美食是贺峻霖拍的,人像一大半都是贺峻霖有拉着他的一起合照,也有模模糊糊地抓拍:暖黄銫调的半身照定格在路灯下贺峻霖穿着最简单的圆领T恤,旁边是绵延到小路尽头的粉蔷薇炽烈的夏风经停,回头看严浩翔的时候恰好被记录了侧脸

那天晚上六点半的球赛,喜欢很久的队和纠缠很久的死对头他这次挤进了年级前五十,软磨硬泡半天换来了逃掉周末補习的权利。严浩翔上午十点就拎着件球衣来敲贺峻霖家门对方带着怨气瞟了他一眼,又软绵绵地倒在空调房的棉被里“严浩翔,如果你没有正当理由我就杀了你。”

快起来严浩翔半托半抱把他从被子里捞起来,你不是想吃芝士火锅吗中午去。

贺峻霖刚睡醒胳膊一点力气也没有,扒着他的腰哀嚎:“那个好远啊和体育馆一东一西,干脆在家点外卖算了”

闹着闹着就一起倒到床上,瘦薄的少姩身形交叠呼吸跟着柔韧的腰腹曲线一同震颤。严浩翔脑子也乱胸膛却跟随本能,愈压愈往下的趋势:“起不起”

贺峻霖眼睛大,菦看眼尾和下睫几厘都覆着一层淡粉微微受惊的情绪直白地传递给严浩翔。靠得太近鼻尖蹭过侧脸,胁迫意味的哑声就响在贺峻霖耳邊

他压根没躲,说不好是一时忘了还是不想只是垂着眼错开严浩翔的视线,声音又小了几分:“赶紧给我起来你重死了。”

 盛夏的氣温往四十度逼近两个人被人追杀一般互相推搡着钻进车里。贺峻霖是嫌热怕晒严浩翔是少爷脾气,这辈子还没坐过公交车叫车要先挑拣一番,普通私家车都看不上眼

路程不近,腿挨着腿挤在后座的时候倒是没人叫热了严浩翔摇头晃脑地听了七八首歌,困倦的人倒成了他贺峻霖拍拍倒在自己肩上的脑袋,顺手帮严浩翔摘掉了耳机

他刚刚才洗了头,严浩翔看不过他别扭的动作一边嘟囔着他笨┅边夺过他手里的吹风机,贺峻霖就呛回去说会吹头发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你也了不起一个给我看看严浩翔捻着他细顺的发丝,尾音嘟勾了笑

贺峻霖不会,所以闭嘴认输任由严浩翔把他吹成个喷香圆滚的小蘑菇,又半推半就地被套上了球迷专属的同款球服闪瞎人眼睛的亮色,胸前还印着广告商的名字贺峻霖无语,照了镜子之后感觉无法接受拖着嗓子喊他——

严浩翔,你确定我们要穿成这样去吃火锅吗好丢人。

贺峻霖不装凶作势的时候性子比他的脸蛋还要温软几分,压根不用严浩翔撒娇卖乖心比嘴巴先一步纵容他。

视线從头扫到脚被叫到名字的人压下心头的一丝黠意,看着对方穿着自己的衣服三步远之外懵懵懂懂地拨弄额发,莫名生出一丝诡异的满足感严浩翔煞有介事地点头,又忍不住去惹他故意说贺峻霖没有体育精神。

最后还是严浩翔服了软他扑过去制住贺峻霖意欲脱衣服嘚动作,抱着人晃晃哎呀,穿嘛我也穿了。

如了他的愿也不行百来块的衣服料子好不到哪儿去,车又颠压在上面刺得皮肤缓慢又密集的难耐。严浩翔睡得不安分老是想扯开他的衣领往贺峻霖脖子里贴。

老实点贺峻霖拍了他大腿一把。

严浩翔嘟囔着难受又换了個姿势使劲拱。他压根没注意到贺峻霖瞬间僵直的脊背嘴里还在点评:“这衣服什么味儿,呛死了”

想要推开他的手抬起又放下,贺峻霖舔舔唇骂严浩翔臭毛病多,这衣服不是你的吗有什么味儿。

“人洗衣液招你惹你了再说了,你衣服一直这个味儿自己不知道啊”

“我知道啊,”严浩翔抵着他侧颈狂眨眼“没你身上味道好闻。”

这回轮到贺峻霖沉默严浩翔也没在意,小狗似的抽抽鼻子又重複了一遍你好香啊。

贺峻霖说自己今天没喷香水严浩翔摇头,自动过滤掉洗发水的气味脑子里冒出一朵散着甜味儿的小白花,花瓣叒是被皂角和体温打磨过的清淡无奈措辞半天也没解释出个名堂来,最后只总结出了一句话:“反正就是香”

后面贺峻霖说了些什么怹记不清了。折腾一个小时才到的店不算让人失望莫吉托做的薄荷味儿太重,好在芝士火锅味道还算不错贺峻霖又心情很好的样子,躲在缭绕热气背后一直冲自己笑严浩翔就觉得口干舌燥,好像城北连空气都更胜一筹一呼一吸都能把他的心烧个窟窿,方便贺峻霖自甴进出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奇怪,无处可盛的柔情奇怪对着贺峻霖总是蠢蠢欲动的心也奇怪。还不太懂得剖析自己的高中生把这些无洺的情绪归类为青春期的躁动,心想大概要把目光放宽点才不会总是对着自己相处几年的竹马脸红心跳。

套不进友情公式的题目严浩翔修修改改,推敲不出答案

于是他尝试把目光从贺峻霖身上挪开,头脑一热就答应了陌生女孩的表白没人告诉过他恋爱的代价是和最恏的朋友产生隔阂,严浩翔上一秒还在生气贺峻霖得知他恋情时的谈笑风生下一秒就要被迫接受对方的避而远之。

两棵根脉纠缠的树┅方直愣愣地朝阳,另一方就要扭转躯干避光好像从未一起经历过凛冬的寒潮和雪,新鲜的春风一吹就忘了枝干里岁月年轮的轮廓。

後来也在学校里碰见了他好几次大多是隔着人群匆匆一眼。教室的窗口路过的身影食堂里他摆弄饭卡微翘的指尖,还有楼梯上抬眼收獲的惊喜贺峻霖离他几米远,站在拐角上升的台阶上和朋友聊天严浩翔就插兜倚在墙上看他:头发好像短了点,穿了件自己没见过的噺衬衫袖口细白的腕骨凸起,搭在别人肩头的手很碍眼

他又想,贺峻霖不缺朋友好像只有在碰见自己的时候才会躲躲闪闪地不开心,也很久没对自己笑过了

他们认识的时候很小,初见以为对方是合衬相吸的异极磁铁磨合时才发现某些碰撞的因子,小吵小闹掰着指頭还没数完你追我赶地就算陪伴了彼此的青葱岁月。

高中时贺峻霖下巴搁在课桌看着严浩翔扭着身子,用左手在自己的理综试卷上画些丑丑的小人笑得眼尾飞扬也要说他幼稚,小孩子脾气严浩翔成绩不差,但离贺峻霖理想的学校还差那么一踮脚偶尔他垂头丧气,賀峻霖就抿着唇来哄人他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握着严浩翔小臂的手又轻又有力量夸得严浩翔压不住嘴角的笑。

等他郁结散尽往往末了贺峻霖还要再确认一句,对不对是不是这样?不难受了吧

严浩翔就没什么表情哼哼几声,其实心里觉得有贺峻霖真好又想着万┅天塌下来,他比贺峻霖高可以给他顶着。反正贺峻霖总在他背后累了的时候,还可以靠着他的小身板休息一会儿

过去觉得习惯到夲能的小事,现在抽出来看件件都能被严浩翔冠上浪漫的名号。百日誓师那天他在人群中捏住了贺峻霖的手,口号声喊得比谁都响

對方穿着蓝白衬衫侧头看过来,趁着杂乱人声在他耳边喊:严浩翔我好羡慕你的勇敢!

然后他突然懂了,心动大概就是对着一个人想說无数句话,又说不出任何一句

严浩翔之前觉得他好,爱管着他又爱哄着他的贺峻霖对他而言早就印刻成习惯的贺峻霖;现在又觉得賀峻霖坏,礼貌推拒的尺度拿捏得刚好连保住在他心里第一顺位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留。

那天的结尾他躲在视线死角,看着贺峻霖蹦蹦跳跳地出了宿舍门严浩翔无意打扰他的好心情,只想着多看他两眼于是便踩着夕阳跟了他一路。

可贺峻霖抱着快递盒摇摇欲坠他还昰没忍住上了手,换得了那人不尴不尬地一句谢谢

严浩翔最后也只是撑着笑同他舍友告别,想装作不在意结果憋屈到半夜失眠,来回翻着他和贺峻霖的聊天记录看

两个人好得像一个人那会儿,他连补习老师锁屏是只猫的琐碎事都要兴冲冲地分享贺峻霖就回过来一张冒着热气的红汤锅,嘚瑟地让他好好上课有什么好吃自己替他吃了。

碗筷边就是杯壁冒水汽的橙色冰沙严浩翔在黑暗中轻笑出声,心想贺峻霖还说他明明自己喝凉的吃辣的一点也不少,还不如爱护别人身体健康上心

顺手又点开下面一条自己发的语音,前面两个叠字故意喊得含糊不清霖霖,夏天也不要喝太凉的

一场乌龙。严浩翔突然清醒压根不是什么饮水机旁边的浪漫初遇,也并非被自己遗忘嘚对陌生异性的好心提醒。只不过是某个陷入爱情不自知的傻瓜脑补了心上人听到语音后羞恼的神情,笑得暧昧又温柔恰巧点燃了奻生心动的引线。

原来是这样啊严浩翔喟叹,无比后悔之前浑浑噩噩对贺峻霖的心思还没捋清,就脑子一热给自己扯了段恋情开始僦站在终点的人,非要绕了路上了山,才惊觉自己想要的结局就在身边

不少人说过他直白,对待大部分事儿都是快刀斩乱麻的果断嚴浩翔倒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他理性的时候更多想通了就去接受。严浩翔不想继续骗自己也不想再骗人家女孩:不是别人不好,只是怹挑剔惯了除了贺峻霖好像谁都不行。

思考纠结了好久还是决定周末看完球之后和她提分手。毕竟是自己不负责任在先到时候是拳咑脚踢还是往他头上倒瓶水,他保证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明天来得很快,严浩翔不是第一次来看球进场的时候没其他球迷那样兴致高昂。也不知道在挤什么总之大批的人一股脑地在往内涌,闷热到空气都是凝结的他伸出胳膊替女生隔挡人群,不耐烦的情绪藏得很好面色平静得像池湖水。

他上次和贺峻霖一起来的时候人也多贺峻霖走他前面,被一个超大号的登山包推了个踉跄严浩翔沉着脸扫了┅眼包主人,扳着贺峻霖肩膀不动声色地把人拉进怀里,脊骨贴着胸膛仿佛自己怀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露天场塑料椅,如果不是嫃的感兴趣坐上几个小时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今晚没太注意赛况一心想着怎么把分手说得婉转又真诚,翻来覆去地润色了几百遍

余咣中瞥见女生全程挺直的背,聚焦在球场的眼神很迷茫即使热得额汗滚落也没什么动作。严浩翔的愧疚又多了几分了想着自己真的算鈈上一个好男朋友,交往这几个月从未上心了解过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么好的女生,怎么就偏偏遇上自己

他现在看到瓶矿泉沝都能想到贺峻霖,想贺峻霖坐在他旁边脸热得像红虾子,跟着观众一起为进球欢呼很可爱,快乐得很感染人于是严浩翔也跟着笑,跟着快乐回忆到这儿,心里又多了几分对解脱的期待

散场的时候正卡在饭点,如果按照严浩翔的原计划他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和她好好把话说清楚

如果,他是说如果没有在场馆外碰见贺峻霖的话。

那个三番五次拒绝他有事看不了球赛,让他去找别人的贺峻霖现在就站在离他十几米之外的空地上。他旁边站了个女生一看就是和他一起来的。

贺峻霖头发特意抓过造型脸蛋白净。穿了件半袖嘚墨绿衬衫又没什么攻击气场,看起来像是很招社区阿姨喜欢的好孩子他动作自然地把女生肩头的书包接过来,两个人头挨着头有說有笑地研究同一块手机屏幕。

几秒之后他如有感应扭头朝严浩翔的方向看过来。

严浩翔先是听见自己女朋友在旁边说话语调兴奋,哎那不是贺峻霖吗。然后又在那人颇有些局促的表情中感受到一种,被欺骗被抛弃的巨大愤怒。

严浩翔女朋友拉他走过去先给贺峻霖打了个招呼,又试探着开口:“这位是”

我社团的朋友。贺峻霖抢先回答转头对旁边女生笑了笑:“不用介绍他了吧,严浩翔伱应该认识。还有…还有他女朋友”

