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荣华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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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天旋地转后林清婉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眼处便是一片烂漫的山茶花,再抬头便是一条雕饰考究的长廊。 她定了定神,扭头看向一边,林江和白翁正站在她旁边,俩人见她看过来便都微微一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这是我在扬州的官邸,前面是我住的正院,林姑娘请。”林江侧身请林清婉进去。 突然从现代的都市来到这古色古香的宅院,哪怕早有心理准备,此时真的置身在其中还是有一种走在云上的飘忽感。 林清婉跟着他往里走去,途中碰到了好几个急匆匆进出的下人,他们目不斜视的从三人身旁走过,有一个还因为走得太急崴了一下脚,身子一歪,直接从林江身上穿过去。 林江和林清婉皆是一愣,白翁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上仙,我们快往里去吧,您现在是魂体,离魂太久对身体也不好。” 林江回神,压下心中的怪异感,扭头对林清婉微微一笑道:“林姑娘别怕,其实被人穿过魂体也没什么感觉的,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林清婉:……不,谢谢,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穿过长廊,三人便来到一个院中,正房里隐隐传出哭泣的声音。 正有两个丫头守在门前,其中一个左右看看无人,便忍不住对另一个道:“老爷都昏迷三天了,你说他不会就这么……” “噤声,这些话也是我们能说的?”另一个丫头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要是让林嬷嬷听到了,仔细你的皮。” 小丫头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道:“林嬷嬷一心只在老爷小姐身上,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林江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林清婉一眼,见她正好奇的盯着两个小丫头看,他不由轻咳一声,绕过两个丫头直接穿过门帘进屋,“林姑娘请进。” 林清婉连忙跟上。 屋里正哭声一片,一个身量瘦小的女孩正趴在林江的床前哭,她身后的两个丫头也忍不住一起抹眼泪,一个老嬷嬷呵斥着几个丫头,让她们都退下,转过身来一脸关切的劝小女孩,“大姐儿就是为老爷想也该保重身体才是,不然老爷醒了,您却病倒了,反倒让老爷挂心,养不好病了。” “可是爹爹怎么还不醒呢?”小姑娘显然吓坏了,看着床上的父亲哭道:“他都昏睡三天了,嬷嬷,爹爹会不会不要我了?” “不会的,不会的,老爷吉人有天相,一定会好的。”林嬷嬷心里其实也不太确定,但她却知道不能再让小姐这么哭下去了。 家里三个主子,现在生命垂危的有俩儿,要是大姐儿也病了,那林家…… 林嬷嬷打了一个寒颤,越发卖力的劝说小姐。 林江正满脸慈爱的看着小女孩,他对林清婉介绍道:“这就是我女儿,她大名叫玉滨。以后她就托付给姑娘了。” 说罢他郑重的向林清婉行了一礼,林清婉忙回礼道:“林先生,不,林大人放心,我会尽力的。” 白翁道:“上仙归体吧。” 林江点点头,魂体一点儿一点儿的化作星光没入床上的身体,片刻后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睛,林嬷嬷惊呼一声,高兴的叫道:“老爷醒了!” 林玉滨立即抬头看去,果然见父亲睁开了眼睛。 她忍不住鼻头一酸,心中的喜悦,委屈一并涌上来,捏着帕子忍不住叫了一声“父亲!” 林江对她微微一笑,宽慰道:“父亲没事,只是之前太累了,睡了一觉就好了。” 林玉滨看着父亲的笑容,眼泪忍不住一颗颗的往下落,她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哭道:“父亲,小姑也病了,你们都病了!” 林江眼神一暗,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小手道:“别担心,父亲会护着你的,你小姑她,”林江压下心头的酸楚,强笑道:“你小姑也会好的。” 说罢看向林嬷嬷。 林嬷嬷按着眼角道:“老爷,您病倒后大小姐就一直昏迷不醒,大夫说……” 她咬了咬唇哽咽道:“大夫说也就这两天的功夫了。” 林江心中一痛,撑着手肘起身道:“去春晖院看看。” “老爷,”林嬷嬷焦急的按住他道:“您刚刚醒过来,身体还虚弱着呢,还是看过大夫再说吧。” 林江却知道自己暂时还死不了,他实在担心妹妹,所以一把推开林嬷嬷道:“无事,让人把坐辇抬来。” 他看向床边立着的白翁和林清婉,几不可见的对他们微微点头,示意他们跟上。 下人们不敢不从,不到片刻就抬了坐辇来,林江不过是因为昏睡了三天,水米未进所以有些手脚发软,但坐到辇上让人抬着前进还是可以的。 林玉滨跟在坐辇旁边,一脸关切的看着父亲。 一行人在半路上正好碰到从春晖院赶过来的徐大夫,徐大夫看了林江一眼,然后默默地跟在辇车后面又回了春晖院。 春晖院的气氛比林江的正院还要悲戚,林大小姐的两个大丫头立春和立夏正跪在床前低声哭泣,而林大小姐躺在床上面如金纸,若不是胸口还微微起伏,几乎能让人以为是死人了。 林江的脸色很不好,扶着玉滨的手呵斥道:“哭什么?你们小姐还没死呢!” 立春和立夏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来看,见是老爷,吓得伏地。 林江冷哼一声道:“下去!” 立春和立夏脸色惨白的互相扶持着退下,林江上前两步探头去看她,见她双目紧闭,一时不由攥紧了女儿的手。 就算是早已预料到,此时真要面临妹妹即将要死的事实时他还是忍不住心痛。 她才及笄,正是年华最好的时候。 林清婉也怔怔的看着床上的女孩,虽然脸色苍白,人也瘦得脱形,但这模样…… 林清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她读初中那会儿很像。 白翁见她摸脸,也不由来回打量俩人,半响后道:“看来二位姑娘的确有缘,不仅名字一样,八字相合,就连长相都像了六七分。” 要不是林清婉这身打扮不伦不类的,得更像。 只是穿了T恤牛仔裤就被归类为不伦不类的林清婉:…… 林江已经在问大夫情况了,徐大夫叹气道:“林大人尽早准备吧。”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哭声一片,林玉滨更是捂着脸痛哭,但却因为顾忌床上的小姑,只敢咬着唇落泪,时不时的抽噎一声。 林江心中一痛,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要独自待会儿。” “玉滨,”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道:“你许久不睡,快回去休息吧,让王嬷嬷给你熬些安神的药。父亲和小姑还得你照顾呢,你要是熬坏了身子我们可怎么办呢?” 林玉滨犹豫了一下,见父亲神色坚定,便知道他多半是有事交代下去,而自己还不宜听见,便只能起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等徐大夫等都退下后,林江才对留下的林嬷嬷道:“嬷嬷请帮我守着门,不许任何人靠近,更不许人来打扰。” 