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 咬定卿卿不放松乐文 全文+番外 百度云

天天读好书
2&跳转到页
回复: 109 | 浏览:453729
| 字体: tT
阅读权限255&主题1004&UID8587893&帖子37487&积分47695&
91UID337817 &精华0&帖子37487&财富333682 &积分47695 &在线时间2617小时&注册时间&最后登录&
第18章 舍得
  元赐娴确是天未亮就上了南下的马车。
  昨夜元钰回府后,一句话不说就要赶她去姚州。她起先一头雾水,硬是被他拖上了马车,像犯人似的押送走,后来静心想想,方才明白过来。
  阿兄突然如此,想必是听陆时卿说了什么。她虽不知具体,却也大致猜到几分。
  长安波诡云谲,她留在这里,固然能替阿兄行事把关,盯牢徽宁帝与六皇子,也有机会到陆时卿或十三皇子跟前博博好感,却难免存在风险。倘使有朝一日,朝廷与滇南撕破脸皮,徽宁帝必将拿她掣肘父亲。阿兄已赔在了京城,她再搭进去,便是给元家更添艰难。
  想到这里,她到底不再挣扎了。去留各有利弊,本难取舍,但既然阿兄作了抉择,她又拗不过他,顺势而为也非不可。
  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她将梦境内容讲给兄长听,告诫他接下来如何作为,然后回到姚州,与父亲分析朝中形势,叫他醒悟圣人对元家的态度,再与他商议自保的策略。
  至于陆时卿这座靠山,她也没打算放弃。对她来说,长安是易进不易出的地方,如能顺利离开,便也可再度回返。
  她打定了主意,待出了城,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山道,就将一路护送她的元钰喊进马车来,又把两名婢女与跟在两侧的一队随从斥远。
  元钰见她不闹了,刚松口气,掀帘却见她神秘兮兮压低了嗓门道:“阿兄,我有要紧话与你说,但你得先起誓,不论如何,绝不讲给第二人听。”
  他一愣:“什么玩意儿?我拿什么起誓?若说漏了嘴,次日就秃顶?”
  她剜他一眼,此刻没说笑的心思:“就拿我与阿爹阿娘的性命起誓。”
  元钰一惊:“说什么呢你!”说完见她神情肃穆,不知何故,也生出几分慌张来,嗫嚅道,“……成成。”
  听他一字一句承诺好,元赐娴才小声道:“阿兄,我呢,得了上天的启示,晓得了几件将来事。这第一,两年后,咱们元家将因……”
  她说到这里一顿,似觉直言不妥,便拿指头沾了茶瓯里不饮的茶水,在檀木小几上写下几个字:谋逆重罪被满门赐死。
  元钰瞪大了眼睛。
  她继续道:“第二,届时请缨捉拿咱们的人,是……”
  她复又沾水写字:六皇子。
  元赐娴将关键讯息一一说明,再向元钰解释了梦境始末,与她此番来到长安的缘由。
  接二连三的噩耗叫元钰惊得半晌说不上话。良久,他摸了摸她的脑门:“赐娴,你没烧着吧?你……你莫不是在陆子澍那里受了刺激?要,要不阿兄替那小子掳来,送去姚州入赘咱家?”
  元赐娴头疼扶额。她这阿兄,回回遭受打击,就嬉皮笑脸作掩饰,好像如此便可自欺欺人了。
  她道:“咱们元家这些年是什么处境,阿兄比谁都清楚,否则你这最是乐得无事一身轻的人,哪会去掺和那些事?我方才说的,来日究竟是否可能发生,你心里有数。”
  元钰微微一滞,冷静了下,到底正经了些:“……可这太邪门了,没道理啊!就算是真的,老天凭什么给你梦见这些个事?”
  这个元赐娴也不知道。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指不定上辈子谁给我烧香拜佛了呢?”
  元钰皱皱眉:“总之,我觉得未必可信。”
  “我起始也是将信将疑,才没盲目与你和阿爹讲。可这些日子以来,我接连跟徽宁帝、六皇子、陆侍郎相处了一番,却愈发觉得梦境种种有迹可循。”她叹口气,“阿兄,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也不逼迫你,告诉你这些,是想你有个警醒。我这一走,至快也得岁末才能与你再见,你万事皆要当心。”
  元钰的眼光柔和下来,拿粗糙的指腹蹭蹭她脸蛋:“阿兄知道。”
  “以咱们家目前与六皇子生出的牵扯看,不可能说脱身便脱身,在我与阿爹商议出对策前,你得先稳住他和那位徐先生,却切记留足退路,莫替人做抛头颅洒热血的事。至于陆侍郎与十三皇子……我不在长安,就得靠你拉下脸讨好他们了。”
  元钰“啧”了一声,心有不爽,到底想她走得安心些,勉强应下了。
  元赐娴见状笑一声:“好了,真要死也得两年后呢,阿兄就送到这里,回去吧。”
  “呸,说什么不吉利的!”元钰掀帘下去,回头嘱咐,“记得每到一个驿站就传封信报平安!”
  元赐娴点点头目送他上马,放下了帘子。
  元钰回府后就闷去书房思考人生了,过不久,听说徐善来访。
  他心里奇怪,将人迎入,请座后问:“徐先生行色匆匆的,可是有急事?”
  陆时卿略一点头,如前几回一样伪了声道:“徐某冒昧请问将军,县主是否离了京?”
  元钰尽可能表现得平静自然,但元赐娴的话到底在他心里投了波澜,叫他无法全心信任眼前的幕僚。他因此略几分狐疑,问:“先生如何知晓?”
  “是六殿下的耳目从宫中得来的消息。徐某今日登门,是想告诉将军,县主恐怕暂时走不成了。”
  他一愣,脸色大变:“此话何意?”
  陆时卿假借郑濯的名义,称是奉他之命前来,将徽宁帝的打算大致说了一遍,还没来得及往下讲,就见元钰蓦然撑案站起:“简直荒唐!”说完便是一副欲往外走的架势。
  陆时卿猜到他去向,起身阻止:“县主聪慧,想来应付得来,何况圣人并无伤害县主之意,您去了不免冒险,不如在此静候。”
  元钰回过头来:“应付得来也不成!我这做兄长的,还能眼睁睁瞧着妹妹被人戏弄吓唬不成?刀剑无眼,倘使有个万一呢?先生舍得,我不舍得!”
  陆时卿一噎,僵在原地,素来能言的嘴竟说不上话来。
  元钰移开门,脚步一顿,语气和缓了些:“多谢先生特来相告,元某有分寸,不会大张旗鼓,连累六殿下布置在宫中的耳目。我请人送您回。”
  他说完便走,不料还未踏出院子,便见一名仆役急急奔来,道:“郎君,小娘子回了!”
  仆役话音刚落,元赐娴就灰头土脸地出现了。她身上裙裾破了好几处,袖口还沾了几根杂草,走路一瘸一拐的。拾翠和拣枝一左一右搀着她。
  元钰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她:“这是伤着哪了?圣人果真派人堵了你?”
  元赐娴抹了把脸蛋上的灰泥,笑道:“连阿兄的眼也瞒过了,看来我这戏做得不错。我没伤着,只是恐怕暂时走不了了。”她说罢掸掸衣襟,奇怪问,“阿兄如何晓得,是圣人堵的我?”
  元钰没答,一个劲捏她肩背检查:“真没伤着?”
  她抬抬胳膊,踢踢腿:“我好得很,就是演给那几个毛贼看的罢了!”
  元赐娴说完,一抬眼瞧见远处廊下站了个人,宽袍大袖的一身黑衣,银色面具覆脸。她登时一愣,压低了声道:“阿兄怎么不早说,徐先生在府上?”
  元钰回头一看,摸摸鼻子答:“我给你吓得不轻,忘了……”说完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圣人派人堵你的消息,是他替六殿下送来的。但阿兄方才一激动,口不择言,好像有点得罪他了……”
  元赐娴无奈。叫他稳住稳住,怎么竟一转头就将人惹了!
  兄妹俩窸窸窣窣低语,陆时卿等他俩说完,才上前说:“既然县主无碍,徐某便告辞了。”
  元钰这会儿冷静了点,赔笑道:“先生来去匆忙,不如用些茶点再走。”
  “多谢将军美意,徐某还是不叨扰了。殿下命我前来,一则确认县主是否平安,二则提醒将军此事该如何善后。如今看来,县主无恙,且已有应对之法,就不必徐某多言了。”
  元赐娴一身狼狈,怪不好意思跟陌生男子说话的,但到底心中有疑,便也不拘泥了,问:“先生所言应对之法为何?”
  陆时卿颔首道:“抓捕歹人,捅破真相,闹到圣人跟前对峙——此为下策。饶过歹人,装聋作哑,咽下这口气——此为上策。上策之上,佯装受伤,令圣人心生愧意,便是上上之策。县主已做了最好的选择。”
  元赐娴朝他一笑:“先生知我。我送先生。”
  陆时卿依旧垂着头:“不必劳烦,县主且安心歇养。”
  “先生替我元家筹谋奔波,我送您是该的。何况我又没真伤着。”
  她坚持要送,陆时卿也不好推拒,免得话多露了破绽,一路沉默着与她到了后院偏门。临走前听她道:“还请先生替我谢过殿下关切。”
  他点了下头。
  元赐娴又问:“不知先生平日忙吗?”
  陆时卿扮演徐善时便似彻头彻尾换了个人,举止神态,甚至是眼神,皆丝毫不露锋芒,闻言有礼道:“徐某一介布衣,岂会忙碌。”
  “如此便好!”元赐娴笑了一声,“我有个不情之请。”
  陆时卿直觉不是好事,面上则谦恭道:“您但说无妨。”
  “我仰慕先生棋艺已久,如先生哪日得闲,我想请您赐盘棋,叫我饱饱眼福。”
  陆时卿一默,稍稍垂眼。
  元赐娴便十分善解人意地笑道:“先生可以拒绝的。”
  他摇摇头,示意并非不愿:“县主哪日想观棋了,差人与徐某通个消息便是。”
  她狡黠一笑:“那就一言为定了。”
  陆时卿颔首退出,上到马车后,突然没来由地心浮气躁。
  这个元赐娴又想整哪出?她对他一个示好不够,如今还要与徐善黏糊?
阅读权限255&主题1004&UID8587893&帖子37487&积分47695&
91UID337817 &精华0&帖子37487&财富333682 &积分47695 &在线时间2617小时&注册时间&最后登录&
第19章 送早食
  陆时卿回府后,命曹暗给郑濯传了个信,讲明今日之事,以免他借了他的名头,改天却在元家面前穿帮。
  曹暗比赵述稳重许多。陆时卿私下的门路多是由他在疏通。
  他办完了事,回报道:“郎君,六殿下差人带了个话,说韶和公主近来小动作频繁,请您留意。”
  “我知道。”陆时卿淡淡道,“今日的两名探子就是她安的。”
  “莫非她晓得了您与殿下的私交?”
  陆时卿摇头:“此女政治嗅觉不算敏锐,派来探子不过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必多作计较。倒是她在皇后跟前说得上话,皇后又惯会与圣人吹枕边风,这点该提防提防。”
  曹暗想,所谓鸡毛蒜皮,便是指男女情爱之事,恐怕韶和公主是从哪处得知了澜沧县主离京的消息,因此来探郎君反应。不过郎君送汤一举已叫这位贵主十分下不来台,想来短时间内,她必不敢再自作聪明。
  “郎君如何看待澜沧县主的政治嗅觉?小人以为,她接近您,当是另有所图,并非贪您的……”他咳了一声,“倒像出于什么目的,故意讨好您似的。”
  陆时卿知道他漏掉的词是“美色”。他点点头,示意他所言不错。
  越是相处,他便越无法小觑元赐娴,尤其今日在元府,听过她与他不谋而合的策略,便更下意识对她的举动翻来覆去琢磨猜测。
  他很难相信,她的接近是单纯的,却偏又捉摸不透,她究竟图什么。
  毕竟她也不像清楚他与郑濯的暗中谋划。
  曹暗又问:“如今圣人也发话了,郎君预备如何处置这桩很可能落您头上的婚事?”