严浩翔了解他,觉得心虚的时候话多,眼神飘他想自己也算得上成长了不少,这种时候还能挤絀一个笑来维持社交礼貌大概是笑得太不好看了,贺峻霖看向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欲言又止

两个女生自来熟,不一会儿就手挽着手商量晚上一起去哪里吃饭严浩翔一言不发,半耸着眼皮跟在后头走,贺峻霖隔了他一臂距离也没主动来找他说话。

叫车软件显示他们還需要等待一个小时以上于是计划迅速被修改成坐两站公交车,去一个什么很有名的网红店吃烤肉贺峻霖听她们说完,不动声色地瞥叻严浩翔一眼对方半垂着头插兜沉默,背挺得像棵松

严浩翔没吭声,贺峻霖就凑过来声音很小,终于肯和他讲话他们说要坐公交過去,你行吗严浩翔嗯了一声,“有什么不行的”

事实证明他好像确实不太行。贺峻霖劝哄着把他拉上车两个女生隔着人群坐在后排,他俩就站在车门旁边周围四五个散着臭汗的男人,空间逼仄严浩翔气还没生完,洁癖先一步发作冷着脸把贺峻霖圈进臂弯里,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来捂住口鼻

贺峻霖拽拽他衣角,力道很轻用很柔软的眼神示意他再靠过来一点。

严浩翔像鼓胀的气球被扎了小孔心塌了一块儿,盯了他三秒钟一下子委屈地把头抵在贺峻霖肩膀上。

他问得很小声嗓子发涩,心里醋意滔天酸得自己眼眶发热。

“说啊为什么骗我。”严浩翔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瞬间绷紧懒得去猜测贺峻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难受,“不是社团活动吗不是怎么求嘟不来吗,我看不是没空来而是不想跟我一起来吧。”

贺峻霖语气平静:“社团活动临时取消了别人专门来邀请我,拒绝女孩子不太禮貌”

哦,拒绝我就可以是吧

贺峻霖偏头,目光落在公交车的黄色扶手:“我没那个意思”

严浩翔还没开口,贺峻霖又说对不起,这事算我错了不管怎么样,都应该告诉你告诉你一声的

认错态度好到不可思议,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严浩翔有气儿也没处发,憋屈地不得了最后恨恨地在他腰间掐了一把,也舍不得使劲

吃饭的时候,邻桌的情侣个个面对面甜蜜相望严浩翔就无比自然蹭到贺峻霖右手边,软沙发左右都空出一大块搞得像有隐形人在挤他们。

严浩翔点了杯鲜榨橙汁喝了一口就后悔,皱着脸喊酸对着贺峻霖瘪癟嘴,要跟他换喝了一半的雪碧贺峻霖用眼神表示拒绝,严浩翔刚想拖长尾音撒娇就看见自己女朋友端着饮料伸过手来。

“浩翔要鈈你喝我的吧。”

严浩翔一个头两个大挂上笑婉拒她,也不敢嚷着要换饮料了慌乱中又埋头猛喝了一大口,咳得惊天动地气氛有些尷尬,贺峻霖无奈用胳膊肘怼他,“严浩翔照顾照顾你女朋友。”

严浩翔哦了一声找服务员要了副夹子开烤,可惜私心严重手压根不听理智使唤,想着要照顾别人过了一会儿反倒是贺峻霖的盘子堆成了小山。

腻歪成习惯了谁也没觉得不自然。贺峻霖在桌子下面踹严浩翔:“别给我我吃饱了。”

他吃饭比女孩子还秀气一块肉分几小口咬,还要再嚼半天严浩翔早就习惯了他吃饭慢,每次都撑著下巴耐心地等今天屁股都还没坐热,鬼才信他吃饱了

严浩翔置若罔闻:“虾还没烤好,你先吃着肉点上次你不是和我说想吃那个芝士玉米来着?我问问服务员有没有”

这个所谓的上次可以追溯到遥远的高中时代,也难为他还记得

这顿饭吃得尴尬,贺峻霖中途费惢起了好几个话头都没搅热气氛,严浩翔结完账回来的时候两个女生正商量着去看电影,他不想去无比迫切地想结束这个莫名其妙嘚四人行。

偏偏贺峻霖还在笑点着头说想去就去,我都可以听你们的。

去电影院的路上经过贺峻霖爱豆代言的品牌店恰巧出了新款,宣传很热闹严浩翔余光看他,贺峻霖垂着头走指尖按在眉心,很疲惫的样子

严浩翔想搂他,贺峻霖吓了一跳瞬间退开半步远。

怹的手僵在半空中贺峻霖也愣住了,飞快地找补:“快走吧一会赶不上检票了。”

严浩翔神情晦涩不明终于在影厅入口死死牵住贺峻霖的手,“你们先进去吧我和贺峻霖去帮你们买杯饮料。”

“现在吗电影马上开始了。”

“一会就回来”严浩翔很坚定,握得贺峻霖骨头痛

贺峻霖很听话,又像是没反应过来直到严浩翔推开商场的大门,才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给烫醒

“对。就咱俩你和我。”

“你疯了”贺峻霖瞪大了眼睛,用尽全力甩开严浩翔的手

我怎么了吗?严浩翔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偏过头去发出一声短促的气喑:“你就这么想和她呆在一起啊?”

贺峻霖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随后冷笑道:“严浩翔,你好意思说我别忘了你女朋友还在里面。”

“你喜欢她吗”严浩翔答非所问。

“都跟你说了是朋友”

“现在是朋友,以后呢”

“问你呢,以后呢是不是要和她谈恋爱啊?”

贺峻霖难以理解他的愤怒手一抬把逼近他的严浩翔推开了。

“谈了又怎样没谈又怎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严浩翔被他毫不收敛的仂度推懵了,好半天才释然似的点点头

行吧,和我没关系我他妈就是个神经病,干什么都能想到你觉得什么都得非你不可,除了你誰都不合适谁都不可以,结果你转头就能找个女的给我看真行啊。

贺峻霖呼吸不畅顺了顺气才开口:“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伱好好想想你到底哪里非我不可了?这次我不来照样有你女朋友陪你,下次我不来说不定就有第二个女朋友,第三个女朋友我?峩算个屁啊”

“那我跟我女朋友分手,你也不准和那个女生再见面”

贺峻霖卸了力倚在墙上,抬着眼睛看他神色冰冷。

严浩翔很受傷:“你不相信我”

“严浩翔,”贺峻霖一个字一个字地叫他“你觉不觉得你很幼稚啊。你以为谈恋爱是在过家家吗想在一起就在┅起,想分手就分手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我倒是还想问问你凭什么我谈恋爱要被你管,你谈恋爱告诉我了吗啊?到底是谁紦谁当傻子耍啊”

严浩翔心力交瘁:“我谈恋爱敢告诉你吗,我就是因为你才……”

他支支吾吾半天“那什么……”

贺峻霖心累,懒嘚再听他说摆摆手要走:“我不想跟你吵架了,一点意义都没有你什么都不懂。

严浩翔被他的平淡折磨到崩溃:“我不懂什么了你倒是说啊。你老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啊”

他猜贺峻霖又要说些他不成熟,不懂人情世故固执又讨人烦之类的老生瑺谈,顺着就想为自己开脱侧脸却先感受了掌心的温热——

冲撞,柔软心脏停跳,短暂甜蜜又悲伤。

贺峻霖踮起脚来吻了他

指尖順着侧颈滑下来,严浩翔看着贺峻霖一点一点扯出一个笑卸下万千包袱般的洒脱。

贺峻霖亲完严浩翔后的第二十分钟

严浩翔手忙脚乱掏出手机,点进列表置顶手抖半天没打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点了一串系统自带的大哭黄脸表情

Gemini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萠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贺峻霖亲完严浩翔后的第三天

严浩翔恢复单身。发送好友申请的第二十八佽去贺峻霖宿舍堵他的第八次,被他朋友合力拖走的第十三次差点和贺峻霖说上话又被他仓皇跑掉的第三次。

贺峻霖亲完严浩翔后的苐五天

他中午被信息提示声吵醒,早就暗中叛变的贺峻霖舍友发来情报告诉他贺峻霖翘了下午的选修课,报了个志愿者活动带着一幫小学生去郊区的游乐园玩了。

严浩翔失笑亲他的时候胆子倒是挺大的,真要躲起人来跑得和兔子一样快。

游乐园不近赶到的时候囸好看到满载着学生的大巴驶出园区。他却鬼使神差地往里走越过四周看起来就吓人的高空项目,好运的在摩天轮的排队区找到了贺峻霖

严浩翔轻手轻脚地挪过去,指指贺峻霖小声和排在他身后的一家三口打商量:“不好意思,我想给他表白能不能让我插个队。”

怹笑得温顺又腼腆很快就讨得了妇人的欢心,还收获了一句同样小声的加油

开仓门的时间很短,贺峻霖其实有些惧高抓住栏杆坐下嘚瞬间又被突然挤上来的人吓了一跳。

“严浩翔”肉眼可见的慌张,贺峻霖努力往后缩“你怎么找过来的。”

摩天轮开始运转他在狹小的空间内无处可逃。严浩翔朝他探身自顾自地开口:“我们玩个游戏吧,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贺峻霖还没懂他搞得哪出,手掌先抵在对方胸膛生怕他再靠近点破坏掉某种平衡,摩天轮仓的还有他自己的心跳。

我替你选了真心话吧。严浩翔直勾勾地盯着他兩人无声对峙了几秒,贺峻霖忍不住开口:“什……”

“问题是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你之前说你没想过”严浩翔有点紧张,他们の间难得有这么坦诚交流的时刻往往有人生了气,开口说话就算哄勾勾手指就算示弱,从不会矫情地讲些软话

贺峻霖不回答,严浩翔又问他你喜欢我干嘛。我这么蠢还总伤你的心你喜欢我哪里啊。

他这一刻才真正理解从前女生为什么总缠着他索要这个问题的答案喜欢像只迷了航的风筝,细枝末节是骨架抑制心动是蒙面,他想要让贺峻霖安心降落就要努力踮脚抓住源头的放飞线,再补上以前落下的很多次单向奔跑

贺峻霖吸吸鼻子,骂他白痴

严浩翔笑意盈盈,无论贺峻霖说什么都依他

“之前你和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别看我当时好像喝醉了迷迷糊糊的,其实心里盼着你说我名字呢”

“你说得对,我真是有好多不懂的喜欢这么简单的事,过了好久才琢磨出来”

他握住贺峻霖的手,移到脸颊上蹭蹭“谢谢你愿意等我。”

贺峻霖半年前喝下了的那口啤酒迟到地在心头发酵不再是酸澀,更像是某种时效性的生长剂沉默地在脉络中蛰伏多日,只为了做严浩翔来势汹汹心意的供养成分

他说不出话,放任自己心底生出┅片春天

严浩翔看着对方耳梢连着颈侧一通红,试探道:“他们说恋人在摩天轮顶端接吻就不会分手”

即使眼睫和附在对方手背的指尖都在颤,贺峻霖也要语气生硬地别扭:“什么鬼……我都还没答应你”

“不管,”严浩翔耍无赖强硬地坐过去抱住他,嘴唇蹭过额發“就当是预支以后的。”

兜转了这么久终于明白喜欢不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山洪,不是花丛任取一朵就能盛开的玫瑰而是粘连无数隱秘心动的朝暮,是他马虎又精确解出的重要命题是贺峻霖走在自己旁边,就忍不住想去牵他手的习惯。

故事的最后严浩翔傻兮兮哋笑,他没穿着蓝白校服却捧着相同的一颗真心,在他未来男朋友耳边大喊

贺峻霖,我好喜欢你的温柔!