林嬷嬷垂眸恭敬的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她将门关上,自己就坐在门口的走廊里,可以一眼看到院子里的情况,却又听不到屋里的声音。 林江等人退下去了,这才看向虚空中的白翁道:“劳烦天仙了。” 白翁微微颔首,一道白光将林大小姐包裹住,片刻后她脸色渐渐好转,也慢慢清醒过来,但他并不是在为她续命,不过是让她好受点,清醒过来罢了。 婉姐儿一醒过来就看到兄长坐在床前,不由一喜,“大哥,你没事了?” 林江颔首,柔声笑道:“没事了,倒是你可觉得哪里难受吗?” 婉姐儿摇头,神色轻松的道:“竟觉得身子轻松了不少,难道果真死不了?” “若能活,你可愿意活下去?” 婉姐儿摇头一笑道:“这世界污淖得很,晚死不如早死。” 林江就知道她死志已定,之前那句话也不过是在跟他玩笑罢了。 婉姐儿见兄长面色苍白,不由心中愧疚,眼眶微红的撇过脸去,低低地道:“兄长,我对不起你……” 林江慢慢摇了摇头,“是兄长不好,不能为你张目,你心里委屈我都知道。” 婉姐儿只觉得满腹的委屈和悲愤终于找到了出口,她眼泪直流,忍不住俯身痛哭道:“哥哥,哥哥,为何苍天如此不公哪?” 林江慢慢的将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抚着她的头发不说话。 婉姐儿似乎要将一生的眼泪都哭干,直到哭不出声来才呆呆的倚在床头看着林江。 屋外的林嬷嬷影影绰绰的听到大小姐的哭声,心中惊了一下,自从大小姐知道老爷昏倒后她就昏厥过去,病情急剧恶化,徐大夫都说时日无多了,怎么突然就醒了?
屋里,林江等妹妹缓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妹妹可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话?” 婉姐儿微微回神,问道:“什么话?” “玉滨夭折和林家覆灭的那些话。” 婉姐儿惊讶,“哥哥,你竟是认真的吗?” 她以为那是哥哥激励她活下去找的借口,见兄长面色沉凝,她不由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神仙鬼怪之事哪里做的准……” 婉姐儿顿住,瞪大了眼睛看向兄长的背后,半响后,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见那披头散发的女孩和白胡子老翁依然站在兄长背后,而且俩人还对着她微微点头。 林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暗暗瞪了白翁一眼,他妹妹胆子小,这样突然显形,万一把她吓坏了怎么办? 白翁默默低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林江。 婉姐儿见兄长面色平静,也微微放下心来,斟酌的问道:“哥哥,这二位是?” “他们一人是天上的神仙,一人是哥哥找来的帮手,”他顿了顿道:“婉姐儿,哥哥日前得了些机缘,无意中知道些过去未来之事,也得了些本事,续命虽难,却并不是不可为,只要你心志坚定,再活几十年也是做得的。我们林氏几代积累,很是有些功德,如今拿来庇佑子孙再顺理成章不过。所以你可要重新考虑一下?” 婉姐儿看看兄长,又看看他身后的俩人,心中若有所感,她缓缓摇头道:“既然天地有灵,有鬼神,那一定也有轮回了,哥哥,请恕清婉自私。” 既然她与谢二哥在阳间不能结为夫妻,到了阴间总能相聚。 林江明白过来,叹气道:“好吧,那哥哥有一件事要求你。” 他回头看向林清婉,对婉姐儿道:“这位林姑娘与你同名同姓,八字相合,是哥哥从异世找过来的帮手,玉滨的生机应在你和她身上。” “你,”林江艰难的道:“你死后,我想让她附身于你的尸首,或许能给玉滨和林家一线生机。” 婉姐儿看向林清婉,攥紧了被子问,“既然哥哥能续命,为何不续自己的命?”反而要千方百计的从外面找人? 林江低落的道:“我不能在此间多留,不然于林氏,玉滨和这方世界都没有好处。” 他要是能活,哪里会想死? 哪怕是死后成仙,对他来说,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他女儿,比林家更重要的了。 若是他连这两者都保不住,他成仙了又有何用? 可是白翁说他是金仙转世,一旦身死,被封存的记忆和法力就会苏醒,这方小世界根本承受不住他的魂魄停留。 不然他也不会费尽心思的跑到异界找林清婉。 婉姐儿看了一眼兄长身后的白翁,若有所觉,她哥哥能够得到仙缘,想来也不是一般人,所以这是不得不死了? 婉姐儿心中悲戚,自庚午之祸后他们林家人的寿命都不长,看着脸色苍白的兄长,想起前不久他与自己说的话,他竟然也只剩下半年的寿命了。 她微微咬了咬嘴唇,看了林清婉一眼,知道这肯定是兄长费尽心机找来的人,虽然对自己的身体要被别人所用很有些介怀,但为了林家…… 婉姐儿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那她以后会成亲吗?” 三人一愣,显然没料到小姑娘会问这个问题。 林江愣愣的回不过神来,林清婉第一个反应过来,摇头道:“当然不会,我家在异世,等此间事了,我还要回家的。” 婉姐儿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瞄向兄长,林江赶忙道:“不会,我打算让她守望门寡,回家以姑奶奶的身份主管林家。” 婉姐儿眼睛一亮,身子都不由坐直了,“是真的吗,那,那我可是要跟谢二哥拜堂?” 林江心中一酸,“谢二还没出殡,我会尽快和谢家商议……” “哥哥,”婉姐儿期盼的看着他道:“让我去拜堂吧,就算是捧着牌位我也心满意足了。” 林江抖了抖嘴唇,谢逸鸣出事时他伤心,愤怒,但过后想的就是妹妹的后路。 他早就计划好了,改掉妹妹的命运后就赶紧给她另定一门亲事,连人选他都挑好了三个,可惜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妹妹对谢逸鸣的感情。 她不愿意续命! 看着妹妹的眼神,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点头应道:“好,不过你得活着到那时候,拜堂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办妥的。” 婉姐儿立时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哥哥放心,我一定能活到拜堂的。” 但白翁还是和林江道:“就算她意志坚定,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天,所以抓紧吧。” 林清婉则有些怅然的看着婉姐儿,她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呢。 婉姐儿看到林清婉脸上的不忍和心疼,她不由对她微微一笑,“姑娘不必可怜我,我心里快活得紧,这半月来从未有过的快活。” 林清婉不由坐到她床边问,“你那未婚夫一定很好吧?” 不然怎么能让她心死殉情呢? 婉姐儿微微一笑,眼睛亮得林清婉着迷,“他当然好,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 婉姐儿知道林清婉以后就是她,大哥把她留下多半也是希望她们多相处了解,以免她以后被人察觉。 所以她心中虽羞涩,却还是愿意将她和谢逸鸣的事告诉她,而且说起这些往事来她的心里很高兴,如同浸了蜜一样。 大概是因为就要嫁给心爱的人,婉姐儿很开心,说完了自己的事还很有兴致的问林清婉,“林姑娘呢,你可定亲了?” 看林姑娘的年纪比她大不少,应该是已经成亲了吧? 