  陆时卿眉心一蹙:“我已将此事拖延到了岁末。既然眼下无法送她回姚州,且走一步瞧一步,看看她究竟意在何处。”
  “小人倒觉得,其实郎君未必要躲着县主,您既是瞧不透她,何不多瞧瞧?”
  他不置可否,低下头研究棋谱了。
  元赐娴歇了一天,翌日请厨房做了些早食,准备了几瓶伤药,生龙活虎跨出了院子。
  她是注定回不得姚州了。圣人连如此不上道的路数都使了出来,便是打定了主意留她。她若想方设法南下,一来可能再次受阻,二来,说不定将惹他疑心。
  对此,她倒也没什么怨的,毕竟走有走的好,留有留的妙。只是早知如此,就不将梦境吐露给元钰了。瞧瞧兄长对徐善不甚客气的态度,就知他沉不住气,恐怕从今往后,六皇子那处的交道,还得多由她出面才行。
  她走到半道,恰好碰上晨起射弋的元钰,被他拦了下来:“你这一大清早的去哪?”
  “我替阿兄赎罪去。”
  “你该不是要上陆府,瞧陆子澍的伤势吧?”见她点头,元钰皱皱眉,“你过来,阿兄给你说几句。”
  他如今已然知晓妹妹接近陆时卿的真实目的,起始大不赞同,嚎得哭天抢地,说元家有难,却要靠她出卖色相周旋,都是他这做阿兄的无用,愧对阿爹阿娘,愧对列祖列宗……
  结果他嚎了半天,被元赐娴一句“陆侍郎长这么好看,我又不吃亏”给堵了回去。
  等元赐娴凑过来,元钰交代道:“听阿兄跟你分析分析眼下情势。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照我看,上回险些叫你挡下的那一鞭子,必然给陆子澍不小的震撼。他跟着圣人做事,最了解圣人心思,讲了个豺狼虎豹的故事,劝阿兄送你回姚州,虽说是摆明了不愿娶你,但其实也有不希望你身陷囹圄的意思。所以你别灰心。”
  元赐娴昨日已听他讲过那个故事,提起鞭子,她仍心有余悸,想了想道:“阿兄说的有理。”
  “但你也切莫高兴太早。这男人嘛,‘动容’和‘动心’不一样,‘为你好’和‘对你好’,也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元钰清清嗓子,自觉有了用武之地,道:“说简单点,劝你回姚州,这是一时动容,想为你好。但肯留你在京,护你无虞,才是真的动心了,想对你好。”
  元赐娴恍然大悟,长长“哦”出一声。
  “阿兄敢保证,陆子澍已不像起始那样讨厌你了,或者对你初具好感,但要说愿意庇佑你,甚至庇佑咱们元家,恐怕还差不少火候,你得继续往里添柴。”
  元赐娴一指身后婢女手里的药箱和食盒:“我这正要去添呢。”
  元钰敛了色道:“但也别添过了!像上回那样孤男寡女深夜独处的事,再有第二次……元赐娴,我打断你的腿!”
  她心道也不是孤男寡女,还有小黑呢,却到底没狡辩:“我知道,阿兄放心吧,我肯定不叫自己吃亏的!”
  元钰就不再婆妈了,挥手示意她去。
  元赐娴到永兴坊陆府时,递了个名帖以表正式。仆役一见,忙迎她入里。
  陆府与元府占地差不多大,但要说瞧上去,倒是前者更显宽绰一些。大抵是因此处布置简单,少添繁饰,多不过几株花树盆栽。
  元赐娴觉得这是有道理的。毕竟陆时卿怎可能接受假山那种怪石嶙峋的玩意儿呢。就连府里的花树都被剪裁成了圆润齐整、左右对称的模样,一板一眼毫无意趣。
  初次登门总得含蓄些,她碍着礼数没多瞧,听闻陆时卿人在书房,也没非要闯了去,老老实实等在了正堂。
  陆时卿听下人说澜沧县主拜访,当即便想退避,却不料宣氏一早就去了晋昌坊的大慈恩寺,只得硬着头皮到正堂,尚不及进门,就听见个俏嗓道:“这是我一早请萧记的师傅包的馄饨,你们拿下去,等老夫人回了再下锅……”
  她倒是将他家的下人使得很顺手啊。陆时卿阴沉了脸,等跨进门,却是脚步一滞。
  上首女子穿的是藕荷色襦衫,下边配了鹅黄色长裙,这看似不大谐和的两色撞在一起,到了她身上竟意外合眼。她身上那件襦衫是时兴的半臂款式,袖口宽松,露一截玉臂,白瓷一样的肌肤晃得整个屋子一片雪亮。
  元赐娴吩咐完下人,一眼瞧见他站在门口,笑着与他挥手招呼:“陆侍郎早啊。”
  这手一挥,素色的屋子更亮堂了。
  他上前道:“陆某见过县主,不知县主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元赐娴认真接了他的套话:“陆侍郎真该来迎我的。您这府太大了,我昨日伤了腿脚,一瘸一拐走了半天。”
  陆时卿一默。她倒很懂做戏做全套的道理,想骗徽宁帝,便连他也骗上了。
  恰是这无话片刻,被唤来见客的陆霜妤到了。小丫头穿了丁香色的宽摆襦裙,过来给元赐娴行礼,完了就退到兄长身后去。
  十四岁的小娘子藏不住心事,元赐娴瞧得出,她神色恹恹,很是勉强,兴许还在为当初漉桥一事耿耿于怀。
  但她没大在意,继续与陆时卿道:“陆侍郎,咱们也是同生共死过的交情了,您怎么都不问一句,我是怎么伤的腿脚?”
  谁跟她同生共死过了?陆时卿忍耐问:“请问县主是怎么伤的腿脚?”
  “昨日我本想回姚州去的,半道碰上山匪,打斗时一不小心伤着了。”
  这话倒也算符合实情。昨日那伙人来“劫财”,与她的随从动了粗。她被拾翠和拣枝护卫着往都城方向退,初始真道是山匪,后来瞧他们追赶的路线才起了疑心。
  她趁乱观察了一下那伙人举刀的手势与落刀的位置、力度,断定他们受过特殊且统一的训练,绝非出身草莽。最终将诸多疑点前后串连,猜到了徽宁帝头上,就装作慌不择路的样子,把自己摔进了路边泥地里。
  元赐娴答完,见兄妹俩还杵在原地,一指一旁椅凳:“都坐呀。”等他俩坐下,又吩咐拾翠,“将早食端给陆侍郎。”
  她大老远跑一趟,就为给他送早食?
  陆时卿微微一愣,一时也忘了说,他已吃过了。
  拾翠提了个双屉的食盒上前去。
  元赐娴跟着道:“这是我亲手做的……”她说到这里,突兀地停住。
  哎,不妙,下人做了什么来着,她给忘了!
  站在她身侧的拣枝一慌,小声提醒:“荷花粥。”
  她赶紧接上,尴尬一笑:“……荷花粥。您尝尝。”
  陆时卿的脸霎时黑了。露馅露得这么明显,当他是聋子吗?
阅读权限255&主题1004&UID8587893&帖子37487&积分47695&
91UID337817 &精华0&帖子37487&财富333682 &积分47695 &在线时间2617小时&注册时间&最后登录&
第20章 裹伤
  陆时卿当真吃不下了,原本想拒绝得温柔一点,但既然她只是糊弄他,他就不客气了,道:“县主好意,陆某心领,但我已用过早食。”说完,伸出仿佛十分高贵的指尖,将东西远远推开。
  一旁陆霜妤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缓缓推移,眼瞅着这双屉的食盒,像在瞧是否有她的份。
  元赐娴这时候没工夫注意她,掩饰了面上心虚,道:“那改日我来早一些,这样就能赶上您吃早食的时辰了。”
  “县主伤了腿脚,理该安生歇养,陆某不劳您惦记。”
  她赔笑:“怎能不惦记,您也受伤了啊!实则我今日正是来探看您伤势的。”她往他手背瞥瞥,“您的手好些了吗?”
  陆时卿昨日从元府回来便裹了伤药,缠回纱布,低头看一眼道:“已处理妥当,并无大碍。”
  “我带了伤药来,是拿家父琢磨多年的方子制的膏子,寻常地方找不着。”她说着,从药箱里掏出些瓶瓶罐罐的来。
  元赐娴本想将几瓶药撂下就走的,想起方才的窘迫事,便想弥补一下,道:“我给您换个药,重新裹下伤吧。”
  陆时卿将手掩回袖中:“不敢劳烦县主,您将药留下,陆某已是感激不尽。”
  又是套话。
  元赐娴不太高兴了,不理他,直接吩咐一旁几名丫鬟:“你们几个,给我打两盆清水来。”
  陆府的下人就比陆时卿听话多了,被她飞俩眼刀子,便碍于她的身份不敢不从,乖乖去打了水来。
  陆时卿皱皱眉:“陆某换了药裹了伤,县主便愿意回府了?”
  元赐娴点点头,神情严肃。
  他只好叹口气,低头拆纱布。
  元赐娴提着药箱站起来,还记得要演出一瘸一拐的模样,等到他跟前,瞅见他狰狞的手背,却是吓了一跳,敬称都不见了:“这是处理妥当的模样?你可是不想要这手了啊!”
  他手背上长长一道鲜红的薄痂,伤得深的几处都有了化脓的迹象,着实触目惊心。
  一旁陆霜妤也吓得不轻,瞠目问:“阿兄怎么伤得这么重?”
  想他恐怕不好意思答,元赐娴便替他解释:“被我阿兄打的。”接着回头吩咐,“拿盐末子,热水和棉帕来。”
  她说完就抓过了他的手。
  都说十指连心,陆时卿给她一抓,心都好似被什么古怪的力道震麻了。他下意识要抽出指尖,却听元赐娴一声娇喝:“你躲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他浑身一僵,顿住不动了。
  陆霜妤和满屋子的丫鬟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这景象太诡异了。居然有人碰得了她们的郎君了——居然有人碰得了她们的郎君,还没被掀翻了。
  陆时卿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头。自郊野一场“肉搏”后,他对旁人贴肤触碰的容忍程度似乎变高了,方才不过轻微克制,竟就压抑下了那股嫌恶。
  元赐娴等来仆役,当着他的面,拿清水净了手,然后泡好盐水,挑着棉帕道:“会有点疼,您忍忍吧,忍不住可以叫的。”
  “……”她想让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叫。
  元赐娴令人搬了椅凳来,在他膝前坐下,一手捏着他的指尖,一手就着沾了盐水的棉帕替他擦拭清理。
  这盐水碰了伤口,明明该是疼的,陆时卿却觉痒得慌,忍不住微微一颤。
  元赐娴只当他是疼的,没大在意,边忙边问:“您既是处理过了,没道理坏成这样,这伤口先前可是裹了药粉?”
  他稍稍一默,不动声色“嗯”了一声。
  他当然不是裹了药粉,是昨日去元府前盖了层妆粉。效果挺不错,加以宽袖遮掩,丝毫不露破绽,却的确加重了伤势。他原本打算一早换药,结果因几份公文耽搁了。
  元赐娴叹口气:“您这伤口该用药膏,不能用药粉的。您说您这手要是废了,我……”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
  陆时卿抬眼,似乎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元赐娴本想说,他这手要是废了,她阿兄摊上的罪可就大了,话到嘴边,见他仿佛有那么一丁点期待的眼神,马上嘴一瘪道:“我可得心疼了!”