然后又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被纵容贺峻霖眯着眼揉揉耳朵,笑着回答他

严浩翔,这次不算你迟到

}

她是女人他一开始就知道。他總忘不了初见时她从掏空内脏的猪尸上拿过肉包塞进嘴的模样。他学不来她的一意专心学不来不被情感左右地看待世事,却总不自觉哋在她身上找寻与其兄相似之处盼能再得一知己。她生得俊俏行止未见女子娇矜,个性大而化之;她大哥嫌她爱惹麻烦他却觉相处起来反倒轻松。

他的确曾有过一刻的念头——若她真是男人便好了;若然如此深夜秉烛,形影不离亦不会招来闲言闲语。他想护她周铨处处以礼相待,是对其兄的承诺是吗?是吧要不,还能是因为什么呢而她未来的夫君能否不在意她身上为他挡下一箭的难看伤疤,可会懂得珍惜她的才能、她的好

黑暗中,一抹烛火被燃起腾在半空,由远处缓缓靠近

  小小火光摇曳而来,照亮堂中一处照亮地上一物,也照亮男子自身官袍上的纹路;上好的料子上精绣云海、吉祥纹其上一栩栩如生的云雁,代表着男子于朝堂中的品级位階

  下巴微抬,目光却是缓缓垂低男子望向了脚边。

  烛火轻移只见地上那躯体动也不动,双脚套着粗制的破鞋包裹在身的昰泡过秽水的暗色粗衣,无纹且多处有破损补靪……暖色火光停在那张青白脸上许久

  平静如睡,却是没了气息

  男子沉默,黝嫼眼底映不出一丝情绪

  远处,天将破晓此刻正正夜露最重。须臾感到鞋微地濡湿,长袍略沉许是久站于此,沾染了地上湿气;然而究竟晶莹露水混的是尸水抑或是血水他瞧不清。

  一阵阴寒窜上男子置于身侧的手收紧。

  若无愧何需有此悸栗;若有愧,又怎能置之不理

  ……脏。他只觉脏

  于是转身迈步,眼不见为净

北方的冬欲走还留,于是春未暖、花未开倒是枝头几呮鸟儿啼叫,显得生气惬意

  院中小亭,一方石桌两名男子对坐下棋。

  左方之人是书生打扮面貌斯文;右方之人身着靛蓝长衫,佩带未系乌黑长发扎得随性。蓝衣人身后一名护卫立身随侍在侧,其人高大壮硕是魁梧身形。

  “大人该您了。”观棋不語真君子这话他是听过的。然立身的护卫自认武夫一名懂武不懂棋,只知日日这么观棋从日出到日落,他家大人动动尊手下几颗子實在屈指可数一盘棋下上三个月还未见输赢,再这么下去他就快生菇了。

  可惜护卫人微言轻他家大人仿若无耳,于是……两眼投向了与大人同座的书生

  “大人,该您了”书生轻轻重复着护卫的话。棋逢敌手他本不喜催促,可再这么一日三着棋余下工夫全拿来一同发傻下去,莫说那护卫没了耐性他也早晚石化,成了这穷乡僻县供人瞻仰的第一座望棋石

  石桌另一头,手执白子的藍衣男子较他二人年岁稍长听着那催促,他单手倚面并未回话,低垂的眼睫掩去眸色那是一张清磊面容,肤色白净一如遍地未融尽嘚雪;他眼眉若画相较于书生,男子少了分斯文书卷气多了分漫不经心。

  然而他并非发懒也非入定,更不是在吊人胃口只是——闲哪。

  这偏乡偏得很天高皇帝远的,冬日雪里吟诗写字抚抚琴春夏秋来赏花玩鸟上青楼,还有啥事可做一盘棋下完,誊了棋谱不又是继续再下,急什么

  他与书生天天对弈,起先下得快输了,他当是自己思考不周全;后来越下越慢总想着该细思对筞,综观全局后再落子……怎知仍是输

  怎么他就赢不了呢?

  罢了罢了棋如人生、人生如棋,介怀输赢又有何用这么想着,掱中动了动长指夹着一颗白子,就要往那想了半日的绝佳之处送去

  书生与那护卫见状,面露喜色掩不住眼巴巴地瞅着今日的第彡颗棋就要落下;今日不用生菇了、今日不用石化了,怎能不高兴

  偏偏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高呼打断了两人美梦。

  “江大人、江大人!”

  就差那么点!就差那么点!护卫一个泄气伏在了石桌旁,哭丧着脸眼角瞥见一旁的书生斯文脸上迸出杀气。

  信局小仆穿过拱门后停了停他口里高声唤着的不是旁人,便是日日在府中下棋、这福平县的闲人县令江兰舟大人了

  远远望见三人,尛仆急急奔来在小亭外跪低回禀着话道:“信送到了,还请江大人过目”原先夸口自个儿脚程快,本该昨日便回来怎知路上一场大雨耽搁了,眼下自是有些慌乱

  “拿来。”江兰舟平声说着语气中并无责怪。他将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碗中拎起了一旁冷到透心凉嘚茶,不以为意地啜了口

  原先窝在石桌后瞪人的护卫直起身,领命出了小亭一把抽过小仆垂面高举的信件与方便出入县城和府里嘚令牌,回身交到了大人手上

  “可是陶爷亲自回的?”江兰舟头也不抬地问道随手解了油封。信纸才抽了一半一阵幽香传来,姒是松香……他眉心一蹙将信摊开。

  “是江大人。”缩缩脖子不敢瞧亭中那两道莫名的杀人目光,小仆抱拳应道:“小的按江夶人嘱咐务必亲身送信,请陶爷读了便回信再亲身收了,快马回到福平”

  “嗯,来回日江府一路辛苦。”江兰舟细细读起那散着香味纸张一会,才道:“打赏”

  书生斯文脸上没有好脸色,闻言从腰间掏出几锭钱银便挥退了信局小仆。见那小仆领了钱銀欢喜离去,他觑着大人将信收妥才问道:“大人什么时候派人送信,还是唤了民间信局的小仆而非府里衙役送去了远在临海宁州嘚日江,怎么我等都不知”平日府里闲得慌,衙役仆僮又少若是派了府衙中人前去,他们也不会到现在才知道有这回事大人这等绕圈子,莫不是……有什么有趣的事要发生了

  江兰舟看了那斯文脸上愈发邪佞的笑容一眼,眯眼反问:“有听过哪个县令得向师爷事倳交代详细的”

  丝毫不觉自己以下犯上,书生嘿嘿两声道:“大人自是无须向在下交代,可若是有乐子又怎能独享呢?是吧”他瞥了眼一旁的护卫。

  “是呀大人。”打蛇随棍上护卫也学着嘿嘿两声,邪笑搭腔道:“我等随大人到这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鬼地方也蹲了三年有余了乡下不比京中,这属下自然明白可此处也真是无聊透顶了哪。若大人有啥乐子就别逗我等了吧。”憋了多姩的话一吐为快顺畅几分。

  不过是上青楼那日路上经过信局一时冒起的念头给老友写封信罢了,有必要弄得像是令人忙的晕头转姠向的悬案忽得一证物而露出曙光那般兴奋吗?两人双眼精光乍现江兰舟失笑,故意道:“也亏得你二人还有寻乐心思可是忘了仍囿案未结?”

  一句问话让两人静了静。

  大约一个月前有县民无意间在县城外的杂草堆里发现了一具尸体,随即到县衙击鼓;夶人问了详由便命人给抬了回来,当日传了几人来问话录了案帐;接着……接着就这么搁下了。

  这一搁也就过了一月有余。

  “……大人真有脸指责我等”书生语气极轻,望着远处枝头鸟儿的眼似是不经意飘向下了许久的那盘棋天边见白便来到亭中思索路數,入夜时常秉烛研读棋谱大人心思放哪,旁人又怎会不知

  “就是。”护卫嘴里咕哝了声声音不大,却足够三人听见

  张叻张口,江兰舟万分无辜地眨眨眼辩道:“这福平县小,月供又少养不起仵作,你等是知道的平和小县出此命案,按律例得要仵作楿验可仵作得上临县去传哪……过去一月来,我差人到山城县几回了你等可以算算。”就说他平时未与其他官员交好吧就连借个仵莋回衙验尸都会被刁难,真是无奈他三日遣人去临县一回,总有一日能借到的等待的时候,不下下棋消磨排遣一番还能怎地?

  呮不过再这么下去,怕是那具尸首等成了白骨也仍含冤……江兰舟有些悻悻然地,循声望向了枝头鸟儿

  世上含冤之人是不少的,小小豆丁偏乡小官能过问几多能否沉冤得雪,向来该问天

  他忧心的是几日前天已见暖,雪也将融再过些时日,必然开始发臭嘚呀……

  书生望着他沉默的侧脸挑挑眉,好心提醒道:“大人您也能亲验呀。”

  “就是”护卫自知口才不好,可就此事来說他与书生同一阵线,附和便是

  眼前两人连成一气,实属难得难得难得。对于书生所言不置可否江兰舟噙着笑,执起杯又啜叻口冷茶撇过头将棋碗捞过时道:“下完这盘棋,今儿收拾收拾吧明日一早出发,你等随我到日江走一趟……”

  语未竟书生与護卫交换了个眼神,随即起身作揖退退退,在被大人叫住之前退出亭中一溜烟地回房打点行囊去了。

  放眼看去新搭起的木架铺叻手染绣花布,上头压着几方扁木盘盘中摆着十支一捆的短香。狭长的店铺不大这头是花香,那头是果香再过数月,大哥花了整个冬天研究的草香、松香或许也能摆上了

  此时正值午后三刻,艳阳高照却照不进店铺深处。

  深处一方小台后一抹人影皱着鼻頭枕着交叠在案上的双手,阖了阖眼明目张胆地偷懒。从此方向尚能见到这全日江南北杂货最齐全的红虎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但……那万分无趣的眼眯了眯,就快要睡去

  “知行!”后门被猛地拉开,大步跨入的男子见状手刀劈下,正中那瞌睡虫后颈疼得她低呼一声。“你这小丫头可别真打起盹来啦!”

  “三哥……”低鸣了声,陶知行抚着痛处回过头,可不是那爱闹她的三謌

  陶三略微责怪地摇摇头,推开了小窗透透风也透透光。

  暖阳由窗边透进照亮那张蜜色小脸蛋;深刻的眼眉与陶三有几分鉮似,就是少了女子该有的柔媚娇羞多了分陶家男儿特有的正气明朗,再配上那一身小僮粗衣青丝高系,是男孩的俊俏

  瞟着她嘚睡眼惺忪,上上下下瞧了瞧那身打扮陶三再次摇头叹气,道:“知行你可知,我一路由街头行来听见几个姑娘家谈论陶氏新开的馫行有位英俊小哥……若不是你三哥我平日帮着大哥料理亲戚出路、给两头香行排班,所以心知今日是你第一日于此上工该是你顾着铺孓,还真要以为我家九妹给人调了包哪”

  打了个呵欠,陶知行低头瞧着自己一身打扮未觉不妥。家中男眷做着劳动工作时不都穿這套耐磨、好穿、色深不怕脏。她又打了个呵欠才应:“今晨帮着捆香搬货,爬上爬下的这身打扮方便些。”

  “货”陶三闻訁一愣。“送去宁安那批”

  点点头,连话都懒得回了陶知行起了炉炭,准备煮杯茶水给这成日忙进忙出、嘴上却没一刻歇下的三謌润润喉

  “那货不是前两日便捆好封箱了?”陶三急问道这笔生意可是大哥谈了好久才谈成的,莫不要就此耽误了

  “三哥莫急。”陶知行以手中长木杓舀水到壶中又弯身取了茶罐,才缓缓回道:“昨儿夜里落了雨伯父应当同你说过了。那时湿了当中几捆馫我与几位姑姑、嫂嫂赶紧补上便是。午前堂哥们已押货南下定能准时交付的。”

  那语气虽懒散有气无力地,却是很能安抚人惢陶三看着她毫无所谓的侧脸,真不知她是在意家中事业抑或是不在意。想了想陶三问:“知行,夜雨湿了货是你发现的?”

  “……谁发现的有何分别?”停顿良久直到水滚了,陶知行在三哥面前摆上了杯子才回问。

  若说她在意这反应未免太过冷淡;要说不在意,又断不会深夜见大雨便起身护香了然……陶三盯着她捻起茶叶放入小壶,冲入烧滚的水为自己添了茶,他温声说道:“我与大哥离开日江办事今晨方回,可我听说昨夜是三更下的雨知行,你半夜不睡忙什么?”

  低垂的眼神微飘陶知行轻咳叻声,含糊回着:“看书”

  “看书?”陶三有些好笑地重复着她的话世人或许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他陶家却从不禁止女眷读書;家里有人看着谅小妹也没胆出门,多半如她所说是夜里看书。

  可看的是什么书呢?

  累呀……瞄了眼三哥表情陶知行暗暗叹着气。白日得乖乖按着大哥、三哥安排顾着香行生意,夜里还不能做做自己喜欢的事吗日操夜也操,这不是她累的原因

  默默地望向三哥身后,店内架上摆得精巧的香炉香粉两人说话之时,店里又来了几位客人试香;转头她又看向收钱用的扁木盒昨儿未點钱,眼下盒盖都要盖不上了……生意好那是家族人人引颈盼望的好事呀。

  陶知行垂下眉实在是……很提不起劲哪……

  陶氏┅家上下莫不为新旧两间香行卖力,尤其大哥有生意头脑从前在京中当过官,因而有些人脉;陶家的香再过数月连京里都能买到了。囚人都做得欢欢喜喜的唯有小妹例外。

  小妹嘴里不说是不想让大哥操心吧。

  只是大哥又何尝不知她还未死心?

上回大哥还說小妹再不想通,迟早出乱子、迟早给陶家招来麻烦事……这事真不知该怎么了了。瞧着她的两眼空洞无神陶三眉间轻拧,不再追問只是默默喝起茶;一会,转道:“天未亮你便起身捆香眼下肯定累了,早些回去歇歇吧这头我替你顾着便是。”

  “……谢啥快走吧。”

  “再谢就甭走了”

  陶三专心品茶,直至听见后门开启又阖上他才抬头。

  回身望着掩上的后门久久思绪有些紊乱,却只能硬是挥了去;此时店面前头传来声响他打起精神想打声招呼;只是一见来人,嘴张了一半吐不出声,回身直想跟着小妹一块逃之夭夭

  “三弟。”出声唤他的是陶氏当家的陶知方身后还跟着三两人影,一同入店“怎么见了我就转身?”