林清婉一笑,“没有,我没有你运气好,还未找到心仪之人。” 婉姐儿惊讶,“姑娘芳龄几何,家里也不担忧吗?” “我恰巧年长你十岁,家里,”想到躺在医院里的祖父,林清婉有些失落的道:“因我一直在学校念书,年纪也不大,所以家里也不急。如今祖父病重,他大概是有些急了。” 所以才偷偷地联系以前的战友,想要给她找个归宿。 婉姐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道:“二十五还不大吗?” 林清婉看她呆呆的模样,不由好笑的摸着她的脑袋道:“在我们那里是不大的,年过而立才成亲的比比皆是。且法律有规定,法定的结婚年龄女子是二十岁,上不封限,就是一辈子不成亲国家也不会管你。” 婉姐儿精神一震,歆羡道:“那的确好,不比我们这里,女子过了十八不嫁就要交罚银了,十几年前还是二十岁呢,前些年降到了十九,现在又降到了十八。” 她虽然有心仪之人,急着嫁,但也知道女子成亲晚一些好,像她大哥原本就是想把她留过了十七岁再出嫁的,刚好擦着律法定的时间过。 只有战时和战后国家才会压低结婚年龄上限,林清婉现在对大梁还是两眼一抹黑,闻言不由问,“大梁是有战事,或才结束战事吗?” 婉姐儿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啊,前两年刚与大楚打了一场,大皇子殒身,听说现在楚境依然不稳,钟将军一直被束在边关。” 婉姐儿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好奇问,“林姑娘怎么猜到大梁有战事?” 林清婉叹气,“历来只有人口减少太多,国家急需新的劳动力时才会压低结婚年龄,我想除了降低结婚年龄外,大梁对逾期不婚的处罚也加重了吧?” 婉姐儿沉默了一下,失落的点头道:“是,以前是一年罚钱五钱,现在却是要逾期不婚的家庭多交二钱钱,五匹布及一斗粮。” 林清婉惊愕,“这罚款也太重了些吧?”都超过了历朝历代的丁赋了。 “是啊,所以女子争相早嫁。”婉姐儿偷眼看向林清婉,所以这个年纪都没嫁人,也没定亲的姑娘她还是第一次见,可真是稀罕啊。 “林姑娘刚才说你一直在书院念书?”婉姐儿为免她尴尬,连忙转移开话题,“那看来姑娘不仅聪慧,也出自书香之家,竟一直能在书院读书。” 这个时代要读书可难得很,不是有钱就能读的。 林清婉知道她误会了,便不由笑道:“在我们那里,只要不多笨,有毅力者想要读我这么多的书都可以办到。” 她生活在一个很好的时代,读书的花销并不多大,加上学校扩招,想要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不知道要比现在容易多少。 她是学历史的,知道古时候想要出一个读书人有多艰难,有时候举全族之力,甚至是全村之力都未必能供出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来。一本书可能都需要一个三口之家不吃不喝的劳作一年才可能买得起。 林清婉便和她说了下国家的九年义务教育,又谈了一下他们那个时代的情况。 婉姐儿听得眼中异彩连连,俩人一人介绍着大梁,一人则介绍现代,竟发现她们在某些事上的认知惊人的相似,即使他们中间相隔一千多年,两人倒一时相见恨晚起来。 林清婉欣赏的看着婉姐儿道:“我像你这么大时每日想的就是读书,早中晚要吃些什么,或是跟同学去哪儿玩,哪里能想这些国策民生?” 每日放学回家,她头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看动画片,每次吃完饭后祖父调台到新闻联播时她就回屋去做作业,等作业做完了新闻联播也完了。 小时候她为了跟祖父抢遥控还在沙发上打过滚呢,有时候为了不让祖父找到遥控,还特意把遥控扔进画缸里,画缸里有几十幅画卷,祖父根本找不到…… 要不是她比她多了十年的阅历,只怕她这个现代人都要羞于见这个小姑娘了。 婉姐儿到底年小,虽见识不凡,听见她这么夸她还是有些自得,“谢二哥就说若我为男儿身就能跟他一起出科入仕,争侯夺相了。” 说到未婚夫,婉姐儿脸上的表情一滞,脸色带着些苍白道:“其实我知道他是在哄我呢,封侯拜相哪里那么容易?不过是逗我开心,但他那么好,却还没来得及出科就……” 婉姐儿咬住嘴唇,忍着眼中的泪意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寄出那首诗,让他千里迢迢的从西都回来,白丢了这一条性命。” 林清婉抿嘴不语,她并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她并不想问她,以免再一次撕裂开她心里的伤口,只能伸手要握住她的,以期给她一些鼓励,但她的手却直接穿透她的。 婉姐儿见状回神,对她微微一笑道:“林姐姐不用担心我,这半月来该哭的我都哭尽了。”
林清婉怔怔的站在床角,看着进进出出的丫头给婉姐儿顺气,灌药,叫大夫…… 明明刚才还与她相谈甚欢,但毫无征兆的她就吐了一口血,然后整个人如同被抽了生气一样的衰败下去。 春晖院里的下人们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察觉到屋里的动静后立即冲进来,有条不紊的开始抢救。 被重新拉回来的徐大夫面色也平静,熟练的给婉姐儿扎了几针后道:“小姐不宜劳神,你们这几日注意着些,让她多休息。” 他刚才得到了林江的最高指示,一定尽量让婉姐儿活更长的时间。 婉姐儿的贴身丫头立春和立夏已经重新回到她身边,认真的听了徐大夫的叮嘱后表示一定看紧小姐。 林清婉看着眼睛要闭却不愿闭的婉姐儿,小心的避过徐大夫,俯身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哥哥加快速度,让你活着嫁给他!” 婉姐儿眼中露出欣慰,满足的阖上眼睛睡去。 徐大夫则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觉得一股寒意才从脊椎骨往上冒,他小心翼翼的转头看向右边的虚空,然后扭头问左边的立夏和立春,“你们看见了吗,刚才小姐好像是冲我身旁笑了一下。” 立夏瞪眼,“徐大夫您胡说什么呢,小姐明明看的是你。” 徐大夫更寒,结巴道:“你,你确定小姐看的是我吗?” “当然!” 立春虽有些犹豫,但床前只有他们三人,刚才小姐的确是看向徐大夫那边多一点,因此点头道:“应该是看着您。” 徐大夫的右手边,林清婉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确认他看不到自己后松了一口气,转身往屋外走去。 但站在了院子里她却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嗯,刚才他们是从左边来,还是右边过来着? 林清婉站在院子里沉思半响,见林江和白翁都想不起来接她,她只能默默的抬脚走出院子,闭着眼睛选了一下,最后转身随意选了一条路就走。 林清婉有些迷路,但她是逢院就进,进去前牢牢记住来时的方向,找不到林江再出来,继续往前走,遇到高墙就转弯,不到一个小时就把林府里面转了一遍,当然,也找到了林江的书房,顺便围观林府下人交流了些小道消息。 等她终于在前院的书房里找到林江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林清婉坐在椅子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就算灵魂走路不费力气,但她还是觉得累。 不过阿飘似乎是收集信息最好的状态,所以她对如何安置她为难的林江道:“林大人,我觉得暂时飘着也挺好的,若是生魂状态没有后遗症,那我就暂时这么飘着吧。” 白翁立即道:“没有后遗症,林姑娘放心,我每日都为你加固一番灵魂,回头我再用养神木给你刻个法阵,你随身带着,不仅不会虚弱,灵魂还会越发强大呢。” 他可不想再给林清婉找一具暂时栖身的躯体,那可真是太麻烦了。