  陆时卿心里嗤笑她演技浮夸,嘴上却也没戳穿,冷冷瞥了瞥她。
  陆霜妤在一旁干瞪着眼,瞧他们一来一往,委屈得嘴都瘪了。没有她的早食就算了,如今还成了如此多余的存在。
  她曾以为,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自己中意的郎君其实是个小娘子,且是个比她还好看的小娘子。眼下却知,这还不是最残忍的。更令人伤心的是,这个小娘子,竟然想做他的嫂子。
  元赐娴继续低头干活。
  浓黄的脏水一点点被挤出,陆时卿瞧了,胃腹一阵翻腾,抬眼却见对面人很是耐心,如扇的长睫扑簌簌眨着,神情一反常态地柔顺,难得像是真心实意对他的。
  见她包扎的手法娴熟老练,纱布的折角也藏得滴水不漏,一晌功夫便如做好了一件饰物,陆时卿微微有些奇怪。
  他起先抑制住了好奇心,等她忙完,拿一旁盆中清水净手时,忍不住出言试探:“县主裹伤的手法倒是精湛。”
  被人夸总是高兴的,元赐娴没想到他在套话,得意洋洋道:“从前军中医士忙不过来时,我常去帮忙。”
  陆时卿稍稍一愣,蹙眉问:“军中?”
  她脸色微变,跟他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最终在他锋锐的眼色里坦诚道:“我跟阿爹行过军……”说完凑到他跟前来,弯下腰小声道,“阿爹叫我莫讲出去,以免被有心人传扬得不好听……您可要替我保密啊。”
  陆时卿坐在椅上仰头看她,稍一颔首。滇南王是大周唯一的异姓郡王,自然树大招风,惹人嫉妒。女子从军,放在旁人身上或是巾帼美名,换了元家,却可能被讲得不干不净。
  见他应下,元赐娴又笑看陆霜妤:“陆小娘子,你也是。”
  她笑起来眼如弯月,叫人根本无法说个拒绝的词,陆霜妤想也没想便如捣蒜般点了点头。
  元赐娴转头收拾药罐子,一面交代陆时卿夜里该换哪瓶药,完了想起桩事,回头问:“陆侍郎,我有些话跟您说,您可能叫陆小娘子和这些下人先且退避?”
  陆霜妤一把揪住了陆时卿的袖口,警惕问她:“你想对我阿兄做什么?”
  元赐娴一脸无辜,她能做什么啊,瞧她这模样又觉好笑,故作暧昧道:“是长辈们的事,你莫管。”
  陆时卿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见他神情尴尬,不知想去了哪,她笑吟吟地补充:“真是长辈们的事。陆侍郎,事关回鹘商队,我有些疑虑想与您说明。”
  陆时卿飘忽的心思一下就被抽了个干净,挺直了腰背,敛色吩咐道:“都下去。”
  等屋内众人走空,元赐娴才坐在他对头问:“陆侍郎晓得回鹘人的货物里头,装的是什么箭镞吗?”
  陆时卿当然知道,嘴上却答:“陆某替圣人查案,只负责上达实情,其余一概不管。”
  口风真紧。她只好道:“我说说我的看法,您听听是否有理。这些三翼的箭镞不是普通玩物,而是军器。从吴兴纪家到长安锦绣庄,再到这队回鹘商人……绝非一般的小打小闹。”
  陆时卿随口附和了声“嗯”。
  “但见此事牵涉越大,越是关系到要紧人物,我便越觉其中或有陷害的成分。”
  陆时卿稍稍一滞,这下抬起眼来:“此话怎讲?”
  “疑点太多了。譬如西市坊门前,商队与门吏尤其张扬的对峙。又譬如锦绣庄内,店伙计与掌柜轻易露出的破绽。再譬如郊野平房,看似严密,实则漏洞百出的守备。我起始想,他们兴许只是做些不干净的小买卖,但当瞧见那些箭镞,再回想当日种种,便觉奇怪了。能干出这等‘大事’的人,怎会频频犯如此低下的错误?倒说不定是谁想借此陷害谁,才故意布置了这些,叫人发现的。”
  她说到最后,悄悄观察陆时卿的脸色,却见他神情如常道:“陆某知道了,明日便将县主的意思禀给圣人,请他决断。”
  又是这个拒人千里,分毫不露的态度。元赐娴打听不出什么,只好放弃。
  屋内一时静默下来,如此无话片刻,两人突然齐齐偏头朝槅扇外看去,异口同声道:“谁?”
  “啪”一声什么物件落了地。躲在槅扇外企图听墙角的人慢吞吞将东西捡起,走了进来。
  正是去而复返,满脸心虚的陆霜妤。
  陆时卿冷眼训斥道:“这听墙角的本事,是谁教给你的?”
  陆霜妤鼓着嘴道:“这不是没听成嘛,你俩耳朵这么灵光……”她瞅瞅元赐娴,“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瞧外边天阴了,晚些怕有雨,来给县主送伞。”说着,提了提手中一柄油纸伞。
  陆时卿晓得她不过寻个借口罢了,厉声道:“还敢狡辩?你可是太久没抄书,手痒了?”
  陆霜妤一脸委屈:“阿兄何必当着外人面凶我……也没见你对县主凶过一字半句的……”
  她说到后来,声儿越来越轻。元赐娴听见“外人”一词尚觉不舒服,听全了后边这句,突然高兴起来。
  陆时卿的确没这样凶过她嘛。
  她一高兴,就准备替陆霜妤解个围,大方道:“好了好了,听墙角这事,我也常做,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时卿飞过来一个眼刀子。
  怎么的,使完了他的仆役,还要替他管教妹妹了?
  元赐娴见他不悦,清清嗓子折个中道:“但下回不能再犯了。今日是我,若换了要紧客人,可就叫你阿兄面上不好看了。”
  陆时卿觉得这句还有理,看一眼妹妹,叱问道:“听见没?”
  陆霜妤心情复杂地瞅瞅一唱一和的俩人,点点头:“我知道了。”
阅读权限255&主题1004&UID8587893&帖子37487&积分47695&
91UID337817 &精华0&帖子37487&财富333682 &积分47695 &在线时间2617小时&注册时间&最后登录&
第21章 赴约
  陆时卿叫陆霜妤回房去,完了看看元赐娴:“县主也请早些回府,免教元将军担心。”
  元赐娴看一眼外边阴沉天色,到底也嫌下雨了麻烦,道:“好吧,我明日再来一趟。”
  他眉头一皱:“还有明日?”
  “当然了,您这伤头两日最要紧,我再替您裹一次。”
  陆时卿叹口气:“陆某明日一早要去上朝的。”
  “那我等您回府了再来就是。”
  见他还要推辞,她赶紧打个手势止住他:“您就别多说了,我这是为您好。照您先前那个蠢笨的裹伤法,将来肯定得留疤,您该不想右手长道疤,左手却没有吧?到时若叫我阿兄再打您一鞭,还不知能不能打出一模一样的呢!”
  “……”
  陆时卿头疼,头疼得想不出理由拒绝她,只好得过且过,先请仆役送走这尊大佛再说。
  元赐娴交代他几句吃食上的事,演了瘸子出门去,到府门前却见该已回房的陆霜妤攥着油纸伞站在那处,揪了张小脸,一副有话与她说的样子。
  她上前问:“陆小娘子是在等我?”
  陆霜妤垂眼,摇头:“不是。”手却不停扭着伞柄,像是紧张才有的小动作。
  元赐娴笑了一声:“那我可走了。”
  “哎!”陆霜妤脚步微移,喊住了她。
  她原也不过作个势罢了,回头问:“怎么?”
  “我想跟县主说,您……”陆霜妤犹豫半晌,终于提了声气道,“您不要妄图打我阿兄主意!阿兄早便与韶和公主情投意合,只是圣人不肯答应这门亲事,担心阿兄做了驸马,仕途受阻,才迟迟不赐婚的!”
  元赐娴微微一愣,突然笑起来,问:“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陆霜妤一惊,心虚道:“没……没有谁教我,我实话实说罢了!”
  “那你跟我讲讲,他们是如何的情投意合?”
  她略镇定一些:“阿兄隔三差五便去含凉殿教十三殿下念书,贵主也常在一旁……一旁……”她“一旁”了半天也没说出来,转而道,“总之,阿兄是喜欢她的,阿娘也喜欢她。今日一早,贵主还陪阿娘去了大慈恩寺。”
  元赐娴拖长了声“哦”了一下,道:“好,我晓得了。”
  陆霜妤觉她态度奇怪,小心翼翼问:“您晓得什么了?”
  她露齿一笑:“多谢霜妤妹妹提醒我,含凉殿和大慈恩寺,的确是两处收买人心的好地方,我会妥善利用的。”
  陆霜妤一噎,也没注意她换了称呼,诧异道:“你……你这人怎得讲不听呢?”
  元赐娴反问她:“你当初误认我是男子,对我一见倾心,苦苦寻觅我一年,其间怕也有人劝你放弃。你呢,你听了吗?”
  “我……”
  见她无话可说了,元赐娴淡然一笑,从她手中抽出油纸伞:“好了,这伞我收下了,你赶紧回,就等着有天叫我嫂嫂吧。”
  她说完不再停留,回头上了马车,留下陆霜妤呆呆杵在原地。
  说来也巧,元赐娴经过永兴坊巷口时,恰有一辆马车擦着她的车帘过去。赶车的拣枝见状,朝里问:“小娘子,您往后瞧瞧,那可是陆老夫人的马车?”
  她刚巧在思索宣氏与韶和公主的关系,闻言叫停,掀帘探出头去,只见那檀色马车果真停在了陆府门前,片刻后下来两个人。一个确是宣氏不假,另一个一身素裙,细胳膊细腰的,眼瞧着便是郑筠。
  两人有说有笑跨进了府门。
  拾翠问:“小娘子,您要不要杀个回马枪?”
  元赐娴冷哼一声:“不杀,回家。”
  拾翠见她不高兴,也就不敢多嘴了,待近了胜业坊,才听她重新开口:“不对,我瞎置什么气,我又不是要嫁给陆老夫人的。”说完朝车帘外道,“拣枝,折回去。”
  拣枝忙将马车驾回陆府,勒了马却迟迟不见元赐娴动作,怪道:“小娘子,咱们到了,您不下去吗?”
  元赐娴打个哈欠:“去做什么,闹事?我就瞧瞧郑筠何时出,与她打个照面,你替我瞧着些。”
  她说完便闭目养神起来。
  拣枝盯牢陆府府门,生怕错过,却是左等右等,小半个时辰过去,依旧不见郑筠。正是两眼发酸的时候,忽有一名陆府丫鬟碎步走来。
  这丫鬟到了她跟前,有礼道:“这位小娘子,我家郎君有句话,说是带给澜沧县主的。”
  元赐娴蓦然睁眼,掀帘问:“什么话?”
  丫鬟给她行个礼,然后道:“回县主,郎君说,您的马车复返之前,他便已请韶和公主回了,您这样是等不着人的,趁雨还未下起,早些回家吧。”
  她交代完,便见元赐娴眉间团簇的阴云一刹消散无踪,笑得抹了蜜似的:“我晓得了,这就回,明日再来。”
  翌日,元赐娴说到做到,又跑了趟陆府,却也未多停留,给陆时卿换好药就回了胜业坊。确信他的伤势已不会恶化,接下来,她就不再出门了,安安心心“养伤”给圣人看。
  徽宁帝显然不觉她一个黄毛丫头有如此心机,压根就没疑心她伤势是假,接连派人送了许多御贡的药材与滋补品,及好些哄她高兴的珍奇玩物,说是天子脚下出了这等糟心事,是他这个表舅的不是。
  元赐娴心中冷笑。她可从未将圣人当表舅。她的外祖母当年不过是不得宠的庶公主,与先皇的关系本就不如何亲近,如今再隔一代,哪还有什么情分可言。倒是她与兄长骨子里淌了几滴郑家的血,便叫老皇帝惶惶不可终日了。
  如此闲了一阵,眨眼便过了季夏。
  孟秋七月,早晚天气稍稍凉下一些,午后的日头却仍灼人。元赐娴被秋老虎闹得烦躁,待在府中,百无聊赖之下记起了徐善,就叫阿兄派人去报了个信,问他是否得空赴上回的口头邀约。
  她自然不是想与徐善探讨棋艺,之所以如此,是因此前他来报信,叫她感到了郑濯的立场与善意。至少眼下看来,他们的确是元家的盟友。既然这样,她就不该盲目排斥。长安情势复杂,能与郑濯晚些成为敌人,或者扭转上辈子的局面,不成为敌人,总归是好事。
  当然,既有梦境提点,她不可能全心信任郑濯,尤其那个徐善始终不肯真面示人,更叫她对他身份存疑。她前次提出邀约,便是准备试探一二。
  翌日,陆时卿以徐善的身份,受邀来了元府。
  他这些日子着实忙得焦头烂额,但元赐娴一个口信,却叫他不得不将天大的公务都抛诸脑后。毕竟“徐善”讲了,他一介布衣,并不忙碌,如推拒邀约,不免叫她起疑。
  陆时卿调整好姿态,去到元府花厅,就见元赐娴站在窗前逗弄一只画眉鸟,看上去心情极佳,眉眼弯弯,堆满笑意。
  他步子一顿,停在了门槛处。
  怎么,她整整十六日不曾探看他伤势,连个口信也无,如今却很期待见到徐善吗?