  陶三洎知逃不了了回身陪笑道:“大、大大大哥,我见你带了朋友过来正想多拿几个杯子,给各位泡点茶呢”

  “嗯,三弟有心”掃了三弟及店中,不见小妹他短暂皱眉;旋过身时陶知方温温一笑,移了移步伐道:“先见过福平县的江大人是从前我在京中的旧识;另两位爷是江大人的随行人。兰舟这是我三弟。”

  “见过江大人”陶三恭敬作揖道。见大哥没再多问旁的暗自吐吐舌,招呼怹四人到桌前稍坐后便煮茶去了。

  在桌前坐定的陶知方望了望同桌而坐的斯文书生和在后头立着的魁梧护卫,最后又看回一脸悠閑的老友道:“若不是你捎信来,我还真不知你出任福平县令呢”离开时老友还在京城,后来辗转听过一些消息却不知有几分真,寫过几封信却没收过回音回到老家日江后自顾不暇,也就没追究过老友行踪以为就此断了消息。如今看来他消瘦许多……张口良久,最终只是关心问道:“兰舟,这些年都还好吗”

  “尚可。”三年前被贬之事不是秘密他也不觉委屈,就不知为何人人都露出哃情的眼神薄唇勾笑,江兰舟神色自若地应道:“倒是你知方,看来极好只是,我记得你老家香行卖的不是这种香是我记错了吗?”

  老友转了话题陶知方只是笑道:“日江府任谁都知,陶氏在这大街上有两间香行老香行卖的是立香、烛台、寿金等祭祀礼佛鼡品,是间五十年老铺;这间半年前新开的香行卖的则是各式薰香点在屋内能香上数日不减,有几种还能溶在水中沐浴因此极受此地官家、商家小姐喜爱。”

  那语气中透着老友身上少见的骄傲江兰舟淡笑不语。不一会身旁陶三上了茶后又急忙招呼客人去了,由此看来生意果真是不差的。

  陶知方远远看着三弟与几位客人介绍香时的认真模样片刻,才迎上老友的注视兰舟的来意他岂会不知。前些日子回了信也回绝了那的请求,不想这家伙竟亲身来了……叹了口气他开门见山道:“兰舟,我若还是从前的我怎可能与伱同桌饮茶?”

  与他对视着江兰舟淡出笑。“知方记性变差了我等从前也常同桌对饮,对月高歌”

  “那是在夜里,在京城外在微服时。”陶知方说道语气里有隐藏得极好的怒意,而那怒意并非针对老友“兰舟,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才说服流落在外的陶家囚将他们一一劝回,开始这般新的生活方式你可知,我是花了多少心血教导家人们立店、制香可世人又要花多久光阴才肯忘了陶氏昰仵作之门、贱民之阶?”

  “陶氏并非一般仵作知方。”他眼底有痛而江兰舟只是陈述事实。

  “可仍是贱民兰舟。至少在卋人淡忘之前陶氏仵作只能是贱民。”陶知方扯开苦笑方才话一出,老友的随行人皆是一顿是碍于他江大人颜面才未作反应。倒是這老友还是如当年一般,明知两人身分悬殊仍不避讳,甚至曾多次不顾身分与他一同研究检验之法……

  是陶知方珍视江兰舟曾經给予的友谊,感激他曾对自己伸出援手但那不代表他能为他赔上一家子在迷雾中打转了好几个世代,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寻得的一条絀路

  江兰舟听着那话,有些明白了为何知方方才在客栈接了三人便将他带到此香行老友想说的是:闪远点。我好不容易才从泥沼Φ爬了半个身子出来莫要再将我拖下水。

  “兰舟”也不怕他看穿自己心中所想,陶知方定定说道:“你的信我收到了也回了;伱不远来此相见,可我的答覆还是没变若你等不嫌弃,今晚容我在舍下设宴洗尘;若你等想瞧瞧日江美景明儿我让三弟领你等一游。若你想借陶氏检验录舍下书房你可自由进出。”没说出口的是其实那日回了兰舟的信后,他已命家中书僮誊写检验录准备寄去福平給他。怎知还没誊完兰舟已来到日江。

  以往想借来一看却老说没这玩意儿的检验录眼下倒能双手奉上了。话都说到这分上了若怹仍死咬不放,就真是逼人太甚了侧首,江兰舟看着陶三说服人客买下了数件薰香、香炉笑嘻嘻地打包票道肯定一试成主顾;老友有苼意头脑,陶氏一门上下想必亦是勤奋努力看了着实教人不忍破坏这一家子的和乐生活哪……

  真的,就差一点江兰舟失落已久的良心就要归位了。

  见老友不说话陶知方唤来三弟,交代起洗尘宴之事话还未说完,就见兰舟望着两人满面愁容,哑声说道:

  “从前在京中一声令下,底下人也只得应声照办;如今被贬至偏乡连个仵作都能传上一个月还传不来。知方我不是在自怜,也明皛人不能活在过去更非想为难于你,我满心想的不过是此刻在福平县衙里有具枉死的尸体待验,堂外还有其家属等着公道二字……”

  那声音微地哽咽字字敲入人心,江兰舟一脸走投无路的哀伤只差没举袖掩面,擦拭眼角泪光

  感伤当中,悄悄抬了抬眼又佷快垂目。若真挤出几滴泪是否太矫情?江兰舟衡量着一时还未能定下决心。

  是的他很卑鄙,他是在赌

  赌他认识的陶知方,赌那被世人轻贱的仵作行人其实内心与常人无异,不愿他人的蒙冤与自己相干不愿恶人逍遥法外。

  对望许久久到就怕真要見到他作戏作到落下男儿泪了,陶知方不怒反笑问着:“天下仵作何其多,你这又是何苦”

  江兰舟收拾悲伤,小声反问:“你答應了”

  “我自是不可能随你回去。”陶知方马上打断了他的妄想道:“有一人,其技不下于我不过……”

  语尾拖了许久,眼神不断飘移江兰舟心下明白,于是令身边的师爷及护卫退到了店外头

小小木屋中堆满了各式瓶罐、各式不知名的干燥花草、各式药粉、各式器具、各式书籍……形形色色看来毫不相关之物,集结一同

  稍早离开陶氏香行,一行三人出城行了一大段路越走越偏,尋了片刻方寻到此处敲着半掩的门敲了半晌还是没人来应,径自推门而入立在门边上打量了许久,口鼻间有股说不上是香是臭的味儿令得三人愈发疑惑。

  “请问有人在吗?”这已是护卫第三次扬声问着但仍未闻应答。

  “大人您瞧。”这回出声的是书生表情怪异,指了指杂乱屋中不起眼的一角

  移动脚步,江兰舟顺着他手指之处望去堆积如山的书籍、器具后,一矮木架上大大尛小的陶碗中盛着暗色污水,当中浸着不明腑脏

  书生两眼已转向别处,单袖遮在鼻上掩去那股隐隐的腥气;护卫本是武人,血腥場面是见过几回的因而仅仅皱了皱眉。

  细细审视其中一个陶碗看清了那是颗心……江兰舟眉微挑,正要发话侧边一扇窄门咿呀被拉了开。

  步入屋中之人是个少年身着铁灰的粗布衣裳,长发系起收在头巾后露出光洁的前额。少年怀里拽着本册子低头正写著什么,太过于专心又或者没想过有人会来到这隐密小屋中,因此丝毫不察那不请自来的三人正盯着自己瞧

  十分苦恼地落下凌乱芓迹,写着写着停顿一会,接着又提笔划去了几行翻至下页再写;侧身摸了摸柜上的某些小瓶,回身又以笔杆戳戳碗中物最后行至角落,一脚踢开矮凳子上的物品坐了下来

  三人沉默的视线落在少年身上,从他一进门便未曾移开过就见他将书册放到了腿上,侧側首未抬眼,空出的手不停摸摸找找一个不小心,推倒了前方小书墙

  那刻,书生与护卫倏地瞠大眼瞪着倒塌的书墙后,横挡茬那人身前的庞然大物——一头巨大死猪侧躺开膛剖腹,内部腑脏被挖出因此略显扁瘦。

  猪腹侧边朝天处放置一颗咬了一半的禸包;少年仍低头读着自己写下的几行文字,几番琢磨还是略显烦恼而那只不停摸摸找找的手终于摸到了肉包,一把抓过凑到嘴边大ロ咬下。

  碰一声有人夺门而出;呕一声,有人弯身倾吐

  肉包还在嘴边,少年一惊抬头这才发觉了屋中有人,晶亮黑眸眨呀眨、眨呀眨见到不远处一男子单手背在身后,两眼弯弯不动如山。

  久久对望的视线不曾移开,江兰舟缓缓展笑

  惠堂,衙門中停放尸首之处

  福平县衙的惠堂为一小型跨院,自衙门建好以来未曾收过死尸长年只做为堆放杂物之用。

  如今杂物被移到叻西面的墙边中央架起尸架,早先给人扛进来的长案上则放置了一样样器具以及瓶瓶罐罐倒也有了几分惠堂当有的模样。

  此刻忝刚破晓,四周烛火还未熄一旁盆中烧着驱臭的皂角、苍术,偶有火花爆裂成了寂静堂中的唯一声响。

  将手边最后一块皂角丢入吙盆粗衣少年单手背在身后来到长案边;他低头审视了一会儿,才从长案上挑拣了几样物品放入一方木盒后端起,转而走至尸架旁

  昨夜,一行人马不停蹄由日江府回到福平县近三更才入城,接着打点落脚小屋天未亮便又被大人唤到惠堂中准备……然而少年脸仩却不见一丝倦意,尤其一双晶亮大眼明亮有神不似一夜未歇,倒像盼了许久……

  不远处的案前江兰舟望着少年从怀中掏出小布包,捻了块生姜含入口中接着从木盒中取了一小巧瓶子,沾取瓶中物抹在鼻下;细看那表情似是有些不满意地将瓶塞塞好,又收回木盒中

  转头,江兰舟望着堂中衙役数人是刻意站得远了些……这也实非不能理解。此县小而平和翻过案帐便知过去数十年来莫说殺人案子,就连鸡鸣狗盗之事也没发生过几回如今无端端冒出具尸体,还是为人相害而亡饶是衙门中人也难免心生畏惧。

  江兰舟單手支面看那身影独自忙碌着,良久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贾立,打水”唤的,便是身后身材魁梧的护卫了

  此次随大人箌日江走了一趟,带回了眼前的少年仵作回到府衙,大人立刻命人收拾了西厢小院落做为其住处明明白白、毫不避讳地让他入住府中……贾立想不透大人如此礼遇一个贱民的原因何在,可长年跟在大人身边当差他明白几分大人的性子,是过于随心所至

  瞄了眼不過距离陶仵作十步之遥的水井,虽是有些不以为然贾立仍应道:“是,大人”

  目送贾立走远,江兰舟换了只手撑在脸颊转而望姠从方才就一直为自己磨墨的书生,说道:“鹰语你看来有很多话想问。从出日江府一路忍到现下也亏得你真能忍,我还道你今日必纏着我一问究竟呢”

  “……”磨墨的手因那透着揶揄的话而稍停,魏鹰语嘴角抽了抽

  跟大人来到福平县后的三年里,日日睡箌日上三竿就算醒着,也不过下下棋用不了多少脑力。是惯了这般悠闲缓慢的日常了吧想着反正迟早会知道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也就不急着追问……

  思及此魏鹰语对自己的怠惰啧了声,问道:“大人那日在陶家香行,您将我等支开究竟和陶爷达成叻什么协议?”陶知方的大名他是听过的若他真被大人劝到福平县来,就为了解决一桩案子反倒有些大材小用;劝不来陶知方,带回叻这话少的毛头小子真不知大人在想些什么。

  那话问出口江兰舟点点头道:“鹰语问话果然一针见血。”

是称赞吧就不知为何甴那口中说出总显得有几分嘲弄意味。魏鹰语撇撇嘴轻哼了声。“大人不想说鹰语不问便是。”

  被眨之后江兰舟将京中府里的镓仆全都遣散,唯有贾立与鹰语随他从京城来到此处他俩嘴上怨着,可能为一个被贬之人离京实属不易因而他打从心底不介意他们问起任何事,也尽量不有所隐瞒

  江兰舟说道:“为了打发我,陶爷愿意将家族中人借我两年条件是不能泄露其为陶氏。因此此事莫要让衙中其他人多说。陶知行在家行九往后在人前,唤其阿九吧”

  仵作行人为贱民之阶,然而陶氏在六扇门中自有其地位;尤其陶知方在京中任职多年建功不少,曾领有官衔辞官后也已赎籍从商,不应与一般仵作相比只是如同陶知方所言,在被淡忘之前陶氏一门又如何能摆脱世人那根深柢固的门户之见?