借尸还魂也是很耗费材料及法力的好吧? 林江愧疚,毕竟是他没有考虑周全,他以魂体飘过三日,真是各种不适应。而林清婉目测还要这样飘着十天,想想他都替她难受。 而且魂体状态也有许多麻烦,因为人都有一些习惯,比如吃饭,睡觉,沐浴等,而魂体是不需要这些的,可搁谁十天不吃饭,不睡觉,不沐浴都会不适的。 人碰不到实物总会让人心里有一种不安全的感觉。不过林江没有多说,因为现在除了等待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达成共识,林江便对她招手道:“林姑娘,虽说我还有半年的时间,但林家事务繁杂,只怕你一时接手不了,所以还得从现在就开始准备。” 林江前不久才得知自己寿数不长,几乎是每天都数着日子过,距离他死亡的时间还有六个月零八天,他得加快时间让林清婉了解大梁,了解林家。 林江从书桌旁抱起一垒垒的账册,堆得直有半人高,放在书桌上直接到林江的下巴了。 “这些都是林家的重要产业,虽说不需要你亲自管理,但你还是得了解一二。” 林清婉呆呆的看着那些账册,果然,能交换生命的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 林清婉站在桌前看着这高高的账册,问:“你死后这些财产我和你女儿都能继承?” 中国古代关于户绝在室女继承财产有很多限制,有的只能继承部分财产,其余要被国库没收,还有的则是要收取巨额的税收。 而且在室女即便是继承到了财产,再到出嫁时也很难带走全部财产,因为宗族会阻拦,以免父系的财产流失。 朝廷更多的也会偏向势力大的宗族,她没看过大梁的律法,不知道关于这方面的继承制度,也不熟悉这边的世情。 林江听她问,更是觉得自己找对了人,他叹气道:“正是因此我才要求你。我同意婉姐儿嫁给谢逸鸣也有另一层私心。” 林江拿过《大梁律令》,沉声道:“我没有儿子,也无意过继嗣子,所以我们林家算是户绝。你们要继承财产不难,虽说要交一笔不少的税,可继承之后要带走就难了,宗族不会答应的。” 这也是他在窥天镜里看到的“未来”之一,“我五服内还有一支亲族,到我们这一辈正好是第五服,到玉滨那一辈就出五服了,然而……” “然而我还活着,他们就算是林家还算亲近的亲族,有权利接管在室女出嫁后的父系资产,甚至有权和宗族提议从他们那支过继子嗣,而我若死了,他们更能找出借口从林玉滨手里抢过财产的管理权。”林清婉就是做历史研究的,这种事在历史上不要太少。 而此时宗族的力量显然还是很强大,至少可以在他们想时强势替绝户的亲族决定嗣子人选。 现在他们不提,一是林江势大,权大,本人没有过继嗣子的想法;二则是他们不知道林江的身体状况。 而且除了宗族内,来自外面的危险也不会少,毕竟林氏这么大的家业就落在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手里,无异于稚童抱金过市。 “是!”林江想到自己在窥天镜中看到的事,他闭了闭眼压下情绪道:“金银皆是身外之物,我本意是让玉滨平安一世,如果放弃财产能让她过好我是不介意的,所以从窥天镜里看到那个境况后我曾写过奏折,想要将财产一分为二,一部分交给宗族,一部分上交给朝廷,只给玉滨留一些藏品,几个田庄店铺及她母亲的嫁妆做陪嫁而已,希望朝廷和宗族看在这些钱财的份上对玉滨多照料一二,然而……” 林江握紧了拳头道:“然而窥天镜在我做这些布置后推演出来的结果依然不好,虽过程有所不同,但玉滨还是小小年纪便早夭,不论是宗族还是朝廷都没能护住她,甚至宗族和皇室中便有不少人疑心我偷偷给玉滨留了不菲的财物……” 即使他们心中也觉得不可能,却依然抱着万一的想法逼迫玉滨。 想到女儿小小年纪便被豺狼虎绕,每个人都想从她身上咬下一口肉来,可她却给不出他们想要的肉,便只能把一条命给留下。 他根据窥天镜推演出的过程做了许多安排,但不论怎么躲避,却都避不过女儿的那个命运,就好像她生来就是受苦一样,不管他做多少安排,她最后都会被身边的虎狼一口一口的撕碎吞了。 过程不同,但结果总会一样。 如果不是白翁算出女儿的生机在林清婉的身上,他也不会跨越时空千里迢迢的去异世找她。 白翁说林氏被上界算计,或许还是因他之故,本来林氏是必亡的结局,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总有一个变数就是神仙也算不到的。 而他妹妹和林清婉就是这道生机,果然,他在林清婉猝死的前一刻找到她,与她达成了交易。 她来此帮他照顾女儿,打理家业,事成后他为她延命,并让她祖父消掉病痛。 “姑娘如今是我女儿唯一的生机,这些财产便交由你处理吧,是留是扔全凭你一句话。”林江目光炯炯的看着她,从窥天镜推演出来的“未来”看,林氏的家业便是女儿的催命符,而以前林氏积累下的仇敌则是推手。 而这些财产,他不论是留,是送,是扔,是毁,到最后都避免不了女儿因林氏家业的悲惨结局。 而对那些做推手的仇敌或是忘恩负义的亲族,他何尝没有想过在临死前先拉着他们一起死? 然而不行,他不过是一扬州刺史,怎么可能做到这点?便是做到了,除了他们,总也有人会前赴后继的出现。 这或许就是白翁说的林氏被下了诅咒的后果。 林江在沉思,林清婉却觉得一座大山“砰”的一下砸到了她的背上,这么多财产竟要她做决定?她觉得魂体的手心似乎冒汗了。 林江看着她郑重的道:“姑娘不必犹豫,白翁说我有心十倍或许都不比你无意一瞬,因为你才是生机所在,所以你尽管做决定。我只要我女儿平安活着就行。” 所以财产什么的你完全不必在意。 林清婉觉得这才是真土豪,敢把整个家业都扔着玩的熊人! “我会看的,”林清婉艰难的道:“可我觉得我得先了解一下大梁的情况。” 她总不能两眼一抹黑的就做出决定吧,刚才从婉姐儿那里虽粗粗了解了一下大梁,但那都太粗浅了,深入的她们还没聊到呢。 林江想了想道:“那这几日你就跟在我身边吧,有不解之处只管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明天他要去谢家,还要去官衙,会接触到各个家族的人及各级官员,没有什么比让她亲眼看到更好的教学方法了,到时候他再解说一些就是了。
谢家门庭零落,大门上挂着白布,却连个吊唁的人都没有,只有几个门人或站或蹲的在大门口那里看门。 远远的看到林府的马车,有机灵的门人立即让同伴跑去叫大管家,自己带着一众门人列成两排恭候。 马车里,透过车窗看着这一切的林江与林清婉解说道:“我们林家和谢家算得上世交,谢逸鸣的祖父谢宏在朝中为司农卿,其父谢延为中书侍郎,谢夫人出自华阴杨氏,是继室。” 林江看着门庭冷落的谢家大门叹气道:“谢二郎还未成亲,算是夭折,所以除了他的同窗好友及一些家族的同辈子弟外,几乎无人来祭奠了。何况,他坠马一事还有些隐情……” 马车刚好停下,林江便没有说是什么隐情,而是弯腰下车,抬头看着谢家的匾额。 林清婉也抬头去看,“所以谢二郎死得冤,而你不能为他讨回公道,所以觉得委屈了婉姐儿?” 林江叹气,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回答林清婉的话,但这声叹气已代表了一切。 “那他的家人呢,他们也不管吗?还是无能为力?” “祸起萧墙,谢家都做出了取舍,我一外人并不能越俎代庖。”林江声音几不可闻,说完这一句撩起袍子便走上台阶。 谢家的大管家很快小跑着迎出来,躬身道:“林大人,快里面请。” 大管家有些纠结,他不确定林江是不是来找麻烦的,他还记得前不久这位大人跟自家大老爷吵了一架,直接用砚台砸了他们家老爷,到现在他们老爷额头还包着呢。 按说他已经吊唁过了,今日不该过来的呀。 但在扬州他最大,大管家还真没胆子拦他,因此只能把人往花厅里引,“林大人来得正巧,我们二老爷也回来了,小的这就叫人去请二老爷。” “不用了,”林江冷着脸往灵堂里去,并不跟着他去花厅,“先去给二郎上一炷香吧。” 大管家抖了抖嘴唇,还是只能跟上。 远远地,林清婉就听到和尚道士念经的声音,她不由脚步微顿,话说这世上既然有神仙鬼神,那她这个生魂会不会被那些和尚道士给看出来,然后收了? 