阅读权限255&主题1004&UID8587893&帖子37487&积分47695&
91UID337817 &精华0&帖子37487&财富333682 &积分47695 &在线时间2617小时&注册时间&最后登录&
第22章 博弈
  元赐娴听见动静撇过头来,见他就笑:“先生来了!”
  陆时卿避免与她对视,如往常般颔首垂眼道:“徐某见过县主。”
  她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提起窗前一只紫檀镶金丝的鸟笼给他瞧:“先生觉得好看吗?”
  他看了一眼,问:“您问鸟,还是鸟笼?”
  元赐娴俏生生一笑:“看来先生是觉得,鸟和鸟笼里头,一样好看,一样不好看了。”
  “是。徐某以为鸟笼好看,鸟不好看。”
  “为何?”
  “因为鸟在笼中。”
  “先生果真是性情中人。关在笼里的鸟失了活气,自然不如外头的。”元赐娴将笼门打开,看了一眼仍旧乖乖停在里边的画眉鸟道,“您瞧,在笼里待久了,即便我愿意放它,它也不肯走了。
  陆时卿道个“是”字。
  她便将鸟笼递给了婢女,叫她们拿下去,伸手示意他坐在棋桌对头,边道:“我不喜欢养鸟,叫阿兄给我买了只来,是想瞧瞧,寻常的画眉鸟是否好养活。”
  陆时卿似有所悟:“县主是奇怪,上回六殿下送给令兄的那只画眉鸟,为何不过几日便死了吧。”
  她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他解释道:“那只画眉鸟经特殊驯养,能以叫声传信。殿下早先不全然信任令兄,虽递了消息来,却也给鸟喂了毒,以免落下把柄。”
  元赐娴似乎对他的坦诚很满意,点头道:“令画眉鸟以叫声传信,已比鹦鹉以言语传信安全许多。其后,先生又叫我阿兄在寄往滇南的书信中提及此鸟,故意给圣人的探子瞧见,从而反叫他打消疑虑。实是妙极。”
  陆时卿稍稍一默,学了她先前那句话道:“什么都瞒不过县主。”
  她淡淡一笑,招来两名棋童:“不说这些了,我请先生来,是想观棋的。”
  “您想观何种棋局?”
  她沉吟一晌,道:“先生可还记得当年在浔阳大败许老先生的那局棋?家父痴迷棋道,曾花重金求彼时一战的棋谱,却尽遇上些江湖骗子。”
  陆时卿出口带了丝笑意:“是十二年前的旧事了。当日,徐某与许老先生在浔阳江头偶遇,一时兴起,想对上一战,奈何手边无子,便以口述之法决了胜负。自然是没有棋谱留下的。”
  元赐娴恍然大悟:“难怪。”
  “既然县主想瞧,徐某再口述一遍就是,如令尊有需,您可绘成棋谱与他。”
  “如此,不会坏了先生的规矩?”
  他淡笑一声:“徐某没什么规矩。”
  两名棋童走上前来,一人手中执一只棋罐,照陆时卿所述,一个落黑子,一个落白子。
  “起东五南九,东五南十二,起西八南十,西九南十……”
  四下静谧,人语声低沉轻缓,落子声脆亮明快,元赐娴听着,觉得心里痒酥酥的,像被细草拂了一般。她看似垂眼撑腮,注目棋局,心思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浔阳江该是很美的吧,她突然想。
  有春风杨柳岸,有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和须白长眉的老者,有未能传唱于世的绝代棋谱,唯独没有皇城的尔虞我诈,就像她非常贪恋的滇南一样。
  正是这神游天外之际,她突然听见对面人唤她:“县主?”
  她刹那回神,见棋局密密麻麻已被铺满,慌忙道:“我在。”
  陆时卿似乎并未瞧懂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憧憬之色,问道:“徐某已下到决胜负的一步了,您可想试试解这棋局?”
  她一时没答,叫棋童与四面仆役都退了出去,而后反问道:“先生,浔阳的山水好看吗?”
  陆时卿稍稍一愣,道:“好看。”
  “您从前在那儿,平日得闲都做些什么?”
  “垂钓。”
  元赐娴笑了笑:“那您为何来了长安?这里连鱼虾都比别处狡猾,很难钓着的。”
  陆时卿沉默许久才道:“世浊身难清。县主觉得,倘使有朝一日,长安的山塌了,水干了,浔阳又当如何?”
  “浔阳也将再无鱼虾。”
  他点头:“这就是我来的原因。”
  “您想救浔阳的鱼虾,却为何选择了六殿下?”
  “殿下来寻徐某时,徐某曾有三问。第一问他为何而来。他答为天下。第二问他,天下在圣人手中,与他这不得宠的庶皇子何干。他说——‘阿爹喜掌权术,可权术治得了阿爹的心疾,却治不了阿爹的天下。我想令四海腐木焕然,枯草重生,能人志士有才可施,苍生黎民有福能享,八方诸国皆贺我大周强盛,而不敢越雷池一步。’”
  元赐娴目光闪烁,极缓极缓地眨了眨眼:“第三问呢?”
  “徐某问他,如有一日得天下,将以何治它?既非权术,那么,是弯弓骏马,还是金银钱粮。”
  “殿下如何答?”
  “德化民,义待士,礼安邦,法治国,武镇四域,仁修天下。”
  元赐娴默了一默,笑起来:“先生怎知,殿下所言不是空话?”
  陆时卿似乎也笑了一下:“话本就是空的。徐某拿耳朵听空话,用眼睛看实事。”
  她牵了下嘴角,低下头不说话了。
  陆时卿见状,淡淡垂眼,转了话茬:“县主还观棋吗?”
  “当然。”她的目光扫了一遍棋盘,“您方才问我是否要试试解这一步决胜棋……我若解开了,可有奖赏?”
  陆时卿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他知她不可能解开这盘难局,故而放心道:“您想要什么奖赏?”
  “我说笑的,您将这棋局给我瞧了,是我该谢您才对。过几日,我与阿兄设个小宴,您可愿赏光?”
  他摇头婉拒:“不过一局棋,何必劳师动众。”
  “那我与您打个赌。倘使我解开了下一步棋,您就得赴宴。”
  陆时卿顿了顿,仍不信她有这通天的本事,伸手示意道:“您请。”
  元赐娴却没再钻研棋局,起身到一旁提了支笔,蘸了墨后,回到棋桌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落笔将一颗白子涂成了黑子,然后笑看陆时卿:“先生,我解开了。”
  陆时卿瞅着棋局,霎时噎在原地。这个女无赖真是……!
  元赐娴顺利与“徐善”有了回头约,送走他后唤来拣枝,拿起手里绘制完毕的一篇棋谱道:“有桩要紧事,你替我南下跑一躺浔阳,拿了这棋谱去拜访许老先生,探一探他的口风,切记别给人盯上了。”
  拣枝应下了,问:“小娘子是想求证徐先生的身份?”
  她点点头,叹口气:“听闻徐从贤幼年丧父失母,已无故亲,如今三十而立,却始终未有妻室,知他多一些的,恐怕就是许家人了。”
  拣枝见她神色恹恹,关切问:“小娘子心情不佳?”
  她摇摇头。
  她只是在想徐善方才的那番话。郑濯既有如此光明志向与清白理想,又怎会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暴虐肮脏事?他与她元家究竟因何结怨,难道真是婚约变故如此简单?
  拣枝见她不答,开解道:“婢子不知徐先生与您说了什么,但归根究底,他从前是山水闲人,如今却是政客。政客之言,字字攻心,意在说服对方,为己谋益,您莫被常情左右,轻信了他。”
  元赐娴沉默着不置可否,片刻后换了话茬,问:“拣枝,我几日没出门了?”
  “有十来日了。”
  她笑笑:“我近来待在家中,不去扰陆侍郎,一来确实得演给圣人看,二来也是因了阿兄教我的欲擒故纵之法。你说这日子够不够叫他惦念我?”
  “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婢子觉得,陆侍郎这心但凡不是石头做的,便多少会惦念您。倒是您再不去扰他,可就得叫他误会您知难而退了。”
  “也是。”她敲敲桌案问,“明日可有朝会?”
  “明日不是上朝的天,但陆侍郎或许会去教十三皇子习文。”
  元赐娴抿唇一笑:“好。”
阅读权限255&主题1004&UID8587893&帖子37487&积分47695&
91UID337817 &精华0&帖子37487&财富333682 &积分47695 &在线时间2617小时&注册时间&最后登录&
第23章 情话
  元赐娴不过白日里多念叨了几遍郑濯,夜里便竟听他入梦了。
  似乎仍是她死后不久的事。她听见郑濯在桥上嗓音低哑地道:“我花了三天三夜,翻遍了漉水也没能找到她,是你吧,你把她的尸首带回去了,是吗?”
  这一句似问非问。回答他的却是一个拳头。
  他闷哼一声,似乎一个踉跄摔在了桥栏边。
  紧接着,对方一拳拳砸下来。
  郑濯被打得咳嗽不止,喘着粗气断续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她?是了,我怎会没看出来?这么些年了,我早该发现的……”他说完放声大笑。
  应他的却是愈来愈密的拳头。
  元赐娴好奇揍人的是谁,拼命竖耳听上边动静,哪知她心里一急就醒了,醒来只瞧见头顶干净的承尘,和窗外早秋清晨尚算宜人的日头。
  她从床上蓦然跳起,一气之下,险些怒摔被褥。——这位兄台,您别光顾着砸拳头,能不能说个话啊!
  她坐在床沿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整理线索:看来是她死后,郑濯派人打捞她的尸首,却被一个爱慕她多年的男子给捷足先登了。而这名男子既下如此狠手,将他往死里揍,是否说明,郑濯的确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她果真还是不能轻信了徐善。
  元赐娴愁眉苦脸喊来拾翠,道:“拾翠,你去查查,长安城跟六皇子相识的郎君中,有没有谁可能偷偷摸摸爱慕我的。”
  拾翠给她吩咐得一愣:“小娘子,这该如何查?”
  她抓着头发叹口气:“也对。”
  她一定是被这吊人胃口的梦境气糊涂了。
  只是到底也不算无从下手。从郑濯说话的语气,及拒不还手这一点看,她觉得梦中俩人应当年纪相差不大,且相识已久,交情颇深。于是道:“那就给我罗列个名单,将长安城所有与六皇子年岁相当,关系匪浅,且认得我的男子都给找出来。”
  拾翠领命,见她疲惫得一头倒回被窝,忙道:“小娘子,您昨日说过今早要进宫的,眼下日头都高了,您还继续睡吗?”