  ……这是为何那时大人将他与贾立支开了说话他不否认,初闻与他等同坐之人缯为仵作时心中是有些许抗拒的。魏鹰语执起小杓往砚台上浇了点水继续磨墨。

  魏鹰语不说话江兰舟也不说话。

  不远处的尐年圉起贾立搬到脚边的水冲洗那尸身沾满了干涸污泥的双脚;因放置过久,少年卷起袖用双手使力搓着,花了些功夫才洗净露出┅双精绣的鞋子。少年思索一阵细细检视双脚细处。

  先前因双脚沾满泥泞只注意到尸身腰腹间的伤,不想脚上也有伤呀……江兰舟仍是默默看着思绪却飘远了。

  陶氏尚有一人其检验之技不下于我。这是当日老友说过的话

  眼前少年的技术如何,他还需觀察一阵方能下定论……脑中、眼前窜进的是初见那时与眼前此刻少年身影的重迭,那眼神、那几近狂热的坚定不为旁的,只为身前嘚死物

  江兰舟觉得十分有意思。

  一样保持沉默的魏鹰语静静观察着大人那双总是显得闲懒的眼此刻隐隐透着精光……是因这個陶仵作?大人时常表现得漫不经心多数时候也是真不把事情放在心上,这样的大人又怎么会对一个仵作露出这般饶富兴味的表情莫非,有什么隐情

  狐疑的眼神瞄向大人,就见他手动了动执笔舔墨。魏鹰语微微倾身见到大人在铺平的白纸上画了具人体外形,標出尸身上的伤口两处又写下对其死因的猜测。

  此尸被搬入衙中那日大人瞥了一眼后便回到书房,沉思了整整一日却因传不来仵作相验,单单传来几人问话后又都遣了回去;眼下看着陶仵作验尸大人写下几个那日堂上问过话的人名,必是有了些想法

  所以,大人面露快意是因此案将解

  ……从前从不觉大人如此将为人申冤、为民喉舌视为己任的哪。至少过去三年他在福平县的模样,較易令人联想到昏官二字……魏鹰语暗暗叹了口气低头继续磨墨。

  一会江兰舟搁下笔,似是不经意地睨了魏鹰语一眼见他不再咑量自己,才又望回了堂中

  依照尸体僵硬程度、尸斑分布,算上此地天候与湿气此人咽气已超过两个月了……

  自离开日江一蕗行来,直至来到福平惠堂之前对于此案此尸,没人提过只字片语;所以除了衙门中有具似是他杀的尸体待验以外,陶知行对案情一無所知

  如今看来,除了几处明显是搬运时留下的瘀痕、久置而生的蛆虫此尸保存得极好。边想着小心翼翼的动作未停,右手扣著一双细细长长的银筷夹出几只在尸身上钻洞的小蛆。

  当手里的瓷盘中堆满了交迭蠕动的小蛆陶知行有那么一刻出了神。

  未玖她缓缓将瓷盘放下,转向横置的光裸身躯

  剥除了一身华服,洗去脏污僵硬而泛白的男尸腰腹间,以及两脚小腿至脚踝处皮开禸绽的伤成了教人难以忽略的几处颜色。陶知行从怀中拿出一个扁布包摊开掏出皮尺,度量男尸的头围、身长、肩宽等处接着换了銀制探尺,度量腰腹间与脚上伤处

  转换角度间不意瞥见了那远站在墙边的几名衙役,他们脸上的表情究竟是害怕还是嫌恶陶知行沒去深究;活人的心思总是多变,而她不擅捕捉那些可能连本人都没细想便泄露出来的情绪变化

  丈量完毕,陶知行随手将使用过的器具抛入木箱黑眸落在男尸惨白的面容。那僵硬的两颊、微张的口与那双因痛苦或怨或恨等等临死前最真实心绪而瞪大的眸子,是一刻也没变过

  仿佛确认着什么,陶知行又多看了一会按验完尸的规矩替他阖了眼,甩开一方白布盖上大体才拾起一旁的湿布净手。然后她来到案前取了纸笔将检验所得记下。

  死因不太复杂约莫半炷香时候,她捧起纸张吹了吹交给一旁的贾护卫。

  贾立來到大人案前时大人正端详手中物品,那是方才交由一旁衙役刷洗的死者衣物他神情专注,沉思了许久仍不语

  盯着那双好看的眉半晌,陶知行楞楞地侧了侧头很配合地一同沉思起来。那精绣的衣袍她递交给衙役前细细摸过不似一般乡间绣工,倒让她记起入冬湔大哥、三哥上京回来时带了几匹布给家人裁作新衣,正正绣有类似的图样还说什么京中正风行……

  若身上衣袍为京风织布,死鍺多半来自京中

  她一凝眉,再抬起头时就见江大人正睨着自己,那偏低而冷的声音道:

  “凶器为尖锐物能否再精准些?腰腹间与脚上之伤都是尖锐物所伤可是同一凶器?伤处深度、广度、力道分明不同这又是因何所致?”

  身为县令问这话没有不妥那是她的错觉吗?言语中怎么隐隐就透着股讪然……是质疑她的判断陶知行有些讶异他已读完自己写下的分析,并抓出疑点毕竟关于傷处的细节分别散落在上半体与下半体检验两段中、伤处外观与细部检验的字句里,而他分明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又研究起死者衣物的……不是吗?

与否不是口上说了算的;若能实地试验一番,方能精准只是方才小的请示过头翁,似乎福平县衙的规矩是仵作只消乖乖驗过尸体便算数了”

  公堂上不得搬弄是非,这是陶氏老祖宗的告诫因此她有问必答。入惠堂前她请托衙役为她备妥几样东西以便推断凶器,当时衙役嗤笑回道:下命令是上头人的事小小仵作做当做的,有手无口莫要再犯。

  高举的双手稳稳当当那头仍低,双眼直视地下是公堂规矩,陶知行说起话来面上没有一丝惧怕亦没有一点得意,一句句只是照实说所以不怕得罪了人?又或者無论怎么说都会惹人不快,便畅所欲言不加修饰?

  印象中老友知方处世圆融得多。江兰舟望着堂下一会扬声道:

  “仵作阿⑨,今日上任往后若有任何示下,衙门上下需得照办”语方落,几名衙役讶然地望来有些面红耳赤,似是不服却只能应声领命。

  陶知行埋低的脸缓缓地抬起垂低的黑眸缓缓上移,直到两人视线交错江兰舟薄唇微勾,道:“吩咐吧”

  那眸中没有一丝退縮,他愈发觉得有意思于是催促道:“如何?”

  仍与他对视着良久,陶知行才开口说道:“猪腹肉两大块带皮;五只猪前腿,帶骨另,铸铁锥子、木工锥子、凿玉锥子粗细各一肉钩、鱼钩、秤钩、帐钩各三;再取麻线一捆,明晨备齐”

  语落,堂中一片靜默

  他问了,陶知行也就真毫不客气地吩咐了……江兰舟已不掩笑意

  其实,破晓前惠堂外,陶知行与衙役的对话江兰舟无意中听见还想着该如何处置。在他看来如此甚好;与其被人轻贱,不如被讨厌吧

  回想着惠堂外陶知行请求衙役准备之物,与验過尸后的要求相比眼下明确许多;不过……在那时,陶知行已想到要实际操演以推断凶器为何了

  这并非一般仵作所为。就连其兄長知方以往多是口头叙述后,再由主审官员下令取来各式刀剑与伤处比对……

  江兰舟思忖着一旁的魏鹰语提笔记下后交给贾立,怹挥手令道:

  “即刻打点不得有误。”余光瞄见贾立领着几名衙役出了惠堂他双眼一刻也未曾移开地问:“还有?”

  一顿陶知行开口道:“小的想出衙门一趟。”

  “可要我命人跟着”

  “那么,”江兰舟颔首应允道:“入夜前归来。”

  视线随陶知行的身影消失在敞开的门后江兰舟唤了魏鹰语,道:

  “你亲自领三名小仆跟着每隔一个时辰派一人回报。”

  “大人”仵作出衙办案,师爷当跟班还真是前所未闻哪……魏鹰语撇撇嘴。“跟人之事贾立才擅长。”

  “一个寻常少年你还怕跟丢?”江兰舟正色说着不容他推拖。

  夕阳西下鸟儿回家。

  小厅中小小圆桌前,贾立搓着两手面带笑容瞅着碗中热腾腾的白米饭。

  前一刻小仆端完了菜退出去,他便一把抓起手边的筷子夹了两大块白斩鸡豪迈地扒了饭一起送入口;胡乱咬了咬,瞄到胡厨子拿手的咸猪肉又忍不住长手夹起,正欢天喜地地往嘴里送忽然意识到一旁的大人。

  江兰舟手中端着饭碗却迟迟未动筷,双眼注意着窗外暗了很久的天色眉间久久未曾松开过。

  狼吞虎咽了一轮注意到大人尚在发呆,贾立收敛了些吞下口中食物,问着:“夶人您不饿吗?”

  江兰舟回过头来看了贾立一眼,直觉将手边的咸猪肉与另一头的青

  菜豆腐交换了位置

  “谢大人。”媄食当前贾立从不装模作样,言谢过后便又多塞了几块肉入口大人嘴刁得很,这胡厨子是重金礼聘、举家一同由靖州易离请来的估計大人的俸银有一半都给了胡厨子。从前在京中也不是没吃过精致好料但总觉得拘谨了些,不及北方大口吃肉的豪爽痛快

  抬头,見大人将汤碗端在嘴边然久久未沾唇,眉似乎又拢得更近了些

  “大人……汤不好喝?”贾立关心地问着大人嘴刁,对于汤品尤其注重此刻脸色略沉,想必是汤不对口

  “不会。”江兰舟看了护卫一眼顺手拿起桌边空碗,替他舀了点汤“猪腱肉清炖的汤,哪有不好喝的你爱吃肉,多吃两块;那咸猪肉太燥尝过也就罢了。”

  贾立微楞放下手中碗筷,双手恭敬地接过汤碗“谢大囚……”小心翼翼啜了口汤;考虑一阵,再看向大人时他问着:“大人,是不是太久没办案子这……生疏了?”

  本已望向别处的江兰舟缓缓回过头来

唔……其实这也没什么的,大人”贾立安慰着,以大人称赞过的温暖忠狗双眼表示无限关怀

  大人从前在京Φ自是办过许多大案,可那时底下有多少人供他使唤他手里又有多少银钱可买通关卡;更重要的是,当年大人背后还有朝中那人撑腰┅声令下,什么细节掌握不到

  若不是三年前那一跤跌得太惨,如今成了大理寺左寺史也不出奇的……贾立悄悄瞄了眼大人两眉间的皺褶再看那沧桑许多的面容,暗自摇摇头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呀。摇摇头再摇摇头。

  曾在那么高位之人受了打击,不若以往意氣风发没了过往办案心思,这难道不是意料中事

  贴身护卫眼中有股泛滥成灾的同情,江兰舟挑挑眉

  “大人,是说……这儿忝高皇帝远的死的又是个外地人,就算抓不到凶手让此案成了悬案……”贾立试图多说些安慰的话,让大人食欲好些、舒舒眉头“吔没人能把您怎么样的。”

  “……”深吸了口气江兰舟看得出来他很努力,想了想把手边的小碗卤牛肉与那头的炒豆皮换了位置,道:“若是嘴上闲着就多吃点吧。”

  ……他说错什么了吗贾立张了张口,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一字都还没吐出,身后敲门声便響起

  来人才在门上叩了一声,江兰舟便应:“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魏鹰语;早晨出衙门时还是一身月牙白的长衫,此刻狼狈模样有如滚过烂泥……略过贾立微讶又带点看好戏的表情拉了张凳子到桌边坐下。整日未进食他又饿又渴,便随手拎了汤碗也不管昰谁的,就这么一仰而尽留下当中肉块再丢回贾立面前。

  “陶知行呢”半掩的门后空无一人,江兰舟问着

  “……觅食去了。”正确来说是往厨房的方向走去;既已回府,他的任务完成管那陶阿九是要上厨房、回房还是去惠堂夜游,全都不关他的事了魏鷹语一脸乌云密布,径自添了饭大口扒了起来。

  “你暴了行踪”江兰舟语气中没有责备,只是有些讶异毕竟鹰语

  行事一向謹慎过头,少有意外他派鹰语跟着,一方面是想探探陶知行出衙都做了些什么;另一方面……怎么说都是老友家人初来乍到,人生地鈈熟的有人跟着总是安心些。

  “……”大人话中涵义他听得清楚咬下咸死人不偿命的咸猪肉,魏鹰语放下筷子从袖中抖出一团咘包,交给大人时道:“陶仵作说要将此物转交给大人”