林江察觉到她的停顿,也不由停下脚步,目光扫向她,示意她赶紧跟上。 林清婉收敛情绪,亦步亦趋的跟着林江往里走,算了,好歹这位是天上的金仙下凡历劫,这些和尚道士要是真能看到她或收了她,再没有跟着他更安全的了。 大管家正低着头想一会儿林大人和大老爷要是再打起来,他是帮自家老爷呢,还是去拉着林大人,所以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灵堂里,和尚道士分为两派,正在尽职的做法事,虽是两派却互不干扰,你做你的,我做我的。 而棺木前面正放着一个蒲团,一个妇人正浑身着白的坐在左边的胡凳上,上半身靠着棺材,木然的看着这些和尚道士。 她便是谢夫人杨氏了。 听到脚步声,她木木的转过头来,见是林江才扯了一下嘴角,扶着杨嬷嬷的手起身,“林大人来了。” 声音嘶哑,若不是林清婉看到她的嘴型,几乎要听不出她说的话。 林江对她微微颔首,燃香拜了一拜才对她道:“谢夫人,林某此次来是有件事要与你和谢侍郎商议。” “是为我们两家的婚约吗?”杨氏声音低沉道:“林大人放心,我儿既然死了,那两家的婚约自然不作数了……” “谢夫人多虑了,林某是为婚约而来,却不是要取消婚约。” 杨氏呆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她身旁的杨嬷嬷眼睛一亮,见夫人呆呆愣愣的,顾不得以下犯上,连忙掐了她一把。 杨氏瞬间回神,她抖着嘴唇道:“你,你是要让婉姐儿嫁给二郎?” 见林江点头,她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纠结,无意识的道:“这怎么好,这怎么可以,岂不是太过委屈婉姐儿了……” 嫁给她儿子,即便她以后不守了,那也是再嫁。再嫁和初嫁可是不一样的,他们两家之间只是定亲了而已。 “林某却是有要求的。” 杨氏回神,攥着杨嬷嬷的手转身,“大人,我们换个地方谈话吧。” 灵堂到底不是说事的地方。 林江微微颔首,跟着杨氏去偏房里说话,她实在是太心急了,几乎是一刻也等不得,自然不会跑到老远的花厅去说。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大管家却是冒出了一身的冷汗,见林江跟着夫人走了,再不敢耽误,连忙朝后院跑去。 这事得赶紧通知大老爷啊! 杨嬷嬷显然也知道林江要跟夫人谈的必定是机密,不然也不会在老爷未来之前就提出这事。 要知道林江是出了名的疼女儿疼妹妹,所以在二郎的事发生后,只有林江一人打上门来,几乎是不顾两家情谊及之后利益的直接拿砚台砸了老爷。 所以杨嬷嬷把杨氏扶到偏房就守到了门口,不让任何人接近。 林江也没有拿捏,而是开门见山道:“婉姐儿虽与二郎拜托成亲,却不住进谢家,婚后她要归宗,且谢家不得打扰她的生活。” 相当于她要自己在娘家守望门寡。 杨氏当然没有意见,儿子成亲和不成亲是有很大区别的。 因为二郎没成亲,所以算是夭折,按理只须停灵三日就要下葬的,是她据理力争,逼着谢家一定要停满四十九日。 因为他没成亲,所以他连祖坟都不能入,只能在祖坟边上找块地埋了,期望后代子孙能够记得他这个小叔叔,给他些香火。 可成亲就不一样了,他可以埋进祖坟,就算大郎那边跟他们再多的矛盾,每年清明他的子孙都得给他扫墓上香。 就算不太尽心,也少不了他的吃穿。 只要谢家不亡,香火就不断。 可是林江图什么呢? 林江图什么?他图的不过是圆妹妹的愿望,不过是一个能让林清婉长久留在林家的借口,让林氏宗族插不上她的婚事。 可是这些他都不能告诉杨氏,所以他给出的借口是,“这是婉姐儿的坚持,且我也有一事求谢夫人,希望将来夫人能够多关照一下舍妹。” 杨氏心头一跳,抬头认真的看向林江,这才发现他面色苍白,竟是沉疴之相。 林江定定的回视她,意有所指的道:“还请夫人成全。” 杨氏心有所觉,想到她的二郎,眼中闪过狠意,颔首道:“林大人放心,婉姐儿是我儿媳,我不疼她疼谁呢?” “老爷您来了!”门口响起杨嬷嬷特意拉长的声音,林江和杨氏对视一眼,都在椅子上坐好看向门口。 才走进院门的谢延冷冷地看了一眼杨嬷嬷,颔首后举步上前。 因为男女有别,虽然杨嬷嬷是站在门口,但门却是开着的,林江和杨氏光风霁月的坐在椅子上,见谢延进来,林江只是坐在椅子上对他微微颔首,“谢侍郎。” 林清婉自从谢延进门后就一直盯着他,见他也不像是昏聩之人,怎么就让家里兄弟相争,还直接死人了呢? 谢延看了一眼杨氏,对林江微笑道:“林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谢府?” “正是有一件要事……”对谢延,林江的态度大变,虽看着还是那个温润君子,周身却要疏离得多。 林清婉站在他身侧默默地看着他与谢氏夫妻打交道,慢慢琢磨过来。 林氏跟谢氏只能是算得上世交,但林氏跟杨氏则更加亲密,而当初婉姐儿和谢二郎的婚事也是林江先与杨氏的父亲杨仪说好的。 谢家对这门亲事很满意,但那是在谢二郎还活着的时候,现在谢二郎死了。 一向疼爱妹妹的林江竟然舍得让他妹妹守望门寡,这简直太让谢延惊诧了,惊诧过后就是警惕。 莫非林江有什么谋算,此时在暗中布局不成? 要知道林江可是少有慧名,小小年纪便扬名江浙一带的天才,朝堂世家里公认的笑面虎,谢延才不会相信他所谓的俩小儿感情深笃,婉姐儿情根深种,不愿意再嫁之类的借口。 可是,俩小孩的婚事他显然不能做主,看着几乎陷入疯狂的妻子,他便知道要阻止这门亲事很难,而且不说妻子,就是他也很心动啊。 二郎是他最得意的儿子,他的夭折他怎么会不心痛?能让他葬进祖坟这个诱惑太大了,而且还能跟林氏联姻,林江不愧是笑面虎,正好拿住了他和杨氏的七寸。 最重要的是杨氏是百分百赞同,而谢氏此时必须得对杨氏退让,不然…… 想到大郎,谢延只能压下那口气,勉强同意举行婚礼,但他对林江此举的用意却很好奇,他实不能理解林江为何要让婉姐儿嫁过来。 “这婚事还是该在二郎出殡前办好,”林江见他们意见达成一致,便浅笑道:“宜早不宜迟,而且也不好大办,不如就定在三日后吧。” 谢延和杨氏皆是一愣,谢延惊诧道:“这也太急了吧?” 杨氏本来也急的,但再急也得慎重一点,总不能更委屈了婉姐儿。 但林江担忧婉姐儿的身体,怕时间拖得太长她等不及,自然要把时间往近处挪。 双方讨价还价一番,最后把时间定在了五日后。
林谢两府的绣娘紧赶慢赶,合力在五日内做好了一件嫁衣,林嬷嬷带着立春和立夏半抱半扶的给婉姐儿穿上嫁衣,前来送聘礼的杨嬷嬷见婉姐儿病成这样,立时吓了一跳。 婉姐儿眼睛明亮,双颊嫣红,看着很有精神,但她手脚一点儿力气也没有,竟连站都站不稳,这简直就是回光返照啊。 杨嬷嬷心颤,想起二十天前婉姐儿在谢府吐血昏迷的情景,她压了压眼中的泪意,上前扶住她道:“林姑娘,夫人让我来看看你。” 婉姐儿定定的看了杨嬷嬷半响,半天后才认出她来,她微微一笑道:“怎么是嬷嬷来了,我还以为是钟嬷嬷来呢。” 钟嬷嬷是谢逸鸣的奶娘。 她低头娇羞道:“谢二哥在前头吗?” 大家被她这一问弄得一怔,林嬷嬷最先回过神来,含泪点头道:“在前面,在前面,”她强笑道:“在前头拜见老爷呢。” 杨嬷嬷隐隐猜到林老爷为什么同意两家的婚事了,林姑娘她只怕也是时日无多…… “那可得去叮嘱一声,别让他们喝太多酒,免得头疼。”婉姐儿轻声叮嘱道。 “哎!”杨嬷嬷垂首应下。 林嬷嬷将换好嫁衣的婉姐儿扶到床上躺下,哄她道:“小姐,您躺躺,养好精神,待到了吉时奴婢再叫您。” 所有人都强颜欢笑,不敢在婉姐儿面前露出一丁点的伤心,只有林清婉一个人站在屋角那里看着,泪流满面…… 她这五天跟着林江见了很多人,其中接触最多的除了官衙里的那些官员,便是谢家的那些人了。 她没有见过谢二郎,但只从她听到的那些话来看,那是一个才华出众,明朗开怀的男孩,今年也不过十六岁而已,正是最恣意的年华。 他跟婉姐儿青梅竹马,九岁的时候就定下亲事,彼此相亲相爱,虽未成亲,却早已情根深种。 整个扬州城的人都知道这对小儿女感情深笃。 所以在婉姐儿偶感风寒,写诗遥寄给远在都城的他时,谢二郎就费尽心思的找了个借口和太学请假跑回了扬州。 