  元赐娴脑袋刚沾枕,一下又撑起来:“哎,我忘了!快快,替我穿戴。”
  元赐娴先去紫宸殿面见了徽宁帝。老皇帝很“惦记”她,这些日子几次三番派人询问她伤势,说若无事了,一定来宫里给他好好瞧瞧。
  她便去给他瞧瞧,与他唠了些话,然后问起陆时卿的下落。
  徽宁帝当然晓得她的心思。毕竟他也听说了,她腿伤第二日还曾一崴一崴地去探望陆时卿,想是当真对他这臣子死心塌地得很。
  他便成人之美,牵个线搭个桥,差人送她去了含凉殿。
  含凉殿地处太液池畔,傍水而建,是消暑避夏的好地方,燥秋时节亦比旁处安逸,远远瞧着,琼楼玉宇,朱檐耸峙,如近蓬莱。
  徽宁帝赐居此殿予十三皇子,大约也是宠爱这个儿子的。
  元赐娴被宫人领到殿内一处园子,见陆时卿正坐在一座八角凉亭里,手执一本书卷,翻阅得十分闲适,四面也没个人打扰。
  不见幼皇子,她心里纳闷,四顾一番,这才发现不远一座高阁上还有两人。一个锦衣华服的小男娃正端坐案边写字,想来就是十三皇子郑泓了,另有一人在旁指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他的字迹,正是他名义上的嫡姐郑筠。
  她瞅瞅楼下陆时卿,再瞅瞅阁上郑筠。哦,这就是陆霜妤上回说的“一旁”啊。这“一旁”可离得真“近”。
  元赐娴心情登时便妙起来,人未到声先至:“陆侍郎。”
  陆时卿闻声抬头,见到她倒是略微愣了一愣,只是下一瞬便记起她昨日做下的无赖事,皱皱眉没搭理她,复又低下头去。
  高阁上的郑筠也听见了下边动静,起身站到了围栏旁。元赐娴仰头向她行了个礼。
  她朝她微一颔首,回头跟弟弟说了句什么。小家伙似乎好奇,扭了扭身子,扯了脖子往下望。
  元赐娴便朝郑泓笑了笑,给他也行了个礼,等姐弟俩重新回座,才坐到陆时卿对头的石凳上,与他搭讪道:“陆侍郎,好久不见,您的伤可好全了?”
  她也知道好久了?
  陆时卿抬起眼来,冷冷道:“劳县主费心,已好全了。”
  元赐娴往他手背瞅瞅,见痂已褪去,只是伤口处肤色微红,看来果真无事了,便继续道:“那就好。”又问,“您不去教十三殿下写字,怎得坐在这里看书?”
  陆时卿一边垂眼翻书一边气定神闲地答:“等殿下写好了陆某布置的课业,陆某自然会去查看。”
  她“哦”一声,阴阳怪气道:“可是这样,韶和公主一个人在上边多无趣呀。”
  陆时卿执卷的手一顿,淡淡道:“陆某的差事是教十三殿下念书,并非令韶和公主感到有趣。”
  她叹口气,继续试探:“您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他似乎冷笑了声:“世间香玉数众,陆某怜惜不过来,县主若太闲,不如去做做善事。”
  听他这一句比一句淡的口吻,怎么也不像陆霜妤说的,与郑筠情投意合的模样嘛。
  元赐娴高兴道:“我不闲,您我都管不过来呢,旁人与我何干?”
  陆时卿恰好在翻书,还没抬头看她,光听见这句,手便已禁不住颤了一下,却还是掩饰过去了,继续低着头淡淡道:“是吗?”
  呵呵,那她昨天见的人是谁。
  元赐娴伸手作发誓状:“千真万确。若非腿脚不便,我一定日日来探望您的。”
  陆时卿一声不吭。
  呵呵,别以为他不知道她根本没受伤。
  见他态度冷淡,元赐娴就不再自讨没趣了,道:“好了,您看书吧,我看您就好。”
  陆时卿的手又是一颤。这丫头怎么了,半月多不来烦他,他还道她已死了心,岂料如今一上来就噼里啪啦朝他撂情话。
  这还叫他看个什么书?实在不是他沉不住气,她这样撑腮坐在他对头,一瞬不瞬灼灼盯着他,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人,总也得感到不自在吧。
  更何况,前有元赐娴目光似火,后边高阁上还有道寒芒时不时扫来,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陆时卿心里不自在,翻书的动作自然就慢了。元赐娴发觉,他这会儿看一页书的时辰,放在先前大约都可看五页了。
  今早来前,元钰跟她讲,这欲擒故纵的精妙之处,便在于“若即若离”四字,如今她已冷落了陆时卿十来日,是时候该向他示示好了。眼下看来,此法果真奏效,阿兄诚不欺她。
  不过元赐娴觉得,陆时卿还能看书,这火候便仍是有些不够。她想让他连一页书都念不进去。
  她冥思苦想一阵,计上心头,伸手将发间一左一右对称的簪子拔去了一支,然后小声叫他:“陆侍郎,您这是在看什么书呐?”
  陆时卿闻声抬头,这一眼却见她发间少了支簪子,一下便浑身不得劲了,皱皱眉低头道:“《盐铁论》。”
  然后他就再也读不下去了,余光时不时往她头上瞥,哪怕极力克制了眼珠子转动的方向,却因心底存了印象,难以忽视,浑身都跟着躁动起来。
  一炷香的时辰,他就没翻过一页书。
  他受不了了,将书“啪”一声搁在了石案上,问她:“县主,您左边那支簪子呢?”
  元赐娴心中窃喜,伸手摸摸脑袋,面上诧异道:“哎,我簪子呢?我怎么少了一支簪子?”
  陆时卿沉着脸,深吸一口气:“在您的袖子里。”
  “……”
  这洞察力也忒强了些。元赐娴硬着头皮将簪子拿出,一面碎碎念:“咦,怎么跑到我袖子里去了?”
  陆时卿打断她,语气隐忍:“请您戴上它,以正仪态。”
  元赐娴不甘心,还想再摆他一道,往四面瞅瞅,道:“可这里没有铜镜,我该怎么戴?要是戴歪了,仪态也不正吧?”
  这是个好问题。如果她戴歪了,他还得难受。
  陆时卿陷入了沉思,忽听她道:“要不——您给我戴吧?”
  她说着凑过来,身子几乎越过了半张石案,一下便叫他嗅见一股淡淡的花露香气,似桃似杏,直沁心脾,仿佛将他从头到脚淋淌了一遍。
  陆时卿有心退后,却鬼使神差般没有动,微眯着眼,仰头望进她含笑的双目。
  他可能不得不承认,这双水汽氤氲的眼……真的非常蛊惑人。
  所以,在能够出口拒绝她前,他的手已经接过了她递来的簪子。
&男主一定是处女座~~&
发表于 5&天前
阅读权限255&主题1004&UID8587893&帖子37487&积分47695&
91UID337817 &精华0&帖子37487&财富333682 &积分47695 &在线时间2617小时&注册时间&最后登录&
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20:48 编辑
第24章 醉酒
  这情状真可谓骑虎难下。陆时卿一下便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元赐娴原是心有不甘,想逗逗他的,倒也没希冀他如此好说话,眼下不免意外,低头怔怔瞧着他的手。
  但她还记得把握时机,很快回神,提醒他:“陆侍郎?”
  正神游天外的陆时卿被他唤回魂来,微一蹙眉。
  不就是一支簪子,抬手一插,便可换来由外到里身心舒坦,有什么不划算的?于是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硬着头皮道:“坐好。”
  元赐娴乖乖坐了回去。
  他绕到她身后,犹豫一晌,在不碰着她发丝的情况下,将簪子一点点缓缓推了进去,与右边那支对称得毫厘不差。
  碧珠连缀,衬得她一头乌发黑曜一般。
  大功告成,他手一顿,迅速移开,回座。
  元赐娴不碰也晓得,陆时卿的手干出来的活,必然精致妥帖。她冲他一笑:“多谢您。”
  陆时卿满脑袋都是方才绕去她身后时映入眼帘的,一头如瀑如缎的青丝,恍惚之下嘴边词乏,只“嗯”了一声,便继续翻开那本《盐铁论》看了起来,良久后,却听对面人再次小声唤他:“陆侍郎——”
  他抬眼瞥她,眉头刚欲皱起,却见她面露难色,指了一下他手里的书道:“我是想说,您这本卷子拿反了。”
  “……”
  陆时卿低头一看,霎时脸黑如泥,问道:“县主不曾听闻反本溯源的道理吗?”
  元赐娴一懵,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她听过这个词啊,可这词是这么个意思吗?
  “您该不是想说,反着拿本,便能溯源?”
  “对。”陆时卿面不改色,坚决不将书卷拿正,道,“正是此意。”
  大周的百姓知道徽宁十一年出的,学识渊博的探花郎私下竟这样一本正经误人子弟吗?元赐娴心情复杂地望望天,却终归未戳穿他,陪他看了足足大半个时辰的“反本”,直到他上到高阁,去查看郑泓的课业,方才离了含凉殿。
  她出园时恰好碰上郑濯,听说他准备去教郑泓习武。
  元赐娴有些奇怪,小皇子这年纪确实该拉拉筋骨了,但据她所知,先前圣人都是叫二皇子照管此事的,如今却怎么轮到了他。
  四面都是宫人,她便未多问,与郑濯简单打个照面就过去了,回府后叫兄长留意近来朝中形势变动,又与他商议起徐善的事:“我已叫拣枝去了浔阳,但一来一回不免费时,少说也得月余,且未必就有结果,我思忖着,还得双管齐下,找机会瞧瞧他的真容。”
  “咱们既是不能与六皇子撕破脸,便也不可直接扯了徐先生的面具,这真容哪是那么容易瞧的?”
  元赐娴笑笑:“他二人不笨,怎会察觉不到,我元家至今仍未全盘托付信任?说白了,这就是层窗户纸。我们可以捅,只是法子得妙,得给彼此留足明面上的余地与情面。即便他们瞧出端倪,也只当我们是对这桩合作心有顾虑,而非怀抱敌意,这样就足够了。”
  “如此说来,你已有对策?”
  她点点头:“三日后,徐先生将来赴宴,到时咱们就在小院设席,四面不置仆役,待酒过三巡,阿兄假意起身方便,剩下的交给我。”
  三日后黄昏时分,陆时卿再度以徐善的身份来了元府,应的是元赐娴上回耍无赖迫他接受的邀。
  他被仆役领到一间露天小院,一眼瞧见一大桌子玉盘珍馐,正中一只姿态妖娆的烤全羊,再看桌对头元家兄妹异常热情的笑容,不免心生奔赴鸿门之感,一时望而却步。
  元钰只当他含蓄,笑着招呼他:“徐先生,快快请坐。”
  陆时卿赶场子赶得身心俱疲,不知兄妹俩今夜布置了什么陷阱给他跳,朝两人各一颔首,入了座席,坐在长条案对头。
  元赐娴挽起薄袖,亲手给他斟酒。
  呵呵,她对“徐善”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热情,恐怕已不记得前几日含凉殿里,他给她插簪子的恩情了吧。
  他心内冷笑,面上不动声色点头致谢,道:“徐某不善饮酒,还是以茶为代吧。”
  元赐娴当然不勉强他,又给他斟茶,完了道:“先生动筷吧,没有旁人了,家嫂这些天回娘家探亲,不在府上。”
  元钰跟着介绍案上吃食,一件件地说:“这奶汁炖鸡十分鲜嫩,先生尝尝。还有这通化软牛肠,丁子香淋脍,水晶龙凤糕……”
  陆时卿点点头执了银筷,夹了几根羊肉丝到碗中。元赐娴以为他爱吃这个,手疾眼快地将这一盘换到他跟前。
  四面未设仆役,整个小院就只三人,兄妹俩饮酒,陆时卿吃茶。起始席间多只聊菜色,等天色渐暗,元钰的话却越来越多了,从幼年踢蹴鞠被砸满头包,说到洞房夜在新房门槛绊了一脚,然后关切起元赐娴的亲事。
  他面露醉色,拍案道:“赐娴,你说你,什么时候能将陆侍郎捉来给咱家当上门女婿?”
