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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话说，从浦城归来后宁弈与凤知微曾有过一段对话：

”为什麼要叫芍药？”宁弈觉得以凤知微这种拐弯抹角的性格这取名字必定有什麼原因。

”因为… …”凤知微眨了眨眼，眸中透著促狭，”我那时突然想到在燕家那晚你身上燕姨娘的味道。”

”… …”宁弈一想到那晚，令他厌恶的芍药味彷佛瞬间爬满全身和鼻腔，当下原本微微笑著的嘴角倏地僵了。

凤知微见自己成功地恶心到了宁弈便解气地一笑负手而去徒留身后化石。

那天之后楚王府连原本种植芍药的土壤都再也见不到了。

彼时在浦城中，晋思羽对凤知微使计逃脱的仇恨方稍稍平复，在书房内随手翻阅草药书，原本一目十行的眼神突然在药书的一页驻足不去，眸中瞬息万千，有恼怒、有不甘、有懊悔、有了然，而更多的是恍然大悟，

“原来……你早已将结果告诉我……”便起身，拂袖离去。

大越猎猎的风从窗外吹进，似要将那一页因激动而起的皱摺抚平，那是一页平凡无奇的草药介绍

宁家老大出世得很惨烈，在世得很平静，惨烈的是凤知微和宁弈与一帮众人；平静的是宁家老大。

这平静也平静地著实诡异，不哭不闹也没有不正常的迹象只是安稳地躺在他娘的臂弯，事后任宗宸怎麼打他老大一样无动於衷，反倒睁著一双像极知微的朦胧大眼看著宗宸，嘴巴咯咯地笑好似觉得宗宸在跟他玩什麼有趣的游戏，到最后还是凤知微母性氾滥舍不得才阻止宗宸继续摧残她儿子的小屁股。

”反正会闹会笑不会哭也没什麼不好的。”她是这样说的。

有天晚上宁弈与凤知微早已累瘫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突然”哇～～～～”得一声啼哭惊醒了连睡梦中也在缠绵的两人。这一对新手父母再没有平日捭阖朝堂的冷静沉著，取而代之的是手足无措，凤知微惊惶地抱著孩子细声左哄右哄，但这一鸣惊人的儿子就是不停，宁弈在一旁烦躁地走来走去，突然灵机一动，

”这时间上哪里找奶娘啊？”凤知微无奈道。宁弈不说话了，只是看著她。

”唔… …好吧！你不要偷看阿！”旋即抱著儿子面壁了

宁弈在一旁喝著几案上的凉茶，凝眸看著床榻上的背影，纯白的里衣松松地拢著榻上之人柔弱的背脊，露出精巧纤细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双肩。

宁弈此刻突然觉得满足，他时常会回想那忘不掉的往昔，尽管有过伤痛、有过艰难；有过聚首、有过分离，但那是他们共同经历的回忆，若没有那些痛彻心扉遍体鳞伤的曾经，就不会有这些并肩相惜难以忘怀的过去，当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最终跨越罪孽生死，一步一跌地走到他的面前，怀中哺育著他与她所孕育的结晶，他便感到原本支离破碎的人生在此刻终成完满。

”在想什麼？”凤知微的脸突然以不成比例的放大在他眼前。她好容易解决了这个棘手的小东西，把他放在旁边的婴儿床确定不再闹腾后，一转身就发现宁弈在放空。

”我再想… …”宁弈看著凤知微力图镇静的小脸，但脸上那挥之不去的红晕已经出卖了她，将她衬地越发柔美，於是宁弈原本迷蒙的眼睛瞬间清明了，然后逐渐幽深。

她为了掩饰初次哺乳的尴尬，重重地咳了两声：”嗯？”

”我在想咱们儿子吃饱没？”

”当然！睡得正欢呢！”凤知微觉得宁弈在问废话。

”可是我饿了。”说罢，宁弈一把抱起凤知微往床榻走去

”你饿了？！你饿了去厨房找东西吃去，扛著我做甚？放我下来！！”凤知微当然知道宁弈要做什麼，便挣扎了起来，儿子还在房间呢！他也赁是大胆。

”餵完儿子换餵我了。”然后红绸帐掩，遮住一床春色。

然而此时万籁俱寂、月色幽静的院落，突然传来凤知微煞风景的呼声，

”等等！我叫你别咬也没叫你用吸的阿……唔”