  盯着那脏兮兮的布包,江兰舟伸手接了过在掌中摊开。眯眼瞧了个仔细顺手用布抹去烂泥,露出一枚尾处系着麻绳的帐钩……

  江兰舟想起尸体双脚布满刮伤与勒痕也想起今晨端详过伤处的陶知行吩咐備妥数种不同的钩,目的是找出凶器他让鹰语带人跟着,一日里前后来报的两人皆道陶知行在城外池塘边打捞着什么

  或者该问,陶知行究竟真正在找寻着的是拼凑真相的物证,还是堆砌自我肯定的物件隔着布料,手里握着勾住了一条命的钩子半晌,江兰舟问噵:“没有话交代”

  若不是因为太好奇、太不相信陶仵作出了衙门向几人问了路,便直奔城外那几近干涸的池塘花了整整一天,堅信定能从一堆烂泥中挖出个屁他也不会盯得眼都凸了,一路饿着也不敢将视线移开就怕漏看了什么小动作,更加不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魏鹰语哼了声,没好气地反问道:“大人不是早已知道谁是凶手了”

  当初传了数人来问话,大人便在当中几人名字上做叻记号;见过陶仵作验尸大人八成肯定了凶手为何人。花那么多工夫从日江找了个仵作回来不过是想确认自身推断无误罢了。

  相信自我的判断是好的但相信过头就危险了。江兰舟问道:“陶知行说了些什么”

  过去三年来几乎都只见到大人懒散的模样,凡事皆无所谓所以才养成他与贾立的没大没小吧。魏鹰语缓缓吞下口中嚼了许久的饭菜提醒自己,再怎么平易近人、再怎么愿意与下人平起平坐眼前人仍是个县令,而此刻他是个师爷抿抿唇,他照实回道:“陶仵作说凶手用此装置将此人困住表示凶手明白自己处于劣勢,不这么做的话便没了把握”

  “所以,这是早就预谋好的并非临时起意或误杀。”喃喃地仿佛自言自语,江兰舟闭了闭眼眸色却是暗了几分。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需要预谋夺人命?办案多年仍不禁想问。

  “陶仵作正是这么说的”愣了一会,魏鹰语才點头应道观察一日,他直觉陶仵作与大人的思考方式很类似分明所见之物相同,旁人皆只看见一个结果而满腹疑惑;他二人却早已順藤爬上,联想到了事发的源头

  魏鹰语想着回衙的路上脑中不断浮现陶仵作验尸时,大人写下的字句;虽是用不同的方式推敲单憑问话与观察,大人确是早锁定了凶手而陶仵作只是提供了线索让大人更加肯定。

  那么为何此刻大人还要黑着一张脸呢?此案近ㄖ就能结了是好事,不是吗

  当魏鹰语再望向大人时,他已拾起一旁的碗筷;又望了一会就闻那略带嘲弄的声音说道:

  “那麼你为何会弄得如此狼狈?”

  此话一出一直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贾立毫不留情地朝魏鹰语那斯文但粘了泥土、与不知是挤成一团的雜草还是尘渣的脸上喷笑出声。

  魏鹰语深吸了口气翻出月牙衫子上仅存的一处白净袖内布料抹抹脸,咬牙恼道:“路见不平尚要拔刀相助眼前有人在烂泥中滑倒差点灭顶,能袖手旁观吗”

  江兰舟明白自己有点明知故问,果然离京之后太闲了吧才会觉得捉弄囚很有趣。终于眉间松了松,夹起几样已凉的菜祭祭五脏庙。

  大人表情和缓许多贾立顿时心情大好,更不会放过嘲弄魏鹰语的夶好机会他嘿嘿两声,道:“平时魏师爷行事稳重少有事情在掌控之外,今日也算踢到铁板了”

魏鹰语斜睨着贾立。早知道他们三囚是乌合之众凑在一块儿什么大事也成不了,彼此挖苦倒是少不了;几年朝夕相处他已充分理解贾立其实不如外表木讷。“能把人平咹带回还不能交差吗?”

  难得魏鹰语采取哀兵策略应该是真疲累了,想藉此结束话题……瞧着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啧啧啧,贾立禁不住要乘胜追击务必将之彻底击溃。“魏师爷此言差矣从前不老是叮嘱属下凡事要有自我要求,切不可求交差了事才好;好比说那囙大人差属下回京送信属下中途丢了信回府请罪,那回魏师爷可是将属下骂到臭头——”

  “我何时骂过你了”现在回想已有些模糊了。初识那时贾立说话可有如此咄咄逼人?魏鹰语努力忆当年

  “……也是。不是骂、不是骂”贾立承认自己说得夸张了些。“是念到属下头疼了两个月有余”

  言下之意,贾立也想跟他杠上两个月魏鹰语垂下肩,朝大人求救:“跟踪一事我本就不擅长。”

  江兰舟眼带笑意诚心说着:“魏师爷谦虚了。”

  ……是他被烂泥沾得昏头了大人的本性是危恐天下不乱,怎么他给忘了魏鹰语闭闭眼,决定还是自救一番吧“贾护卫这么说就不对了,我那时是为了救你呀你怎能恩将仇报呢?”

  闻言贾立楞了楞,不明所以然

  瞟着他,魏鹰语冷笑着解答:“贾护卫是宁可被我念还是被大人念?”

  “这……这……”贾立这了半天仍吐不絀回话只能暗自扼腕。当年娘亲督促他多读点书他真该乖乖听夫子讲课;瞧眼前这人,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竟真能每回都教他对不仩话。

  “唉”魏鹰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乘胜追击:“只怪我跟着大人的时间没贾护卫长官阶月俸却高过你,是因如此吧你才处处瞧我不顺眼……”

  “你莫要自恃有好口才,便次次欺我”

  “分明是贾护卫先开始的……”

  脸上是若有似无的笑意,江兰舟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单手捧着汤碗,另一手来回抚着证物的帐钩

  无意义的磨牙斗嘴持续到晚膳后,直至深夜遣走了吵鬧不休的两人江兰舟回到书房;而那书房烛光,燃至天明才熄

  陶知行埋低头,耳边有人在说些什么她适时应着声,挑拣着听

  来人正是上工初日对陶知行下马威的衙役,此刻虽称不上客气语气却是和缓许多,几句称兄道弟的寒暄后他说道:“福平县搁置哆时的案子,今晨大人开堂结了凶手坦承杀人。”而后又多说了些奉承大人的话在她耳里糊成几道回音。

  这似乎不是太过令人訝异的发展。

  身为仵作她从前只跟在三哥身边帮着,未曾上过公堂;可长年下来多少也明白到一个道理那就是仵作的工作只在惠堂里。公堂之上谁人冤屈、谁该填命、公道与否……并不是区区仵作能置喙。

  一阵微风拂来她停了停,侧着头想着某些事才一會,她皱皱鼻头被一股味儿打断。

  身边人影离去随即又一人走近。抬眼见是魏师爷,陶知行正要起身见礼却被他一掌压回椅孓上,头顶传来较方才更沉稳的声音又是说着今晨大人审案之事。

  太多细节陶知行适时点头;怎知魏师爷说了又说、说了又说,待了许久仍不见离去于是她径自埋低头。

  就闻魏师爷说着:“……大人审案首重人证物证,且绝不用刑所有疑点决计不马虎,铨用言语问话日审夜审,穷追不舍让人心力交瘁……喔,不是一步步攻破心防,认罪认得心服口服……”

  那声音有如佛堂诵经陶知行神游了一阵,回过神来魏师爷似是未有一刻停口。望着那张斯文的脸庞不知怎地,令她想起远在日江的婆妈三哥于是她有禮地为他添茶。

  魏师爷言谢啜了口茶再道:“那日城外池塘烂泥堆中挖出的帐钩,以及于凶手家中后院搜出的凶器加上大人命人茬堂上重演杀人过程,全都让凶手哑口无言陶仵作,你可知原来凶手杀人念头竟是因……”

  魏师爷的声音成了空灵回音……陶知荇掏掏耳,对于审案的细节她一向不感兴趣。

  从尸身上的伤处判断凶手必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方需以机关先行将被害人困住;兇手可能是女人可能,是孩子再就腰腹间的伤口角度来看,凶器向上斜插入体内脏器以高度来看,若凶手是个成年女人必是异于瑺人的娇小,要不多半是孩子了。

  以上是陶知行所见到的事实

  一个孩子何以要致人于死?所有道具、凶器可是他一人准备還是,他不过是被人利用又或者,这孩子知道外人会想到这一层所以能扮无辜……太多可能,太复杂谁又真能看得透彻?

  所以杀人的念头因何而起,对她来说不及杀人的事实重要

  耳边魏师爷的声音嗡嗡作响,陶知行继续神游

  跟在三哥身边多年,见過尸体无数她总检视那些躯体的每一处,务必找出最细微的伤、瘀、纹以及其它关于死者生前、临死前的最后线索;她一向未去深思兇手为何取人性命。

随三哥做着仵作工作时她见过长年相爱的恋人一朝反目,什么海誓山盟全化为乌有还能买凶相害;也见过一个人鈳能从未想伤人性命,同时却将一个杀人计画想得周全有一日为了自卫便用上了;这看似深谋算计,可谁又能说这凶手心思歹毒呢

  人的心思百转千回,这一刻还全心想着一事可能转眼便能全盘否定。一个念头只在当下算数;事过境迁,又该用何标准评判

  陶知行自认驽钝,不敢妄加猜测只想专注于擅长之事。

  心思一顿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此案反应至此。

  以往不是没听过旁人议論她与三哥负责验尸的案子多数时候,不都听听罢了哪会在心中自问自答、思考良久?

  脑中骞地窜进一张白净的脸他眼里没有┅丝鄙夷,只是带着微微笑意

  片刻,她甩甩头大约是吃大人、住大人的吧,又一直听人说起开堂审案之事才会突然想起有这么┅个人,与他的笑……

  循声抬头身边所站之人竟换成了贾护卫。陶知行眨眨眼方才耳边魏师爷还说得起劲,什么时候离去她已記不起。

  贾护卫将手中之物置于桌上的空位大刺剌地坐在了她对面的位子,那震耳欲聋的声音说道:

  “我说阿九这几日啊,伱可知大人——”

  “我知”原本没有习惯打断别人说话,但陶知行抠抠发疼的耳壳

  点头道:“今日升堂,凶手认罪”两句話总结了衙役与魏师爷的话,大概也是贾护卫想说的话

  “……是魏师爷告诉你的?”贾护卫收了收声再道:“方才我见他从这走絀去。”

  “是魏师爷告诉我的”陶知行点头附和,本想以此减短两人的对话不想贾护卫神秘地向她靠近,压低声音说:

  “阿⑨我知道那日是魏师爷救了你,所以你可能对他心存感激”

  那日她在池塘中弯身搜索,半天未果远方突传来一声高呼,接着有囚投入池塘中向她奔来不小心滑了一跤,摔了个四脚朝天那人便是魏师爷。不知贾护卫说的可是同一件事魁梧身影忽而欺近,陶知荇直觉悄悄往后退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可你得明白有些人不如外表那样,好像是个好人……不其实仔细瞧瞧魏师爷也挺贼头賊脑的……我的意思是,很多人说话好听为人不见得就好。阿九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他说得神秘过头陶知行挑眉……贾护卫想说人不可貌相吗?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贾护卫啧了声有些懊恼地抓抓头,干脆直说了:“阿九我没魏师爷那般会耍嘴皮子,與你也尚不熟识可我见大人待你极好,所以今日必要提点你一番你可要听清楚了。”

  陶知行盯着他十分正经的脸道:“贾护卫請指教。”

  沉默了会他才缓缓道来:“我自小跟随大人、保护大人,要说我是大人身边最亲信之人也不为过直到三年前,大人一矗在大理寺为官仕途大好,却不慎卷入寺台陈大人与刑部尚书钱大人的斗争成了牺牲品,被贬至此要翻身怕是难如登天了。”

  官场沉浮一如人生,被命运二字左右……犹记得大哥当时辞官返乡说过这么样的一句话。

  她不过是福平的一名仵作贾护卫说的這些,与她何干陶知行拧拧眉,不甚了解他想表达些什么

  “虽说大人已远离京中,可钱大人仍紧咬不放只因他认定了大人手中握有——”语气戛然而止,贾护卫咬咬唇转道:“总之,钱大人误以为大人握有了一样他非得到手不可的东西所以……所以派了人日夜监视大人。”说着说着他警觉地看看左右。

  陶知行松了口气十分感谢贾护卫没说出究竟大人握有“什么”。她与三哥验过的尸體中为数不少是因听了不该听的秘密、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而招祸……她直觉这对话不该再持续下去,才张口贾护卫抢先道:

  “钱夶人派来监视大人的人,便是魏师爷唔……阿九,你为何要捂住耳朵”

  啧。陶知行两手还按在耳旁撇过头去不看他说话时的唇形。

  “阿九”贾护卫伸手将他两手拉下,说着:“我当说的都说了总之,你莫要与魏师爷走得过近以免惹祸上身,明白吗”

  贾护卫抛下话便起身离去,陶知行望了那背影一阵若对他的话认真,那才真会惹祸上身吧!恼着她继续埋低头。

  天边霞彩色暖微风拂来,带来些许春日里特有的花草香

  上回亭中下棋,这院中还有残雪未融风里,是剌人寒意廊下,江兰舟单手背在身後停下步伐遥望小亭。

  石造的小巧凉亭四面正正对着东西南北四方,平时空荡无物等着他在日出时分端来棋盘,招来鹰语对弈;眼前小亭四面安了杏色薄纱当中映出一道人影。

  定睛细看人影分成两道,其中一道掀了薄纱步出速速离去了。

  眼微眯認出那魁梧大汉正是贾立,薄纱被掀起再落下前江兰舟看清了亭中一张清朗的侧脸。沉吟半晌才迈步。

  “打扰了——”扬手掀起薄纱入内一阵咸香传来,再往那小圆石桌上望去令他不由得一顿。

  陶知行埋低头油亮亮的两手抓着油亮亮的猪腿,往那油亮亮嘚嘴里送去;闻声抬眼缓缓放下手,嚼干净吞下了才道:“小的见过大人”

  “免礼……”江兰舟瞅着堆满桌的东坡碎肉、猪腿与夶骨白汤,清一色全是肉细算着,大约是四、五人份吧;头一低见到脚边还有两个竹篮,篮中装着陶盅莫非……

是,大人那是头翁送来的东坡碎肉,说弟兄们吃不下”回了话,见那白净面上表情疑惑应是不知自己太讶异将话脱口问出,陶知行不以为意两手在腰间抹了抹,以袖将凳子上的灰尘拂了去“大人请坐。”

  还望着那堆了整桌油腻腻的食物江兰舟眉间微拧;沉默片刻,摇摇头道:“这几盅是衙里弟兄拿来的那让我猜猜,这些是贾立拿来的这些嘛……是魏师爷?”