  陆时卿脸一僵。
  元赐娴忙去捂他嘴,一面向对头歉意道:“我阿兄醉了。”
  他默默吸口气,平静道:“无妨。”
  元钰却是真醉了,不高兴地挥开她的手,道:“阿兄连欲擒故纵的宝典都教你了,你怎么还……”他说到一半,再次被捂住嘴。
  陆时卿面具后边的脸色越发难看。
  元赐娴哭笑不得。她的确交代元钰多喝些酒,如此便可顺理成章起身去方便,哪知他会喝过头。
  她赶紧朝对面人赔笑:“我阿兄酒后胡言呢,先生回头可莫告诉旁人,免得这话传到陆侍郎耳里。”
  不好意思,已经传到了。
  陆时卿觉得这戏没法演了,有那么一瞬很想拍案而起,但他最终仍以强大的克制力平复了心境,然后吐出一个“好”字。
  不料元钰还闹,这回干脆站起,一脚踩在了凳面上:“不过赐娴啊,你说要扮成小厮混进陆府……”
  元赐娴心里急,慌忙伸手再拦,一边拖他胳膊一边道:“我先将阿兄送回房,先生在此稍候。”
  她说完就拽了元钰走,留下陆时卿举头望月,内心愤然。
  哦,亏他熟读兵法,竟险些败在一招欲擒故纵上。难怪他这些日子莫名感到魂不守舍,原来并非对元赐娴暗生情愫,而是被算计了。
  呵呵,这丫头还准备扮成小厮混进他的府邸?当他陆府的家丁护卫都是吃干饭的不成,简直痴人说梦!
  他宁愿与狗为伍,也绝不可能叫自己就此栽她手上!
  陆时卿心底一刹呼啸过一万匹脱缰的野马,等马奔完,元赐娴回了,他也恢复了平静,嘴挂微微冷笑,眼藏温柔一刀。
  元赐娴一回来就向他赔罪,说了一堆歉意的话,而后道:“叫先生见笑了,我自罚三盏。”
  没听说过给人见笑就要自罚饮酒的。作为徐善的陆时卿本该非常善解人意地拦下她,但他现在不想拦。罚,该罚,能不能再罚三盏?
  元赐娴饮下三盏酒,坐回他对头,心里开始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照先计划,她是准备等元钰离席,四下无人,装醉耍酒疯,逼得徐善不得不躬身送她去后院,然后途中找机会掀他面具的。
  她方才已在酝酿醉态,奈何阿兄掉了链子,叫她不得不清醒了一把,眼下虽狂饮三盏,若马上醉倒,恐怕不能令人信服,还得多喝点才是。
  她想了想,计上心头,忽而重重叹了口气。
  陆时卿这时候就不得不问一句:“县主何故叹气?”
  她压压眼角,道:“阿兄是酒后胡言,有口无心,却勾起了我的伤心事。”她说完,斟酒又饮一盏。
  陆时卿心里冷笑一声,面上道:“县主有何心事,不妨说与徐某听。”
  元赐娴作伤秋悲春状,再叹一声:“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君心冷似铁,一腔妾意随水去——”说完举盏再饮。
  陆时卿牙都酸倒了,咳了一声:“既然如此,县主何不抛却此意?”
  元赐娴抬手止住他:“先生,情之一字,岂可容人轻易抛却?便他心冷似铁,对我不过虚与委蛇,我亦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陆时卿嘴角微抽。这酸词倒编得顺溜,然而虚与委蛇的不是他,明明是她才对吧。
  元赐娴一面念叨一面拼命灌酒,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等豪饮得差不多了,便水到渠成假作醉态,开始说颠来倒去的话,指着桌案咯咯地笑:“先生您瞧,这只乳猪生得好壮!”
  陆时卿瞥瞥那只烤全羊,“嗯”了一声,又见她低头把玩杯盏,瞧着头顶月轮在里头的倒影道:“咦,吴刚!先生,我瞧见伐桂的吴刚了!”
  “……”
  元赐娴仰头将酒液抿尽,再定睛往盏底细看,惊叹道:“哎,他不见了!”说着踉踉跄跄往桌底下钻,“跑哪儿去了?”见找不到,又跌跌撞撞往一旁一棵槐树走,抱着粗大的树干,含着哭腔问,“你知道吴刚去哪儿了吗?”
  陆时卿想扶额。他四顾几眼,不见一名仆役,只好走到她身侧道:“县主,您醉酒了,徐某请人送您回房。您的婢女在哪里?”
  元赐娴回头怔愣看他:“咦,陆侍郎?”
  “……”
  怎么,她醉酒的时候眼能穿墙?
  陆时卿浑身流窜的血液都差点凝固了,却见她下一瞬憨傻地笑起来,伸手拽他胳膊:“陆侍郎,您怎么上我家来了?您来得正好,您能帮我找找吴刚吗?”
  不能。她想得美。
  见她只是胡言,他松口气,温柔而不失风度地将她的手捋下来,正经道:“县主,徐某不是陆侍郎,您能告诉徐某,您住的院子在哪里吗?”
  “院子?我不住院子,我住,”她打个酒气十足的嗝,往上指指,“我住天上,我是仙女儿!”
  “……”
  她说着又来拽他胳膊,边摇边问:“陆侍郎,我长得不像仙女儿吗?”
  陆时卿沉默,在她快要将他胳膊摇断的时候无奈答:“像。”见她双颊酡红,笑如痴儿,只好继续道,“您在这里稍候,徐某去替您唤几名仆役来。”
  他说完转身就走,哪知后背却突然贴上一副娇躯,紧接着,一双玉臂攀上了他的脖颈,那个女流氓几乎挂在他了身上。
  他蓦然一僵,就听她在他耳边咕哝道:“不行,陆侍郎,您不能丢下我……”
  她言语讷讷,声细若蚊,清冽而灼烫的酒气却准确无误地喷在他的耳廓,叫他不由一颤。随后,他感到一捧火从头烧到了脚,小腹如蚁爬过,其下“帐篷”义无反顾地支了起来。
  陆时卿一时惊至无言。这样也能情动?她是不是在他吃食里下了药?
  他想甩开她,却因身前尴尬情状不敢胡来,四肢僵硬,屏息冷静半晌,道:“县主,您当真认错人了。”
  他说完这话又觉别扭。难道他眼下是陆时卿,便可由她放肆了?
  元赐娴却状若未闻,趴在她背上继续闹,一面捶他一面道:“陆侍郎,您背我回房!”
  背,背她个鬼!
  他皱皱眉,怒上心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甩了她,不料刚将那一双玉臂抓在手里,欲回身推她,却被她勾缠住了足踝。
  这一回身就是一绊,他一个重心不稳撞倒了她,眼看她的后脑勺就要磕到树干上,下意识便伸手将她往怀里拽。
  元赐娴低呼一声,顺势朝他怀中倒去,与此同时,状似不经意横肘往上一撞,撞向了他的面具。
阅读权限255&主题1004&UID8587893&帖子37487&积分47695&
91UID337817 &精华0&帖子37487&财富333682 &积分47695 &在线时间2617小时&注册时间&最后登录&
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20:48 编辑
第25章 金屋藏娇
  时机、方向、位置,一切都算计得恰恰好。
  可元赐娴饮下的酒是实实在在的,她是当真有些喝过头了,才得以借微醺之意演得如此逼真,也因此百密一疏——这一撞出手绵软,在力道上差了点。陆时卿的面具并未全然脱落,只是歪了一角。
  但她仍旧保持了起码的神志,人尚在他怀中,便抓紧机会抬头瞄。
  这一抬眼却是一惊:他露出的小半边脸颊,皮肤皱皱巴巴,密密麻麻堆叠着色泽浅黄、凹凸不平的条块状斑驳物,如爬满蝇蛆一般,边缘落了点点白屑。
  只一眼,元赐娴就吓得惊叫出声,一下从他怀中挣脱,脑袋一空,下意识踉跄退了一步。
  然后她看见对面人慢条斯理地将面具摆正,仿佛什么也未发生,向她略一颔首道:“一时情急,请恕徐某冒犯,县主可曾受伤?”
  他语声低沉而平淡,反倒元赐娴怔愣了几个数才道:“我没事。”
  “那就好。县主的酒醒了吗?”
  这一问着实令元赐娴有些窘迫。她因潜藏在心底的敌意,只觉他戴面具是为掩饰真容,未曾善意地猜想,他或许真有难言之隐。而如今,他恐怕已知晓她这酒疯是装出来的了,却还给留了情面。
  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演,点点头:“醒了。”完了低垂了眼睑道,“对不起,我……”
  陆时卿从未见过她这副吃瘪模样,可心里竟也不觉如何爽利,反倒莫名焦躁起来。他沉默一晌,面上依旧不露分毫:“无妨。”
  这云淡风轻的“无妨”二字,听在元赐娴的耳朵里,便觉他是受伤了。她心里愈发内疚,慌忙摆手解释:“先生,我不是有意……”
  她说到一半顿住。应该说,她的试探是有意,惊叫却是无心,绝非出于对他这异于常人的脸感到嫌恶的缘故。她只是被吓了一跳。
  陆时卿淡淡道:“徐某知道。”
  她都没来得及解释,他知道个什么?元赐娴苦着脸瞅他,半晌直言:“冒昧请问先生,您的脸是怎么一回事?”
  “县主当真想知道?”
  她点点头,目光忐忑而诚挚:“我无心揭您伤疤,只是在滇南认得不少医术高明的能人异士,您说出来,或许我可帮您。”
  陆时卿似乎笑了一下,背过身,负手道:“三年前,徐某应殿下之邀,来此做他的谋士,不料进京途中遭遇了刺客。殿下派来护送我的随从尽数牺牲,我也身负重伤,后来幸得山野医者救治,保住了性命,但治伤期间所用药草,却叫徐某脸上留下如此痕迹,自此无法根除。”
  元赐娴眉头微蹙:“山野医者治不好的顽疾,未必旁人不行,您可曾去到别处求医?”
  他摇摇头:“皮囊无谓,何况欲杀徐某之人,如今已道徐某身死,恢复容貌未必是福,县主不必替我筹谋奔波。”
  她沉默一晌,道:“先生大义,令我钦佩。我为方才失态向您致歉,日后再不会如此了。”说完低下头去。
  陆时卿目的达成了,却真不习惯她如此低眉顺眼,正奇怪她何故作这番姿态,突然听她道:“其实先生心情,我有几分感同身受。我身上也有无法根除的疤痕,起始很长一段时间都觉难以接受,日子久了方才释然。”
  陆时卿微微一愣,皱了下眉头。
  他知道元赐娴近来在试探自己,也得到了拣枝南下的消息,故而早便对今夜这场“鸿门宴”有所预料,事前做足准备,想吓她一吓,叫她就此打消掀他面具的念头,一劳永逸。却未曾料想会是如此情状。
  这看起来很是没心没肺的丫头为了安慰他,竟揭了自己的短。
  倘使换作徐善,眼下必不会多问,但他终归是陆时卿,所以他道:“疤痕?”
  元赐娴状若无事地点点头,笑起来:“先生不知,我可是上过战场的巾帼英雄!”
  哪有人自己夸自己英雄的。听见这话,陆时卿嘴巴想笑,心里却是一阵堵得慌。
  他记起前次她与他讲的,随父从军一事,问:“滇南战事频繁不错,却也不至令您千金之躯冲锋陷阵,令尊何以叫您上战场?”
  她敛色答:“前年南诏入侵,有一战情况危急,阿爹被敌军围困山中,几名留守后方的副将举棋不定,我心里担心,然后……”她摸摸鼻子,“然后就带军冲过去了。”
  “……”她这轻描淡写的,是当肚子饿了,下碗馄饨吃?