”吵死了。”宁弈压抑的声音闷闷的传出，将这个夜晚再次归於宁静。

　　我叫小七，顾名思义是家里排行第七的孩子，今年十五岁，已经及笄了，可能再过不久就要嫁人了。我住在山中的一个小村落，村里的人并不富裕，但总是生很多孩子，我常常在想，是不是越贫穷的人生的孩子就越多，因为这样就有不用钱的人力来做庄稼或体力活儿。像隔壁家的阿姐才比我大一岁，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爹爹说，隔壁阿姐家里很穷，养不起女儿，从小就送给村长家当童养媳，十四岁就怀上了第一个孩子。我看著阿姐的脸，黑黑皱皱的，还有点点儿斑，我摸了摸我的脸、拿著镜子照了照，虽然因为没有保养、皮肤不算太好，但已经比阿姐健康弹性的多了，会不会我嫁了人就会变成阿姐这样呢？我心中隐隐有点儿害怕。

　　后来，村子里来了位教书先生，成了全村子最近关注的热门焦点，我很疑惑，这里的人连养家糊口都有问题了，哪来的银子读书呢？这个教书先生一定很笨，不然怎麼会来这种赚不到钱的地方教书，我心里偷偷地笑著。

　　隔天，娘亲给我和两个哥哥备了个小包包，叮嘱我们去村外老树下的学堂上课，我问娘亲我们家为什麼会有钱供我们念书，娘亲不无兴奋地说这个教书先生不收钱，只要我们努力甚至还有钱拿。我心里想，这个先生果真很笨，赚不了钱还赔了钱，不过可以像京城里书院的公子们一样上学，我还是很开心的。

　　我终於见识到了这位笨笨的教书先生... ...不对，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笨，也不对，他看不出笨不笨，因为他总是带著一个大大的斗笠下面垂著面纱，样子有点儿奇怪。他不像我想像中的教书先生一样下巴留著长长的胡须，骂起学生来吹胡子瞪眼睛的，相反的他话不多，应该是很少，几乎没听他说过像阿嬷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道理，他教我们识字，念课文，他总是可以用很简短的单词解释每句话的意思，好处是抄笔记很快很方便。他也不会骂学生，好像从来都不会生气，或者说没有脾气，后来我发现他好像记不太起我们，有一次哥哥们翘课翘了一整天，到了下午才回来，他好像也没有发现，不过我觉得他还是好认真好认真地教书，尽管感觉很生涩。

　　渐渐地我发现这个老师懂很多，学生们越来越喜欢他，每次都会准备很多个问题去问他，他有的时候会被我们问得来不及说话，有点手足无措，有点可爱。他说话慢慢的、短短的，可是总会尽力回答我们的问题，如果我们离他太近了，他会默默地倒退，退到三步以外的地方；如果有人碰到他的衣袖，他会悄悄地抖了抖，以为别人不知道，其实我都把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哈！我真喜欢他。

　　这个可爱又古怪的老师还有许多新奇的癖好，有的时候他会在我们考试振笔疾书时看著一个破破旧旧的小袋子出神，那裏面好像装著一粒粒的东西，貌似是胡桃，但从没看他拿出来吃过。还有的时候，当我们陆陆续续提著书包踏出学堂，会看到老师坐在大树底下吹著好像是叶子做的笛子，或偶尔坐在树梢、或在屋檐上，总是一样的旋律，没有听他变过，也总是在同样的曲调中，透露著千篇一律的、淡淡的凄凉。

　有一天午休的时候，我嫌教室里闷，跑来教室后面透透气，结果撞见老师在舞剑，我肚子里的墨水不多，不知道要怎麼形容那时我看到的情景，只觉得老师的姿态好美，天青的衣袂翩翩随著剑式飞舞，好像在画一幅长长的水墨画，顷刻间将迤逦绵延的山河尽收眼底，这就是哥哥所说的... ...武功吧！不意间我看到老师的脖子起了层薄汗，我便将我最近新绣好的帕子递给他，他好像在犹豫该不该拿，我想到老师平常的洁癖便说：