等他回到扬州时,婉姐儿的病早好了,但小两口还是高高兴兴的踏春游街。 林江虽觉得两个小孩胡闹,但未来妹婿对他妹妹如此看重,他还是很满意的,所以就没有怪罪。 而谢夫人乐得儿子回家陪自己,也不斥责他,甚至都不提让他回去读书的事,任由他在扬州停留。 谢二郎在扬州的朋友不少,所以头几天陪完母亲和未来媳妇,又聆听了一下未来大舅哥的训示后他就高高兴兴地骑马跟他们狩猎去了。 说是狩猎,其实也不过是踏青,因为春天一般是不狩猎的,大家也就拿着弓箭装装样子。 谁知道这一去他就再没有回来,一向温驯的坐骑突然发狂,带着他冲进密林里,他反应不及,一下从马上摔下,脑袋直接就撞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十六岁的少年就这么没了,可这件事中死的不止是他。 林清婉看着睁着眼睛看帐子的婉姐儿,她显然心情很好,嘴角微微翘着,一脸的期待。可是她知道,她的生命也快要消逝了。 从谢逸鸣出事到现在不过二十天而已。 婉姐儿将谢逸鸣的死揽在自己身上,觉得要不是她写了诗寄给他,他也不会回来,他不回来也不会着了人家的道,白送了性命。 偏他死了她还不能替他讨回公道,让害他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婉姐儿就在这种伤心绝望却又自责的情绪中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虽然只短短相处了五天,但林清婉很喜欢这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女孩,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 因为这点希望,林清婉没有往前去,没有让婉姐儿看到她,以免打碎她的美梦。 白翁突然出现在她身边,见她缩在这个角落里,不由叹气道:“就算你不让她看到,等到了谢家她也会回过神来的。” 林清婉看着床的方向低低地道:“能让她多幸福一会儿也是好的。” 白翁不太能理解这些凡人的想法,摇了摇头道:“到前面去吧,上仙想让你见几个人。” 林江正在招呼客人,他妹妹嫁给一个死人,实在算不上一件好事,因此并没有大办宴席,只有几个跟他比较亲密的朋友和同僚心腹前来。 大家显然对林江的这个决定很是不理解,所以大厅里一片肃穆,不见一点喜色。 林清婉跟着白翁飘到林江身边,抬眼打量坐在下首的几个人,一个是刺史府别驾刘沛,一个是观察副使孙槐,这二人她前两天跟着林江去衙门处理公务时常见,知道他们都是林江的副手,且都是林江的心腹。 而另外两人林清婉并不认识。 林江也知道她不认识,所以目光在扫过白翁后便主要与他们说话,让林清婉认识他们深一些。 白翁在一旁解说,“那一身白袍,飘逸洒脱的美男子叫王晋,出自太原王氏,还是嫡脉呢,跟上仙是至交好友。” “那一个面色沉肃的叫凌云,曾是上仙的同窗,现在府学中当博士。” 凌云和王晋都是今天才得到消息赶来,有许多的话想问林江,但刘沛和孙槐在这里,他们之间不熟,有些话便不好开口。 王晋还罢,还能笑眯眯的应付,凌云却是沉着一张脸,连句话都不想说。 林江见罢,叹息一声,扭头对刘沛和孙槐道:“你们肚子也饿了吧,不如先下去用饭。” 刘沛和孙槐对视一眼,知道上官肯定有话要与好友说,不由笑着起身道:“那下官等便先下去用饭,待到了吉时再来给林公道贺。” 林江笑着颔首,让人领他们下去用饭。 等人一走,凌云的脸色更冷,王晋看看两边的好友,不由叹息一声道:“浩宇,你这是何苦啊。婉姐儿不过豆蔻年华,再大的坎熬一熬也就过去了,现在你让她嫁到谢家,万一将来她后悔……” 林江摇头,撑着身子起身,给俩人郑重行了一礼道:“累你们担忧了。” 他并没有提让他们照顾自家女儿的话,因为从窥天镜中知,他们二人一个死在他女儿前,一个则聊聊不得志,别说帮自家女儿,自己都护不住。 林江叹息一声,他也就能临死前提醒他们一些,希望他们能迈过他们的坎。 见林江脸色苍白,却又神色坚定,俩人不由对视一眼。林江有多疼爱自己的妹妹他们是知道的。 因为林家子嗣单薄,这一代他们能多出一个女儿来尤其珍贵,何况他们兄妹俩岁数还相差那么大,林江几乎是把妹妹当女儿养的。 如果一开始他们还担心林江是顾忌其他才不得不利用婉姐儿的婚事,此时再看反倒像是他心甘情愿一样。 俩人正想深问,林管家已经从外面疾步进来禀道:“老爷,谢家的花轿到了。” 王晋和凌云立即跟着起身道:“婉姐儿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出嫁我们总要添妆,我们跟你一起去吧。” 林江看了他们一眼,微微颔首,带头往春晖院去了。 林嬷嬷和杨嬷嬷早就把婉姐儿扶起来在床边坐好,谢家派来的媒婆恭敬的立在一旁,并不敢造次,这门婚事说好不好听点就是阴婚了,而且看林小姐的样子,也像是命不久矣的模样。 实在没有喜气可言,她哪里敢说恭喜的话? 跟进来的凌云和王晋也看到了只能倚靠在林嬷嬷身上的婉姐儿,二人皆通些医术,不必把脉,只看她浑身无力的靠在林嬷嬷身上,却脸色嫣红的模样便知道她要不好了。 俩人脸色微变,未婚男女皆定为夭折,是不能葬进祖坟,享受不到后世香火的。 谢逸鸣尚且如此,何况婉姐儿? 既如此,不如让他们完婚,以后俩人至少还能享受到香火。 俩人的想法显然和杨嬷嬷林嬷嬷的一样,都以为林江是觉得小姐活不下去了才提议这门婚事的。 林江上前看着妹妹,婉姐儿抬头对他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他身后的王晋和凌云,没有看到她想看到的人,不由蹙了蹙眉问,“谢二哥呢?” 林江一愣,林嬷嬷抱着婉姐儿冲他微微摇头,林江就从立春手里拿过红盖头,强笑道:“傻丫头,他是新郎,自然是在谢家了。来,哥哥背你出去。” 婉姐儿眼里闪过迷茫,林江已经把盖头给她盖上,蹲下将她背起来。 婉姐儿趴在兄长的背上,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她一直混沌的大脑慢慢清醒过来…… “哥哥,林姐姐呢?”婉姐儿轻声问道:“我好似很久很久没看见她了。” 林江脚步微顿,然后若无其事的背着她往外走,低声道:“她就跟在我们身边,正看着我们呢。” “让她跟着我,若是,若是……就让她代替我。” 林江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婉姐儿却清晰的听到了,她安心的靠在林江的背上,感觉到自己被轻柔的放进花轿里。
谢府依然挂着白灯笼,但也挂上了红布,和林家一样,谢家请的客人并不多,除了他们自家人就只有谢逸鸣的几个同窗跑来了。 和寻常的婚礼不一样,林江亲自将婉姐儿送到谢府,还将她背进谢府,谢夫人已经提前知道婉姐儿的身体状况,迎出正厅,看见林江背着婉姐儿,心口不由舒出一口气。 谢延的思虑放下,也一脸是笑的看着林江和婉姐儿。 看到婉姐儿连站都站不稳,他也已明白过来,林江所图只怕还是和杨氏一样,不过是希冀两个孩子泉下有个伴儿,可以享后世香火。 林江轻轻地将婉姐儿放到地上,让媒婆和林嬷嬷扶住她,才六岁的谢十二捧着谢二的牌位上前,轻轻的交给婉姐儿。 婉姐儿连站都站不稳,却紧紧地抱着牌位。 一旁的谢逸阳抿了抿嘴,扫了谢十二一眼后低头看着脚尖,谢二死了,他娶媳妇,按理应该由他这个嫡亲兄长代为拜堂,但杨氏…… 现由谢十二捧牌位上前,大家见了无事都要搅出三分事来。 李氏暗暗拉了拉丈夫的衣袖,示意他谨慎些,现在杨氏咄咄逼人,他们要是还露出不满,不是送上门的把柄吗? 婉姐儿不管旁人如何想,她一心只在手中的牌位上,紧紧抱着牌位,向前挪了两步,然后在林嬷嬷的搀扶下慢慢的与坐在上面的谢延和杨氏行礼,俩人皆齐声应好,因怕她身体虚弱承受不住,正想叫人把她扶下去,谁知道她却转个身给坐在一旁的林江跪下了。 林江忙伸手要扶她,婉姐儿却已经弯腰磕了一个头,低声道:“兄长,婉姐儿不孝,待到了地下再向列祖列宗请罪。” 