  “但我没添乱,我救出阿爹了。”她神情骄傲地道。
  好好好,知道你是英雄了。
  陆时卿望着她,心内百感交集。世人皆道澜沧县主祸水红颜,殊不知当年一举,不过是南诏离间滇南王与朝廷的阴谋。而彼时被骂得狗血淋头,加以无稽之罪的这个小姑娘,却在人们瞧不见的地方,为了大周出生入死。
  那个时候,她才十四岁。
  他始料未及,一时竟觉如鲠在喉,突然后悔今夜出此下策,却只能讲徐善该讲的话,淡淡道:“县主豪情,令徐某心生敬意,只是刀剑无眼,不论情势如何危急,您也该爱惜自己。”
  元赐娴笑笑:“倘使先生身在滇南,目睹了彼时惨状,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她说了这么些话,酒劲缓缓上头,被风一吹,脑袋愈发昏沉,整个人一晃,忍不住按了按酸疼的太阳穴。
  陆时卿脚步一移,险些要去扶她,手伸到一半才觉不妥,转而拱手道:“县主早些歇息,徐某告辞。”
  元赐娴也的确没气力说客套话了,请人送他出府,回房一头倒在床沿,叹了口气。
  阿兄实在太不靠谱,害她平白多喝了这些酒,以至醉熏之下一时动容,竟与徐善讲了推心置腹的话。
  那可是郑濯的人啊。她这是怎么了。
  陆时卿一路沉默着回到陆府,一言不发干坐在卧房,直至夜深,曹暗前来提醒:“郎君,您不去处理下脸吗?”
  这脸是他给做的手脚,贴抹那些脏物时,郎君嫌得连铜镜也不敢照,浑身足足起了三层鸡皮疙瘩,如今一遭回府,却竟不赶着擦洗了。
  他真怕郎君的脸留点什么瑕疵啊。这对旁人而言兴许无伤大雅,于郎君却是致命的打击。
  毕竟,瑕疵可能不对称。
  陆时卿闻言神魂归位,一下跳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完了径直冲向净房,“备水!”
  曹暗着实无辜,怕他尚有旁事交代,便一直候在外间,待见他沐浴出来,收拾妥帖,才问:“郎君今夜可还顺利?”
  陆时卿恢复了脸容,神情却淡淡的,只“嗯”了一声。
  他作出如此牺牲伪装,自然该顺利。元赐娴耍酒疯,他起先将信将疑,但当她跌进他怀里,他便知一切是假了。
  她抬肘的一刹,他算计得当,微微偏了些头。彼时天色大暗,唯借月光视物,哪怕面具彻底脱落,她也未必瞧出端倪,何况他只露了一小块脸颊。
  但他却并不如何高兴。
  他问:“曹暗,你扯谎骗人的时候,心不心虚?”
  曹暗一句快到嘴边的“恭喜郎君”顿时收了回去,颔首严肃道:“皇天在上,小人对郎君忠心耿耿,绝无半句虚言!”
  “……”陆时卿绕过他,拣了张椅凳坐下,“对牛弹琴。”
  曹暗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又听他问:“那名叫拣枝的婢女,果真去了浔阳?”
  “回郎君,县主手下婢女并非简单角色,一路避开圣人耳目,连咱们的人都甩掉大半,眼下尚不能确定行踪,只知是朝南去的。”
  陆时卿点点头:“应该是浔阳不错。既然她够能耐,就不必跟了,叫他们撤吧。”
  他说完缓缓眨了两下眼。
  其实元赐娴的确够聪明了,但人都是有盲点的。他将一张脸藏着掖着,她便自然而然将注意力放在他面具背后,而忽视了他的手。
  她来陆府给他裹伤的那天,他不是没担心过这一点,后来两次拜访元家,都将伤疤做了精细处理。幸而她到底只是怀疑“徐善”身份有假,却如何也不曾将他二人联想在一块。否则,她一天到晚围着他转,迟早瞧出端倪,到时就不是面具与宽袍遮掩得住的了。
  所以,在不必要的情形下,陆时卿仍旧不想与她走得太近。
  想到这里,他抬头吩咐:“这几日注意府上守备,多添些人手。”
  曹暗惊问:“郎君这是要防谁?”
  他叹口气:“那个丫头说要扮成小厮混进来。”
  哪个丫头?曹暗一愣之下明白过来,迟疑道:“郎君可是今夜从元府得来的消息?如此恐怕不妥,您若严防死守,岂不令县主疑心,是‘徐先生’向您告了密?”
  陆时卿一噎。他今夜怕是无酒自醉了,还不如下人想得通透。
  他抬手虚虚点着自己的前襟道:“照你意思,我还得故意给她放行,以证清白?”
  曹暗咳了一声,小声道:“也不是不可以……”
  “她想得美!”
  当夜,曹暗被陆时卿轰了出去,翌日黄昏再来他书房,叩门道:“郎君,来了!”
  陆时卿刚巧人在门边,便亲手移门,往外道:“什么来了?”
  他问完便兀自明白过来,皱皱眉:“怎么这个时辰来?”他刚叫人备了水想去沐浴的。
  曹暗心说这是澜沧县主决定的,他哪里知道,面上问:“郎君放是不放?”
  “不放。”
  陆时卿说完,径直往净房方向走,却听身后再次传来曹暗的声音:“郎君当真不放?”
  有完没完了?他停下来回头问:“你这么想放?”
  曹暗低头道句“不敢”,突然听陆时卿“嗯”了一声:“你跟随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全然忽视你的提议。我是不想放的,但既然你觉得有必要,那就放吧。”
  他好像也没这样说吧。
  见郎君面露质疑之色,曹暗慌忙道:“是,小人的确是这样提议您的。那个……为免县主四处查探,有所发现,小人故意给她一个送茶水的机会,干脆放她来您书房吧?”
  这样也好,终归她意在他,若不给她指条明路,叫她无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反倒摸到了府邸里边的密道,恐怕才更糟糕。
  陆时卿对他这点机灵劲很满意,点点头示意他去,回身将书房里边的要紧文书拾掇起来,完了迟迟不见人来,无所事事之下便在案上铺了张宣纸,挑拣了支笔,随手画了几株兰草,落几笔便朝房门方向望一眼。
  真是,送个茶水也磨磨唧唧。
  直等到一幅兰草图画完,房门才终于被叩响。陆时卿清清嗓子,淡淡问:“谁。”
  门外人似乎也清了清嗓,然后粗着个嗓门道:“郎君,老夫人请小人给您送茶水。”
  一听就是元赐娴的声音,偏陆时卿还得装作不知道。他道个“进”字,垂眼思考自己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扮成小厮的她——是惊讶还是愤怒,茫然还是冷漠?
  不料未等他思考出结果,元赐娴就自曝原形了,一面走近一面笑道:“陆侍郎!”
  他迅速入戏,抬头,眼底一刹闪过无数种情绪,三分惊讶三分茫然三分冷漠,然后以恰到好处的一分愤怒质问:“怎么是你?”
  如此一番过后,他在心里叹口气。自从给这丫头缠上,他天天做不成正经事,演技倒是日益精进了。
  元赐娴笑盈盈地瞧他:“是我,陆侍郎,您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我惊喜你个芙蓉花!
  他一双狭长的凤目一眯,瞧了瞧她唇上贴的两撇黑胡子,及一身藏蓝色的粗布短揭,靠着椅背道:“县主,如陆某未瞧错,您眼下是在私闯民宅。照大周律法,陆某可报官抓您。”
  元赐娴理直气壮摇摇头:“不是的,您误会了。”
  陆时卿好整以暇地等她解释。
  “过几日便是七月半,到时鬼门大开,阴气甚重,我怕您这里不安生,闯入些牛鬼蛇神的,因此趁日落昏黄,以身犯险,亲自来试试您府上的守备如何。”她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得跟真的似的。
  陆时卿笑了声道:“恐怕世间并无牛鬼蛇神,有的只是县主您吧。”
  被拿来与妖魔鬼怪作比的人一点没动气,神情严肃道:“陆侍郎,我是认真的。”她说完,四顾几眼,随手拣了他手边一支笔,扯过一张宣纸,弯身涂涂画画起来,转眼,一幅陆府的简易地图便跃然纸上。
  她指着上边几道口子道:“您这几扇不临街的侧门守备太过疏漏,我动动手脚就进来了。”
  陆时卿心道他若不有所疏漏,她眼下如何能站在这里指点江山,面上则作了悟状:“哦,多谢县主提点,陆某改日必然重新整顿这几处。”
  元赐娴直起腰身瞅他:“那不行,您得给我留个门呀。”
  “您放着大门不走,为何非得从偏门过?”
  “您的意思是,欢迎我走大门?”
  陆时卿一噎,从她手中抽出笔,搁回笔架子,道:“不欢迎。”说完看她脸容一眼,皱皱眉,“您的胡子歪了。”
  “哦。”她应一声,吃痛扯下几撮毛,小心藏进袖中,然后端端正正站在一旁。
  陆时卿自顾自收起那幅兰草图,见她杵着不动,问:“您还有事?”
  元赐娴捶捶腰背:“陆侍郎,我替您安危着想,奔波劳碌了这一趟,您都不请我坐下喝口茶吗?”
  他叹口气:“您请自便吧。”见她跑去倒茶水,又补充,“桌上那套白瓷茶具不准碰。”
  元赐娴回头瞥瞥他,暗暗道句“小气”,换了一套青瓷的茶具使,等喝够了,就十分“自便”地在他对头坐下来,东瞅西瞅看他的书房。
  与外边一样,他这书房也是布置得一板一眼,甚至连一旁博古架的框子都是上下左右对称的,槅子里也没摆什么稀奇的古玩珍宝。毕竟许多有价值的物件,通常凑不齐两副。
  元赐娴撇撇嘴,叹口气。这还算什么博古架,干脆拆了好了。
  陆时卿将画收起,缚好绸带,见她唉声叹气,也不知对他这书房有何不满,冷冷道:“天色将晚,县主如有不适,早些回府较好。”
  她赶紧收回目光,摆手示意未有不适,然后拼命找话茬:“其实我来,还有桩要紧事与您说。”
  “您说。”
  “是什么来着……”她沉吟半晌,终于记起个能说的事,“哦,我前些天从含凉殿出来,碰上六殿下去教十三殿下学武,直觉不太对劲,朝中可是生了什么事?”
  陆时卿微微一滞,抬眼道:“您一个女孩家,管这些做什么?”
  “好奇,我是个极富好奇心的女孩家。”
  “……”
  陆时卿原本不想与她谈这些,但记起昨夜她安慰他的话,再看她眼下一身灰扑扑的打扮,这态度便是如何也强硬不起来了,低低“嗯”了一声:“是有些动静。”
  元赐娴好奇是真,却未妄想从陆时卿嘴里撬出消息来,不过没话找话罢了,闻言诧异道:“您愿意告诉我?”说着凑他近些,小声道,“是什么呀?”一副很期待他与她分享小秘密的样子。
  他咳了一声,先解释:“也不是什么秘密,过几日就满朝皆知了。”
  “我比朝臣先知道的,就是秘密。”她笑得自得,“不过您放心,我肯定守口如瓶。”
  她说得不错,哪怕她比朝臣早知一刻,也是他走漏了消息。陆时卿真觉自己该离她远点,如今竟连口风都把不牢了。
  他暗恨片刻,道:“二殿下犯了事,圣人预备将他幽禁在府,令他闭门思过,不止是十三殿下的武艺,包括原先由他掌管的金吾卫,都将一并移交给六殿下。”
  元赐娴将这消息在肚腹里消化了一番,突然问:“您口中的‘犯事’,该不会与咱们上回在长安郊野的发现有关吧?”
  陆时卿瞥她一眼,似乎略有意外,然后道:“是。”
  元赐娴唇瓣微张,惊诧道:“了不得。”又问,“可我上回与您说,这兴许是桩陷害,您可曾回头求证?”
  “该作的求证,陆某都已作了,圣人也很清楚事情原委,不劳县主费心。”
  她“哦”一声,神情有些失落。
  陆时卿挑眉:“县主似乎很担心二殿下。”
  元赐娴一噎。这人太狡猾了,竟平白给她丢个如此要命的签条,若传去圣人耳朵里,岂不得误会元家站了二皇子的队。
  她解释道:“我是见不得人无辜受冤,定罪容易脱罪难,理该谨慎处置。但既然您说圣人已查明真相,二皇子的确犯了事,我自然也无话可说,不过是眼见折了个储君人选,忧心大周的将来罢了。”
  陆时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县主倒挺忧国忧民的。”
  元赐娴心道那可不,刚要开口再说,忽听房门被叩响,宣氏的声音传了进来:“儿啊,你在屋里吗?”