　　”多谢。”他才接过。

　　我问他为什麼要练功夫，他说他要保护一个人。

　　在那之前我揣测过很多答案，像是强身健体什麼的，没想到是这个出人意料的答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这个平常总给人冷漠疏离之感的老师，面纱下的眼神好像柔软了许多，以往僵僵的嘴角好像微微的弯起，原来在学生们眼中一直是独来独往的教书先生，也有想要保护的人，我不禁好奇起这个人。

　　然而随著时间的流逝，我已经渐渐淡忘了这个好奇。

　　今天放学的时候，老师依旧坐在树下卷著叶子，树上有一点微微的骚动，我发现从老师头上的树叶里落下了一些细细的好像是果实的碎屑，老师原本卷著叶子的手突然停住了，定定地瞪著前面的碎屑，然后又掉下了几颗桃干，最后又咚地掉下一颗大大的胡桃，老师随即将地上的胡桃捡起倏地抬头望上树梢，我发现从树梢那端窜出了一个飞快的影子，可我的眼睛看不清楚。突然，在教室的茅草屋檐后方传来了一串笛音，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就是老师平常吹得那种笛子的声音，可是不同於老师的淡淡凄凉，在那清亮的笛声中似乎略带了几分愉悦悠扬，感觉这个吹笛子的人是俏皮活泼的，然后我看到老师以一别以往我们所见的飞快速度飞掠过屋檐，身型还带著一丝轻快的感觉，我看著他们消失的方向，估略应该是老师平常练剑的地方，我猜想我应该可以见到那个人了。

　　我躲在窗户后面，看著从来不与人亲近的老师手上拎著一个咯咯直笑女子，她笑著求饶：

　　”好啦南衣，我不闹你了，放我下来。”她的声音一如笛声般清亮，又带点软软糯糯的的感觉甚是好听。然后老师真的把她放下来了，还伸手拂了拂她面颊上的灰，将几缕发丝拨到她玲珑的耳后，那个女子在他的手下似变得越发鲜妍、五官秀丽精致，而她的眼眉始终是带笑的，看著老师的眼神也好像要把他化成一汪水来。

　　”爹爹。”我这时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年龄好像和我相仿的少女，当然，她比我漂亮多了，更是从骨子里透出遮掩不住的贵气，她哀怨地唤了声，好像不甘心自己的爹爹从一开始就把她晾在一边。我不禁一惊，难道这两人是他的妻儿吗？从她身后亦走出一名白衣飘飘的儒雅男子，手上捧著一盘白白的、层状的像是糕点的东西，上面还缀著几颗剥了壳的胡桃，插著几根短短的蜡烛，然后他们开始唱著我听不懂的、古怪的歌：

　　”主你生ㄖ呙嘞～主你生ㄖ呙嘞～主你生～ㄖ～呙～嘞额～主你生ㄖ呙嘞～”

　　白衣男子和少女唱起来别扭极了，只有那名女子唱得越发欢快还拍起手来，连老师也从最初的惊吓到懵然到最后愣愣地跟著女子一起拍手打节奏

　　唱毕，女子定定地柔柔地看著他：”南衣，生辰快乐。”

　　原来今日是老师的生辰。我悄悄地看著平常我们所敬慕的老师，发现只有在他们面前，他变得不是平常的老师，窗里窗外就像是两个世界，是我们怎麼也进不去的世界。而那个女子，就好像照亮他的那道光，如果说以前的老师是一幅悠然平淡的黑白水墨，那她的到来就如同将这幅水墨勾勒出生动鲜活的色彩，在我的眼底霎那明媚灿然；而老师从来孤独的背影，也在此刻如浓墨般饱满了起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不是孤独，是一种等待，等待这如许将生命填补，然后在这茫茫尘世间，在这些温暖的人们身边，寻得一场完满的归宿。

　　我突然不想继续看著这一幕，许是羡慕著他们之间微妙且坚固的感情，因这必定是历经朝夕生死风沙的淬励而成，是平凡人所不可得的。

　　我一转头，便发现先前的老树下不知何时已坐了两个人，衣著之华美丝毫不逊於里头的人。

　　”主子，你怎麼就让她来了呢？你怎麼就陪她来了呢？你怎麼就让她进去了呢？！凤知微进去太久了，需要我帮您把她劫走吗？”

　　然后我就看著那个聒噪的圆圆的身子被沉默不语的高贵男子给扔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