林江忙将她拉起来,却发现她手心冰冷,竟一点热气也没有了,他不由心中震恸,半抱着她看向隐在她身后的林清婉和白翁。 白翁叹息一声,对他微微摇头,情绪这样大起大落,简直就是在透支生命,加上今日的劳累,她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了。 林江见状,立即俯身抱起婉姐儿,对上首的谢延和杨氏道:“礼已毕,我这就带她回去。” “林大人,”谢夫人连忙起身道:“就让她留在这儿吧,她现在也是我们谢家的儿媳了。” “不必了,家中有名医在,或许还可一救。”说罢抱着婉姐儿就大踏步向外。 谢夫人连忙追上去,谢延拦住她道:“你去干什么,之前谈这桩婚事时不是说好了吗,她是要归宗守寡,他要带走她天经地义。” 已经拜堂,婚书也交换了,这婚事就算成了,看婉姐儿那样子只怕活不过今晚,将人强留在这里不是平白得罪林江吗? 谢夫人一把将他甩开,啐道:“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她是我儿媳,她生病了,难不成我不该去看她?” 说罢也不管府中的人,扶着杨嬷嬷就去追林江,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回林府。 等林江把婉姐儿放到她的床上时,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一双眼中尽是茫然,好像初生婴儿般呆呆的看着大家。 林嬷嬷一看这模样就知道不好了,捂着帕子哭道,“老爷,奴婢这就去准备。” 林江并没有拦着,只是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婉姐儿。 谢夫人见状也不由捂住了嘴巴,靠在杨嬷嬷的肩上哭得说不出话来,为什么好孩子命都不长? 婉姐儿的目光慢慢的落在了林清婉身上,林清婉含着泪上前两步,慢慢的蹲在她床前。 婉姐儿几不可闻的低语道:“林姐姐,我求你一件事。” “你说。” “待你百年后让我与谢二哥合葬好不好?” 林清婉想也不想的点头应道:“好!” 婉姐儿嘴角一翘,阖上眼睛慢慢的闭上,却又似不舍的看着林江。 林江心中大恸,将她抱进怀里低低的道:“好孩子,哥哥不怪你,列祖列宗也不会怪你,是兄长对不起你,没能给谢二主持公道,让你心里憋屈了。你放心,林姑娘会完成我们的嘱托的。” 婉姐儿的眼睛终于慢慢的闭上,身子一点儿一点儿的软下去,林江手指微抖的去摸她的脉搏,感受着它从缓慢无力到完全消失。他忍不住抱着她痛哭起来。 倚靠在杨嬷嬷身上的杨氏听到哭声连忙上前两步,却只能看到林江的后背,“婉姐儿,婉姐儿她如何了?” 林江压抑住痛苦,沉着脸起身道:“她没事,只是暂时昏睡过去了,来人,去把徐大夫找来,谢夫人,我要给婉姐儿用药,还请您先到外面等着。” 不仅杨氏,林江把其他人也赶出去了。 因为只有他在床前,没人发现婉姐儿已经死亡,大家只当林江悲伤过度,所以纷纷顺着他的意思退出去。 谢夫人更是理解,这种时候了,他们兄妹说不定有些私话要说,她也不愿意打扰他们,起身退出去。 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谢夫人对林嬷嬷道:“寿衣和棺材等一应物件都要准备好,派人在这儿仔细听着,要是……不可耽搁,一定要给婉姐儿换好衣裳,让她体体面面的上路。” 谢夫人说到这里又想到她儿子,二郎被抬回来时已经不成样了,浑身都是血…… 屋里,林江正握着婉姐儿的手低声哭着,而婉姐儿的魂魄正一脸木然的从身体里飘出…… 白翁叹息一声,招手扣下婉姐儿的魂魄,右手一拍林清婉的后背。 林清婉只觉得后背一股推力,她不由自主的向床上的婉姐儿跌去,在没入婉姐儿的身体之前,她只来得及看到林江浑身散发出耀眼的金光,金光瞬间包裹住她,然后便是无尽的痛苦…… 灵魂好似被一寸一寸的碾过,她不由嘶吼出声,却发现她连声音都发不出,她清晰无比的感受到自己的魂魄被撕碎后再一点儿一点儿的粘合起来塞进婉姐儿的身体里,在金光的包裹下一点儿一点儿的和这具身体融合。 但这种感受并不好过,林清婉有些恍惚,感受着灵魂凌迟一样绵绵无绝的撕痛感,有那么一瞬间她精神有些恍惚,想要顺着那股痛意昏睡过去,待睡着了总不会再感觉到痛苦了吧? 可想到林江和白翁的叮嘱,她又不由坚守本心,咬着牙坚持。 再坚持一会儿,就再忍一会儿,痛总是会过去的,想想祖父,他还在医院里等着她呢。 如果她在借尸还魂这一步都失败了,那待她回到本体,让林江给她续命时又该多疼? 如果她坚持不下去,那么第二天被发现的就是她的尸体。 从祖父进医院到现在,那边只出现过一次,而且祖父跟他们的关系那么差,她几乎不能想象祖父得知她的死讯时该有多伤心。 他这一生已经经历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难道还要在他临终前再感受一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吗? 她答应林江来到异世,不就是为了能活到祖父死后,不让他再感受一番死别之苦吗? 林清婉心底迸射出强烈的欲望,本来已经有些松弛的心房瞬间加固,本来覆再她身上的金光已有些消散,此时又慢慢凝聚起来,一点儿一点儿的没入她的灵魂,又从灵魂中逸散出来融合进婉姐儿的身体里,然后一点儿一点儿的消散在虚空中。 这是从林江身上截取的功德金光,也是林氏数百年的积累。这些功德金光在融合了林清婉的灵魂和婉姐儿的身体后一点儿一点儿的落到地府,为林清婉换得能留在此间的通行证。 地府的鬼差本来是来勾魂的,看到这些功德元光不由相视一眼,也不再上前,而是远远的对婉姐儿的魂魄招手,对于慢慢与婉姐儿身体融合的林清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了。 算了,看对方的魂魄纯净度显然不是个恶人,最主要的是对方是生魂,地府是没权利勾她的,至于借尸还魂,咳咳,魂是生魂,至于尸体,那也是人家的,人家有权处理, 阎王爷都收了人家的好处,他们能怎么办,他们也很绝望啊! 鬼差们默默地收了婉姐儿的魂魄,对白翁和林江远远的行了一礼退下,这两位可不是能得罪的人。 林江追上去两步,拱手道:“还请两位大人替舍妹在阎王面前美言几句,让她下辈子投个好胎。” 白翁轻咳一声,林江立即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叠纸钱,毕恭毕敬的给两位鬼差烧了。 俩鬼差眼中闪过亮光,摸着下巴笑眯眯的道:“上仙客气了,您投生的林氏百年功德,加上令妹近些年来没少行善积德,又从不为恶,下一世肯定不会投生差的,到时候我二人关照一两句,她肯定能投个四角俱全的好胎。” 林江松了一口气,不会投生差和好胎可是相差很大的,林江表示感谢,并答应过后还会奉上一笔好处,毕恭毕敬的把两个鬼差给送走了。 而此时,床上的林清婉也慢慢的平静下来,胸口开始缓慢的起伏,本来拢在一起的眉头慢慢松开…… 白翁见状摸着胡子笑,满意的颔首道:“这位林姑娘果然是大毅力者,竟然挺过来了,恭喜上仙,林姑娘已经和小姐的身体融合了。” 林江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疲累,撑着桌子慢慢的坐在椅子上。 看着慢慢恢复呼吸的妹妹,林江不由低声问道,“徐大夫来后可会怀疑?” “上仙放心,小姐的身体此时依然虚弱得很,大夫看了也是早夭之相,不会怀疑的,以后再让林姑娘表现出想通了渡过劫难的样子便好,这种事在世上并不少见,不会有人怀疑的。” 林江微微颔首。