  两人都是脖颈一僵。
  听不见答应,宣氏继续道:“儿啊,阿娘进来了?”
  陆时卿和元赐娴对视一眼,齐齐跳起,险些俩脑袋撞在一块。
  两人一个是不想以这等偷摸姿态出现在未来婆婆眼前,一个是不愿母亲心生误解,逼得他上元家提亲。
  陆时卿赶紧出言阻止:“阿娘,您等等。”然后四顾几眼,给慌手慌脚的元赐娴指了个方向。
  元赐娴心领神会,急忙奔去。他则疾步赶到门边,平静了一晌,理理衣襟,移门道:“阿娘,您找我有事?”
  宣氏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往里扫:“你屋里可有旁人?”
  陆时卿肯定摇头:“没有。”
  宣氏一脚跨进屋,一面忧心忡忡道:“阿娘听说有名仆役得了我的吩咐,给你送茶水来,可阿娘却不曾有过如此交代,可别是谁要害你啊……”她东张西望一番,问,“真没人来过?”
  陆时卿默了默,坚决道:“没谁来过,一直只有儿一人,阿娘放心。”
  宣氏“哦”了一声,看看他身上旧袍衫,怪道:“早先你不就请人备水了,怎还未去沐浴,这水都要凉了。”说着往净房方向瞅了眼。
  陆时卿不由绷紧了腰背。他平日爱干净,书房也连了个净房,夜里如有公务未完,便会在晚膳后先在此沐浴。方才元赐娴就是被她撵去了里边。
  他忙道:“儿临去前,记起点事未做完,便耽搁了。”
  宣氏的眼底已然染上几分狐疑,嘴角却仍挂着笑意,道:“成,你在外间忙,我去里头瞧瞧水凉了没。入秋了,夜里天冷,可马虎不得。”
  陆时卿一听,慌忙伸手阻拦:“阿娘,我有分寸,不会冻着自己,您去歇着吧。”
  宣氏却铁了心要进去,一把搡开他的手,面上依旧笑得十分温柔:“你与阿娘客套个什么?阿娘试试水就回。”
  拦不住了。陆时卿也不好真与母亲动粗,只得跟在她身后进到里间,正要头疼掩面,却见净房里头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无。
  他疑惑之下松了口气。宣氏也是步子一顿,目光在里头来回扫了一遍。
  这净房陈设简单,一眼便能望尽,此刻屏风收拢,窗子也是从里扣合的,看来确实没什么问题。宣氏眼中狐疑渐渐褪去,走到门前几只木桶边,弯身摸了摸外围桶壁,道:“还是温的,赶紧倒水沐浴吧。”
  她说着往屋里一只浴桶努努下巴。这一努却是一顿。
  等等,这浴桶好像挺大的啊。
  陆时卿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见她似乎想上前,便抢先拎起木桶,道:“好,我这就沐浴了,阿娘回吧。”
  他边说边拎了水往浴桶走,待走到桶边低头一看,不由眉心蹙起。
  元赐娴跟朵蘑菇似的抱臂蹲在里边,正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不是她不懂跳窗的道理,实是因窗子扣了锁,她若选择逃走,必将发出声响,方才听见外间动静,一时情急,只好一脚跨进了他的浴桶。
  宣氏见他不往里倒水,再次心生疑窦,问:“怎得了?”
  陆时卿回头道:“没,就是瞧见桶壁有些脏物,不过不碍事。”
  他说完便拎起了木桶,往里倾斜,跟元赐娴比了个口型:让开。
  这桶笼统就这么点大,她能让去哪啊。元赐娴不肯依,苦着脸拼命摇头。
  陆时卿实在没法,只好拣了块空点的地,避开她将水浇了下去,完了再去拎另外几桶,一桶桶往里倒。
  宣氏这才信他,交代他几句,出了门。
  等她彻底走远,泡在水里的元赐娴“哗啦”一下站起,胡乱抹了把面上水渍,冲屋里佯装准备解腰带的人吼道:“陆时卿,你过分——!”
  陆时卿被她吼得一懵,连她喊他名讳都没注意,见她狼狈不堪,尴尬地偏过头去,咳了一声:“我……”
  他说不上话,一眼瞧见巾架上的手巾,便摘下来目不斜视地递给她:“你擦擦。”
  元赐娴人在水中,气得猛一挥拍,水花一下四溅开来。得亏她眼下穿了小厮的粗布衣裳,湿了也不过贴身一些,不至透出肌肤来,否则她可能会想剜了陆时卿的眼。
  她冷冷道:“我不擦。就你有洁癖?就你爱干净?我才不用你的手巾!”
  陆时卿皱皱眉,撇过头来,十分君子地将视线维持在她脖颈以上,解释:“是新的。”
  她一噎,仍旧赌气道:“新的也不行,你碰过了就不行!”
  陆时卿深吸一口气。他嫌弃了别人这么些年,当真头一回被别人嫌弃。
  他叹了一声,提醒道:“小祖宗,你人都在我浴桶里。”还嫌弃什么他的手巾。
  提起这茬,元赐娴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骑虎难下,不好当着他面爬出,便又拍了次水花泄愤,直叫水溅得他满脸都是,才道:“你出去。”然后接过了他的手巾。
  陆时卿能怎么办呢,见天色渐暗,给她点了个烛,便灰溜溜去了外间,半晌,听见里边传来喷嚏声响。他眉头一蹙,敲了敲槅扇以示疑问,果不其然听元赐娴哭丧道:“我穿什么呀……?”
  他低咳一声:“木施上的衣裳……也是新的。”是新的,不过是他原本准备换的。
  元赐娴看了眼,揉揉鼻子咕哝道:“不行,穿你衣裳回去,我阿兄会打断我腿的,你得给我弄身女装来。”
  陆时卿最终找了陆霜妤帮忙。
  元赐娴在她险些掉了下巴的神色里,接过了一身崭新的秋衣,换上后憋屈地回了府。
  翌日,陆霜妤不情不愿地到元府探望她,问她是否感了风寒。元赐娴可没这般娇贵,却因瞧出她是奉兄长之命前来,便故意擤擤鼻子,打了好几个喷嚏给她听。
  果不其然,当日傍晚,陆府就差人送来了一堆药。
  接连几天,元赐娴都没再往陆时卿跟前凑,预备装个病,叫他好好歉疚一番。直至七月半,徽宁帝在罔极寺躬身主持盂兰盆法会,钦点了元家兄妹到场,她才与他打了个照面。
  佛教传言,盂兰盆节是解除亡亲苦厄之日。所谓“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在佛教兴盛的大周,下至百姓,上至皇室,都会在这一天设斋供僧,去往寺庙超度、拜忏,也祝愿在世的亲人延年益寿。
  罔极寺是专供宫廷朝礼的皇家寺庙,位于长安城东北的大宁坊内。元赐娴得了圣命,身着玄衣,与一众皇室子弟一道随驾,跟在帝王车舆后边徒步而行,远远便见佛塔耸峙,日出的金光洒在塔尖,笼罩得整座寺院巍峨而肃穆。
  元赐娴是宗室女,非正统皇室,因此挨在队伍后方。当然,比陆时卿等一干文武官员靠前一些。
  到了罔极寺,圣人的车舆落了地,金吾卫开道,一路引众人往庙内道场去,前方,七面写有大周历代帝王名号的巨幡猎猎翻卷。
  四下寂静,甚至能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朗朗诵经声。
  跨进门槛时,元赐娴瞧见前边徽宁帝的步子不知何故顿了一顿,等上前,才见地上躺了只奄奄一息的秋蝉,想来他方才约莫是在避开它。
  倒非圣人真有如此仁心,而是眼下这等场合,杀生是触犯祖宗的大忌,将为大周招致祸患。这样一只小小的秋蝉,倘使是圣人不小心踩着,尚可只手遮天,若换作旁人,或将换来杀头的罪名。
  元赐娴扯扯一旁元钰的袖子,示意他脚下当心。
  这盂兰盆法会的第一项仪式便是将祖宗们迎入道场。
  庙内道场布置开阔,正中一张数丈长的祭台上整整齐齐摆了供品,正前设一只硕大的青铜祭鼎,里边盛满香灰,旁侧站了大周贵人圈里最有名望的虚圆法师,及其名下几个出色的僧人子弟。
  金钟撞鸣,传来三声清音,宫人们高举七面赤底玄字的巨幡入内,徽宁帝紧随在后,从僧人手中接过三柱细香,照虚圆法师口中悼词祭天礼拜,接着便轮到后方诸皇亲,拜完一个,退出一个,再进一个。
  皇亲数众,如此一阵过后,元赐娴已等得百无聊赖,只好盯着前边贵人们的后脑勺发呆。倒是郑濯上前的时候,递香的僧人手一抖,不小心将香灰撒落在了他的手背,叫她神思一下归了位。
  这新鲜的香灰该是滚烫的,僧人一惊,慌忙就要请罪。郑濯却打个手势止住了他,大约是不愿如此场合多生事端。
  元赐娴觉得奇怪,为何其余人都好端端的,轮着郑濯就出岔子了。
  她心生疑窦,想找机会查探一下他的伤势,等他自道场退出,经过她身侧时,便从袖中取出一瓶药膏,拦下了他。
  她之所以随身携带药膏,也是因怕被香灰烫伤,有备无患的缘故。
  郑濯微微一愣,见元赐娴指了指他的手背,朝他比出个口型:擦擦。
  他笑了笑,无声回她一句“多谢”,继而抬手接过药膏,涂抹好了再递回给她,朝她颔首示意别过。
  元赐娴不动声色瞧了眼他手背上的烫红,也朝他略一颔首,回头目送他离去,却突然对上一道寒芒。
  文官队伍里,一身祭服的陆时卿正望着她,一双斜挑的凤目几乎眯成了一道缝。
&我惊喜你个芙蓉花!。。。哈哈&
发表于 5&天前
阅读权限255&主题1004&UID8587893&帖子37487&积分47695&
91UID337817 &精华0&帖子37487&财富333682 &积分47695 &在线时间2617小时&注册时间&最后登录&
第26章 026
  实则元赐娴的气早就消了。陆时卿此人,她是不奢望他低声下气道歉的。他能拐着弯托陆霜妤上门慰问便已难得,何况当日那茬,说到底也算她的过错,因此她晾他这些天,并非当真不愿理他,而是走了个“战术”。
  正如此刻,她瞧见他冒火的眼神,偏不给他好颜色瞧。玉指一伸,将碧绿的瓷瓶捻着转了一圈,确信晃到他眼了,才缓缓收回袖中。
  陆时卿心中冷嗤一句“幼稚”,理了理衣襟,目视前方,神情倨傲。
  元赐娴便也扭过了头来,暗暗垂眼回想郑濯的伤势。
  方才凑近一瞧,她发现,僧人失手抖落的香灰大多撒在他袖口,手背处则十分轻微。如此一点烫红,于武人而言不过像被蚊虫叮了一口,真要说是谁刻意为之,似乎没什么道理。
  她想,大约是她过于关注郑濯,杯弓蛇影了。可等了一晌,当她打消疑虑,上前去接僧人手中的细香,却复又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细香的味道,与郑濯身上的香灰不一样。
  她伸出的手一顿。给她递香的僧人也是一愣,却见她很快笑了下,仿佛什么也未发生,接了香去到祭鼎礼拜,继而退出了道场。
  元钰先她一个作礼,出来后放慢了步子等她,见她跟上,偏头小声问:“方才何事?”他注意到她有一瞬停顿。
  此刻人多眼杂,元赐娴摇头示意无事,待去到举行下一场仪式的大雄宝殿附近,才压低了声道:“阿兄,你闻闻这香灰。”说着抬起袖子来。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咬定卿卿不放松 凤凰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