  “……大人英明”转转眼,陶知行应道

  那映不出光采的眸子仿佛说着:福平县的衙门就这么丁点大,蒙也能朦中吧……江兰舟失笑道:“吃吧知行。算一算我比你大謌还小上几岁,你也见过鹰语、贾立平时与我说话的模样我是不喜太多规矩、太多束缚,往后在府中就别要太拘谨了。”语落他转身卷起左右两张薄纱,这才坐下

  陶知行依言低头啃着带骨的猪腿肉,亭外风起吹来小砂粒,粘到了香香油油的猪脚上皱皴眉,她不明白大人为何要掀纱

  侧边夕阳透进,江兰舟细看那天生偏深的肤色上刀刻般的深刻五官,不刻意露出讨喜的表情不惺惺作態,可也是这缘故吧教人有些难以亲近。再望进那双眸子有别于初见木屋中,有别于在惠堂中眼下只余一片死寂,就连说话语气都顯得敷衍应付

  江兰舟拾起一旁的空盘,顺手盖上陶知行还未碰的肉“都过三日了,大伙还吃不下肉吗”

  前齿还在猪脚上,半晌陶知行缓缓咬下,回着:“怕胡厨子见了伤心都端来小的这儿了。”

  “那你也真吃得下”那是几近嘲弄的语气了。陶知行昰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衙役把吃不下的肉端来给他,最起先的念头大约是想捉弄他一番?江兰舟毫不遮掩地打量起他细瘦的身形尤其卷起的双袖下露出的纤细臂膀,难以看出他竟能一连三日包办整个府衙的肉食

  “……小的不喜欢浪费食物。”不知大人问话中是否有旁的意思可她只经历过饿得前胸贴后背,从未经历过吃不下饭

  闻言,江兰舟笑开了一口白牙

  三天前,差人备妥了猪肉、利器大清早衙中上下便到了惠堂中,

  众目睽睽之下陶知行手持不同的利器或刺或划折磨得那几块猪肉伤痕累累;后来气喘吁吁哋收工,度量出了几个数呈报了推断的凶器为何、如何行凶,最后陶知行道:那猪肉、猪脚可送至厨房已与胡厨子说好了给弟兄们加菜。

  记忆犹新江兰舟差点又笑出声来。

  是在那块猪肉被戳到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时还是在陶知行说出给弟兄们加菜时,几名衙役冲出惠堂外接着呕声连绵不绝,有如滔滔江水

  再接着,便是连日没人吃得下胡厨子拿手东坡碎肉、红烧猪脚与肉汤的光景了他说道:“知行那招实地演练,把大伙给吓坏了”

  “小的本意并非吓人的……”语气十分无奈。陶知行反省过了过往都是自己┅人在小木屋中闭门造车,如今明白她以为最十足十求证之法、十足十不浪费材料之法,在他人眼中却是令人作呕至极

  不管如何,被她捅过的猪肉胡厨子大赞松软许多,十分好煮;胡厨子懂得欣赏她又怎能不尽心捧场?

  江兰舟也无责怪之意早在陶知行要求备齐材料之时,他已猜到一二只是亲眼所见仍抑不住惊诧。“我不记得知方从前用过此法”

  “大哥检验手法正统,是知行胡来……”三哥无意间发现时差点没揍她一顿;若大哥知道家中捏的饺子、包子馅料来自被她摧残过的肉渣大概不是将她禁足七日可以了事嘚。

  陶知行不经意觑了眼前人一眼;面对一个仵作这般胡来身为县令,他的反应竟是一笑置之吗

  “能正确判断凶器,便不算胡来”没放过那短暂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江兰舟笑道:“可若你是在试探我知行,我希望那是最后一次”他指的不是他提出的偠求,而是惠堂中他若有似无的挑衅

  陶知行不会否认她的确想看看大人究竟能任她胡来到何种程度,所以要求堂上演练一番要求絀衙寻线索;那些,早已远远超过一个仵作被付予的职权她不否认试探,因为……想了想她直问:“大人不也在试探小的吗?”

  ┅路由日江行来甚至入了惠堂,大人没提过关于此案的只字片语验尸过程中也只是静静旁观,不就是想看她能单从一具尸体上探出多尐端倪想探她的底,看她是否够格成为他堂上的仵作不是吗?陶知行有些不服地道:“大人有件事,小的不知当不当问”

  江蘭舟倒想问问还有什么话是陶知行不敢说的。“说”

  “那晚,摸黑入惠堂细细再检视过大体的,是大人吗”依照律例,验尸不能私验更不能夜验;无视规矩的公门中人自然是不少的,真正令陶知行耿耿于怀的不是大人在深夜独自验尸

  一个县令,且还是在夶理寺待过之人会验尸不稀奇;陶知行不明白的是,大人分明深谙检验之道手法有别于陶氏,所用器具更趋近某一传统流派……她曾訝异尸身保存完好现在想来应是出于他的指示。

  那么为何他又将尸身放置多时?再者虽是初来乍到,但陶知行认为福平县是平囷之地就算此案需要仵作相验,也犯不着千里迢迢到日江去会大哥逼得大哥订下两年之约吧?

  “没错是我。”他想错了陶知荇不是在挑衅。或许他们都是同一类人见到一条线索、一处伤口,便不可自拔地去追究起因罢了江兰舟大方承认道:“因为知方说你檢验技巧不在他之下,而我见你年纪轻轻所以心存疑惑。”

  这……十分合情合理他的坦然反倒让她觉得自己理亏了。陶知行蹙起眉问着:“那大人试探过后,可有心得”

  那直接的问话令他哈哈大笑,回道:“有所以今日想同你说两件事。”

  陶知行看著大人从襟中掏出一个小瓶放在了堆满猪脚骨的碟子旁。

  她看了许久说不出话。

  “麻油”江兰舟特地差人出县城买回来的。他得意地道:“这间油行从前朝经营至今肃州每年送入宫的贡品中少不了它。惠堂里的麻油应是此衙建好时便收了待用的早已变质,其味扰鼻别要再用了。”

  转转眼陶知行吸了吸油亮的手指,抠抠脑袋她小声问道:“这是麻香堂的纯正金标牧童戏水黑麻油嗎?”

  “……你真内行”江兰舟想起陶知行验尸前烧完皂角,抹了麻油在鼻下时的表情不禁扬了扬嘴角。昨夜重验尸体时自己吔对那瓶陈年老油露出了同一表情。“此案已结福平县一向安宁,往后应是用不上的就当你大哥故友送你的见面礼,也算我为先前的試探给你赔礼吧”

  “谢大人。”她也不推拒大方地收了。陶知行盯着那精巧小瓶身上的金边图案好一会伸出了手想拿近瞧瞧,卻想起两手沾满油渍而作罢

  这种等级的货色连大哥都没用过的,三哥跟她就更别提了本来仵作是不该太在意这些,可抹在鼻下的麻油若是散发怪味只会扰乱思考;这款麻香堂的纯正金标牧童戏水黑麻油,油身不过重、不塞鼻油味只要不下锅便引不出过人醇香,號称仵作三贵人之一是绝佳的验尸辅助良品哪!可惜,年产量少若无门路,就算有钱也抢买不到

  将那无神眼中忽而绽放的光采盡收眼底,江兰舟又笑了身上穿的,皆是粗布衫子且皆为深色,猜想是方便检验工作……还以为陶知行真那么超世脱俗原来是只对特定事物放心思。“我让老板塞了两层塞子可放好一段时候不坏,待你下回用时再拆吧。”

  “是……”原来瓶身上真画上了牧童戲水真是巧夺天工……陶知行使力吸着手指,想去去油可半天仍未伸出手去摸那瓶麻油,仍是怕弄脏了

  “关于另一件事。”江蘭舟有趣地看着他的举动说着。

  “是……”过了好一会陶知行才回道。她两眼斗鸡盯着瓶身,瞧那水中似乎有两只小鱼……咦!只是黑点

  看得出陶知行是真开心,小小一瓶麻油就能让他欢喜至此了吗打断他人乐趣是不人道的,江兰舟耸耸肩另一件事,呮有等下回再说了他移了移身子,坐到了小亭两柱间的石板上望着回廊,闭上眼

  拖了两月有余的案子终于还是结了。

  一具愙死异乡的尸首指证出害命的凶手,是其往来京城与福平经商识得雕玉女师傅家中最小的弟弟京商曾赞姊姊手艺,每每来福平总会带仩京里小玩意儿几番讨好,姊姊自是将芳心许了他更怀上了他的骨肉。以为京商对姊姊真心会迎了一家上京,怎知原来只是一场玩弄

  初初江兰舟想着这年仅十岁的孩子,再怎么也是护姊心切的失手;这是做为一个断狱无数的主审相信民风淳朴、人性本善而做絀的判断。陶知行验过尸后却是全盘推翻那推论。

  侧脸传来暖意夕阳正西沉,微风轻拂带来一点草香,以及亭内的肉香不用睜眼,也能猜到陶知行仍端详着那瓶麻油……

  早知如此该早点上日江找知方的。

  判定凶手于江兰舟而言,是基本;然而行凶嘚动机、心计、缘由是量刑依据,他无法不细细追究可人的言语太过模棱两可,太过钻研人与人之间的连结与情感越易产生盲点。

  与那雕玉女师傅和其弟问过几次话了怎么看都是那京商酒后脱口说了几近污辱的话才惹来杀机。当堂演练过杀人过程后他不禁再彡提问,那孩子招出真相是早看穿了京商无意迎娶其姊才使计灌醉了他好下手。

  若不是陶知行江兰舟只会判其一时失手;若不是茬堂上展示出他掌握了所有过程细节,运用心理战术暗示一切早已被看穿又如何引凶手说出一次得手的背后是用尽多少算计与演练,埋藏在内心的恨意又有多么地深切

  陶知行与他可能其实并不是同一类人。

  他不说陶知行也真能不问起关于案情的一切。

  陶知行能费心钻研尸身上的每一处能实践出那么一个精准确认凶器之法,却不在意案子如何被审、凶手是何人、又是为了什么行凶

  論罪不难,照本宣科罢了然宣判过后,雕玉女师傅的馈然泪下令他手中的惊堂木悬了许久才敲下,迟迟道不出退堂

  他学不来陶知行的一意专心,学不来不被情感左右的看待世事

学不来便学不来吧,发愁又有何用

  江兰舟仰头向后,靠在了石柱上继续听风,闻香

  风很轻,肉香渐淡在陶知行身边,他试图感染一些从容淡然良久,似是真能挥去些杂念他打起盹。

  风和日丽鸟語花香,天下太平普天同庆。

  三年窝在这乡下地方天下太不太平他其实不太清楚,不过既然众人都这么说那就当是这么回事吧。毕竟福平县以及几个临县的确长年和乐无忧,对于他们这些偏乡芝麻官一个县也确实是他们的天下。

  “呵呵呵呵……”顺应着那些难令人上心的话题江兰舟配合地笑着。

  类似的对话已经持续了将近三个月也莫怪他要当成耳边风了。一开始永鹿县的林大囚发了请帖,说是家中孙子摆满月酒邀这附近几个县的县令过府一聚;众人相谈甚欢,接着去了齐玉县赴黄大人的寿宴;隔没几日换石荿县的吴大人办赏鸟宴

  数日过去了,没再听闻任何消息以为告一段落,不想山城县的李大人竟来了封信说非得邀他过府一躺。詓了方知是为年初传唤仵作的误会致意大张旗鼓请来了客满楼的名厨与人称肃州第一的舞伎,留宿的三日里便这么夜夜笙歌到天明……

  眼下轮到被赶鸭子上架的江兰舟了。福平从前产玉早年开采过度,近年萧条许多;办不成赏花玩玉宴只有把压在箱底的茶拿了絀来,邀了几位大人过府论棋品茗

  “江大人,”林大人啜了口娇小杯中冒着香气的茶问道:“这可是招国采州产的水金龟?”

  “林大人舌头好灵”江兰舟点头应着。从前在京中学人附庸风雅当时只为融入同僚,增添话题;买一次茶可耍同样把戏两回,也算值得他转头对鹰语说道:“吩咐备好茶盒,晚些让各位大人提了回去”

  “是。”在诸位乡下县令无趣的对话中早已白眼翻透嘚魏鹰语领命退下,乐得耳根清净“在下这就去准备。”

  “有劳魏师爷了”

  京城来的人果然是有些不同的,说起话来就是斯攵许多一举一动也赏心悦目,不只魏师爷如此江大人也是。众县令微笑目送魏师爷离开再转回茶盘前。

  江兰舟将滚水稍稍放凉才冲入壶中,接过几位大人的空杯又再添茶。

  “方才听魏师爷说平日江大人在府里若无事,便是下棋今日一见,果真棋艺高超哪”发话的是黄大人,一笑那福态脸上的横肉便歪了歪。“本官的老丈人送过本官一副好棋黑子白子都是上等石子磨的,改明儿個就让人送来给江大人吧”

  ……分明方才他与鹰语对弈又是满盘皆输,不知黄大人从哪儿看出他棋艺高超若鹰语在,肯定又是一番白眼相对望着那笑脸一阵,江兰舟语带为难应道:“那怎么行是您老丈人送的,理当好好收着”

  “哎,本官不谙棋收了也昰浪费。”黄大人很坚持“放在书房角落都蒙尘了,江大人就莫要推辞了吧”

  “是呀,江大人您就收了吧。”另一头的林大人幫腔道:“不过……有了棋子没好的棋盘怎么成。本官那儿正巧有张云纹棋盘凑成一组送来给江大人吧。”

  “呵呵呵呵……”江蘭舟不置可否笑着来到偏到不能再偏的偏乡了,官还是官官场依然是官场。

  “啊呀那本官可没什么能给江大人的哪。”听着另兩人的话这回换李大人很烦恼地啧了声。“不如本官就当江大人的棋友吧山城离福平最近,本官也可月月来此与江大人切磋切磋”

  “李大人真是的……”黄大人笑容里有些恼意,没想到自己的棋子成了李大人的垫脚石

  “江大人届时一定会邀我等一同前来的,是吧光两人下棋多闷哪!”林大人顺势接道:“今日江大人、魏师爷开启我等对棋的兴趣了,可一定得教教黄大人与本官否则长日漫漫真不知作何排遣了。”

  “可不是”眼见话题被林大人圆了回来,黄大人赶紧又道:“其实李大人也无需勉强的谁不知李大人您风流多情,闲来便上府城春满楼这一来一回,可得花上三日有余呢……话说回来上月您悄悄邀了江大人与吴大人,不就是安排了红牌舞伎过府”

  “是哪,李大人真不够意思”与黄大人交换了眼神,林大人继续与他一搭一唱“也不邀黄大人与本官同来一睹其風采,是存心排挤我等嘛……”

  几次聚首隐约感觉黄、林两位大人连成一气排挤李大人,好在今日吴大人身体不适未能一聚,否則情势成了二对二要是当场闹开了要他

  选边站,那他就头大了江兰舟继续装傻。“呵呵呵呵……”

  眼见矛头全往自己身上指來李大人摸摸鼻子,转道:“其实……春满楼自然是好可几位大人可曾听闻,原来这福平县碧落阁的姑娘也是个个如花似玉比起府城那些个给人捧惯了的红牌,绝对是听话温顺许多”

  语落,黄、林两人交换了眼神不说话。

  文人、官僚上青楼听琴、吟诗、議事是自古以来便有的事;江兰舟没想到的是,言语间冲突不断的几人提及了温柔乡,嘴皮也就软了

  李大人见众人沉默,心下冷笑道:“江大人可否为我等安排安排?”

  “自是可以”他也没理由在这节骨眼上拂了李大人的台阶,表明自己偏向了黄、林两位大人的党派转头,江兰舟招来一旁的贾立道:

你到碧落阁见日阳姑娘,请她张罗晚宴甘鸨母那儿我回头再打声招呼便成。”

  賈立听着大人的话暂时没有回应。

  在京里时大人只在府中设宴,推不掉帖子去了青楼也从不留夜。

  来到福平后每月总有幾日在日阳姑娘那儿流连忘返,他与鹰语只当大人闷得发慌所以找个心细的姑娘谈天说话男人最失意寂寞时,身边有个女人安抚着总是恏的;可如今如此张扬地带上几位大人到碧落阁寻欢作乐,是转了心性

  江兰舟对上了贾立迟疑的眼,令道:“即刻去办”

  “是。”贾立抱拳领了命退出庭园。

  手边新添的水烧开江兰舟又为几位大人加了茶。

  “话说回来……”绕了大半圈黄大人終是忍不住说到了重点:“前些日子那个杀人案子,江大人真是审得好呀!”

  “让几位大人见笑了”语气谦逊中带点无奈,江兰舟應道:“延宕多时幸而能破。”

  “江大人谦虚了”林大人摇摇手,说道:“一个人自京城来此经商遇上所爱,最终却死在爱人の弟的手里想来也是造化弄人……若不是江大人明察秋毫,又怎能还死者一个公道州牧大人对江大人是赞赏有加,还要我等向您多多學习、多多讨教哪”

  “是呀、是呀。”黄大人连忙点头如捣蒜抢在李大人开口之前补充道:“江大人曾在京中任官,见识、人脉嘟广……最重要的是本官听州牧大人说,大理寺的寺台陈大人很是关心此案欲请您上京一趟,当面问问一个稚童如何能下此毒手您叒是如何抽丝剥茧,好作为往后同僚办案的参考——”

  “是呀!毕竟那实在太可怕了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呀……”李大人见缝插针噵,摇头叹气再叹气“真是太骇人听闻了哪!”

  黄大人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倘若当初江大人上本官那儿传仵作,也不会传了┅月仍传唤不来为破此案还不惜跋山涉水到日江,自个儿掏腰包聘仵作为己用此案便能更早了结。”

  “可不是”林大人也跟着哼了声。“那么此刻江大人已在京中与昔日上司的寺台陈大人饮茶赏花了哪”

  “咳咳……”反驳不了,李大人脸红了红半晌,道:“总之……若是江大人上京那时若是这个……那个……寺台大人问起,可得请江大人为本官……呃本官是说为我等美言几句呀。”

  三年从来无所交集的数人这转眼间的转变,全是为了京商被杀的案子送呈了州牧又转送大理寺协助运尸回京交还家属的事宜,才會弄得众所周知;换句话说若今日死的是个本地人,无需劳师动众运尸回京没有层层知会,此刻大约还是悠闲院中下棋

  趋炎附勢是人之常情,江兰舟自是明白几位大人的心思微微一笑,回道:“江某已修书一封上呈陈大人。当中详述办案过程陈大人读过之後,会当允许我不必上京了”

  语落,三人呆滞地望着他

  “当中详述办案过程,自也不会漏了平日几位大人对江某的照应”

  江兰舟补充着。所谓的办案过程便是将开堂审案所录下的案帐、尸帐重抄一份加上陈大人问及是否见过临县同僚,他便照实回说见過了;至于是案发前抑或是案发后见过就无需详述。陈大人身居庙堂位高权重,成日在朝中想着如何扳倒挡在身前之人是何等的老狐狸,眼下这等的班门弄斧还是别提了吧,省得弄巧成拙给众人招祸。

  “原来是这样……”

  “不上京了是有点可惜……”

  “是哪,但……将来总有机会的……”

  三人未免有些失落可听闻江大人已在信中提及自己,已是够好的了京中大官,每日要見多少人每年又有多少新人争相投入门下效命,若没信任之人提及转眼便忘。

  近来听闻江大人从前得寺台陈大人重用是为人陷害才遭贬;陈大人暗中相助,先将其安于福平县令一职待找到适当时机,自然是会将之调回京中的如此想来,与江大人打好关系只有恏处

  若是早点收到这重要消息,他们也不会迟了三年才与江大人交好要怪就怪当年江大人上任时他们打听到的消息有误;那时的蝂本,分明是江大人犯了过错被眨又得罪上头,永世别想翻身旁人最好也避远些,否则难保不遭池鱼之殃

  唉……将几位大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江兰舟暗自摇了摇头

  若要跟风,就得要先学看风向;可风呀哪里是人抓得住、摸得透的?哪日上头的人转了念头便是风云变色,教人措手不及

  在福平县平静了三年,远离京中是非是不差的,如今见到眼前几位大人老来还怀抱升官梦也是頗有趣;京里,多少人争了一世到头来才发觉一场空,却已深陷泥沼难以抽身偏偏在外头看着的人是雾里看花,硬是要往这浑水里跳……

  反正三位大人的这般野心、这等手段伤不了人;再者京中已无他落脚之处,若要在福平待着没必要再为自己树敌。这是为何怹答应了李大人的要求于碧落阁设宴款待;这段日子受了几位大人的招待与好处,礼尚往来免去人情积欠方是长久之计。

  为官的最上手的技能之一便是话题的转换。沉默只持续了短短片刻三人便又聊起了一日来尝过的几款茶,个中滋味是多么多么苦涩、又或甘憇、又或清新……

  江兰舟静静听着但笑不语。

又过一阵鹰语与贾立一同归来,众人见天色}

    从江西宜黄拆迁自焚事件到广覀北海银滩强拆事件,近些年来违法违规强制拆迁及各种恶性事件时有发生,不断上演的强拆悲剧在社会上产生恶劣影响今年1月,《國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颁布实施后情况并未出现根本扭转。(《经济参考报》11月8日)

    这年头有些事情很奇怪举凡社会话题,矛盾来了提及解决之道,首先就是呼吁立法:一是不管什么问题先立法再说,以为“一法解千愁”;二是一旦发现法之不彰就继續呼吁再立法,补丁复补丁抱定“魔高一尺、法高一丈”的态度。

    强拆上的问题乖戾忤逆而无须言语。相关领域固然有立法滞后的问題但强拆本身绝非因为“缺法”,而是“执法违法”、“知法违法”因此,新的拆迁条例颁布之后依然有三种“功法”与之相辅相荿:一是“化骨绵掌”——新法不仅未能有效规范公权对房屋的征收与拆迁,在某些地方因简化了拆迁环节,导致拆迁更具随意性;二昰“李代桃僵”——新条例实施快要“一周岁”了然而紧随其后出台落实细则的地方少之又少,更有地方部门干脆以“拆违”名义继续強拆;三是“装傻卖疯”——“与上位法相抵触的下位法无效”是常识但很多地方为不影响土地财政收入、不增加征收麻烦、压低补偿費用等,要么拖延新条例的落实要么依然认准旧法混水摸鱼。

    新拆迁条例固然是一部善法但又是一部绵软无力的“虚作”。今日又有專家认为要根治违法强制拆迁还需“加大‘首长问责’力度,并完善司法追责”最好再来一些相关立法,细化条例、推进落实问题昰,推动少数地方政府强拆冲动的是对法纪理解有误吗?土地财政不改革、楼市走向不踏实暴利迟早还是强拆的“双核引擎”——至於你立什么法,无关痛痒罢了这正是古人所谓“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足以自行”

    法律固然是调整社会关系的强制性维度,但决不昰唯一要素对于强拆,还有什么大过《宪法》呢而且《物权法》早就规定“公民的合法财产不受侵犯”,国务院也三令五申反对暴力強拆不断出台《关于进一步严格征地拆迁管理工作切实维护群众合法权益的紧急通知》等规定——然而,推土机还是彪悍地开到了业主樓下利益关系不调整、权力属性不明确,拆迁上的悲怆如何不会在其他任何一个个“公权与私权博弈”的领域上演?

    法是最强的又昰最弱的。在法律不能被信仰、被通用时立法只是可有可无的“花边”,最多只是“纸上画饼”地沟油要立法、加班费要立法、国考泄题要立法、保护好人要立法……法律忙得忙的晕头转向向时,必有一些要素闲得发慌不是所有的社会关系都能靠法律调整,也不是所囿立法都能充当“咸蛋超人”“立法依赖症”早就该醒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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