林清婉醒过来的时候林府内院已经一片镐素,只等她一咽气就换下大门外的红布。 见她睁开眼睛,众人还以为是回光返照,谢夫人揪着帕子坐在床边,见她双眼迷茫的看着她,不由失声痛哭起来。 林江刚送走婉姐儿,从鬼差那里得到了保证,对婉姐儿的逝世反倒不那么伤心了。 他从桌边起身走到床边,低头正对上林清婉的目光,俩人默然不语,但纷乱的心渐渐宁静下来。 此事他们已经筹划了好几日,也早做好了心理准备,虽依然有些不适,但还能端得住,没有露出异色认人看见。 “嬷嬷,去请徐大夫来,我看婉姐儿的脸色似乎好了些。”林江低声道。 林嬷嬷觉得这是老爷自我安慰,但她依然躬身退下去请徐大夫。 徐大夫已经来回看过两次,一再确定林清婉活不了多久,这才刚坐下,一盏茶还没喝完又被请去。 他虽无奈,却还是放下茶杯跟着林嬷嬷去内室。 谢夫人立即给他让位,徐大夫轻轻地搭在林清婉的脉上,本来正半眯的眼睛微微瞪大,他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林清婉的脸色,见依然是苍白中泛青,但那青色却有消散之势。 他不由“嘶”了一声,换了另一只手给林清婉把脉。 濒死之人又给活了的事并不少见,有的人都没了呼吸脉搏,放进棺材里都能活过来,又蹦跶好几年才死的都有。 但俱不是他亲眼所见,都是从医书或别人的口中知道的。而现在,他眼前似乎就摆了一例? 林清婉刚送回那会儿他给把过脉,脉搏微弱,已然撑不了,所以他才会让准备后事。 刚才老爷突然开门让他进去把脉,当时林清婉是昏睡的,还有脉搏,却几不可闻,要不是他听脉还算不错,都不能确定林清婉是活的。 但这前后不到两刻钟的功夫,林清婉不仅醒了,竟然脉搏都开始慢慢变强。 这不是回光返照,回光返照应该是今日小姐出嫁的那会儿,那时她眼睛发亮,双颊嫣红,精神勃勃,那才是回光返照的样子啊。 徐大夫将疑惑压下,起身对林江拱手道:“老爷,再多请几位名医来看看吧,小姐,小姐似乎好转了。” 此话一出,屋中的人除了林江尽皆眼睛一亮,谢夫人也紧张的伸手握住了林清婉的。 林清婉怔怔的看着她被握住的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抬头对谢夫人微微一笑。 谢夫人忍不住宽慰道:“孩子,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你把二郎的死揽在自己身上,可那怎么会是你的错?” 谢夫人哭道:“没有你,二郎总也要回扬州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要害他,不在扬州,总还能在别的地方。你不该恨自己,你该恨的是害了二郎的人,你要是这么死了,二郎心里该多伤心哪?” 一旁的杨嬷嬷闻言立即道:“是啊少奶奶,您要是为二少爷好,更该活着,别忘了夫人还在呢,您得为二少爷尽孝啊。” 林江闻言扭头看了杨嬷嬷一眼,这话是说给谢夫人听的吧? 话的确是说给谢夫人听的,自从二少爷死后,夫人一直浑浑噩噩,心如槁木,活着跟死了也没多大区别。 还是这几日为了少爷的婚事才精神了些,现在见夫人都会安慰少奶奶了,杨嬷嬷自然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逮着空隙就反过来劝她。 她让婉姐儿活着,那她也得活着呀! 婉姐儿死了二少爷伤心,难道做母亲的死了,二少爷就不伤心了吗?哪怕是为了照顾二少爷的心爱之人,夫人也得活着呀。 有时候,牵挂反而是能让人活下去的最直接理由。 林清婉那么想活着不就是因为她祖父吗? 异世有她祖父牵着,她就不会想死,她会拼尽全力的护佑玉滨,完成任务后回去。 林清婉看着哭得伤心的谢夫人,艰难的抬手放在她的手上,虚虚的握住。 谢夫人压抑多日的情绪就一下爆发出来,她抱住林清婉像个孩子一样痛哭起来。 但不论是林江还是杨嬷嬷都松了一口气,哭出来就好了。 等谢夫人哭累了下去休息,天色已经暗了。 林江坐在床边低头看了林清婉一眼,起身道:“你先休息,有事我们明日再说。” 林清婉却睡不着,她哑着声音道:“林大人,你要是不累,我们就再商议一些事吧。” 林江扭头看了看,见立春和立夏没注意这边,就压低了声音道:“你该叫我哥哥的。” 林清婉眨眨眼,这才想起她已经不是魂体状态的林清婉,而是林江的妹妹,林家的大小姐林清婉。 “大哥,”林清婉从善如流的叫了一声,低声道:“我想给她设个牌位,哪怕无字也好,逢年过节总要给她烧些东西。” 婉姐儿的死只有她和林江知道,如果连他们都不给她烧东西,这世上还有谁会记得她呢? 林江心口微痛,点了点头。见林清婉还挺精神,他便回头让立春和立夏退下。 “这件事我来办,林家的祠堂除了打扫的忠伯外只有我能进,以后你和玉滨自然也能进去,倒不用怕别人生疑。”林江顿了顿道:“立春和立夏对婉姐儿太熟,虽然你跟着婉姐儿学了几日,但总有不同,我会找借口把她们调开,重新给你配两个丫头。” 林清婉颔首,表示没问题。 “林嬷嬷是后院的总管事,她曾是我母亲的大丫头,后来做了我乳母,林家的事她大多都知道,而且家中的人情往来也多是她负责,我会把她调到你身边,有不懂之处你只管找她。” “她不会怀疑我吗?” 林江摇头,“你遭此大劫,性格变些也在情理之中,婉姐儿以前的生活起居都是立春她们管着的。更何况,”林江意味深长的道:“她就是怀疑也不会对你不利的,林嬷嬷完全可以信任。” 林清婉明白过来,将林嬷嬷定位为她的帮手。 “这些事过后都能谈,你首要之务是养好身体,我的时间不多了……”林江低低地道。 林清婉必须在他死前养好身体,并能支撑起林家,不然以后她和玉滨还是会被人欺负。 林清婉点头,躺下乖乖的睡觉。 这是一具病弱却年轻的身体,即使婉姐儿与她长得很像,林清婉一时也有些不适应。 但她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很快意识就昏沉起来,慢慢的睡了过去。 待她睡饱醒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她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林玉滨羞涩的对小姑一笑,转头道:“立春姐姐,小姑醒了,快端水来。” 林清婉看着将来要与她相依为命的小姑娘,撑着身子要起身。 林玉滨连忙上前扶她,一脸担忧,“小姑,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林清婉扶着她的手起身,看了一眼窗外的太阳,“几时了?” “将近午时了,您先洗漱,厨上热着燕窝粥呢,一会儿我们先吃东西再用药。” 林清婉笑,“大姐儿都会照顾人了。” 林玉滨红着脸低头,小声道:“爹爹说小姑身体不好,让我好好照顾您,以后小姑得听我的话。” “好,”林清婉轻声道:“以后我听你的,好好吃饭,好好吃药,那大姐儿也得听话,好好吃饭,保重身体。” 林玉滨的身体比她还弱呢,自从会吃饭起就要吃药,这也是林江一直不放心林玉滨的重要原因之一。 换了一个灵魂,加上有白翁的法力护持,又有林江交易给地府的功德,她好得很快,当天就能吃一碗燕窝粥,到得下午她已经能撑着床柱下地了。 当然,没人敢让她走路,但她这样的恢复速度依然让众人侧目,尤其是徐大夫,他恨不得就住在春晖院里不走了,好能时刻盯着林清婉的脉象。 谢夫人在确定林清婉脱离危险,不会死后便回了谢家,她儿子的丧礼还没办完呢。 之前准备好的墓地已经不能用,得在祖坟里重新找一块儿。在走前,林清婉特意找了她说话,表示她百年后要跟谢逸鸣合葬。 这意味着墓室的构造也要重新设计,至少得给她留个位置。 谢夫人在林清婉提时就想到了一块儿好墓地,此时就是回去争取的,所以她只给林清婉送来些药材就全副身心投入到墓地的建造上去了。 随着谢夫人回府,谢家又爆发了一次争斗,因为这次谢夫人看中的是谢延前两年给自己选好的墓地。 谢延是长房嫡子,选的墓地请了风水先生看过,那可是一块儿好地方,而且地儿还够大。 从来只有子让父,哪有父让子的道理? 要是其他东西,他让也就让了,毕竟二郎是他最爱的一个儿子,他也很心疼他的,可墓地不一样。 这块墓地他可是找了许久才找到,且跟好几个叔伯打过招呼给定下的。 祖坟的地儿就那么大,出了那两座山就是边沿地带了,要想找到好墓地可是很难的。 身后事有时比身前事还要重要,谢延怎么舍得? 但对着一脸“你是慈父,你肯定会心疼我们儿子”的杨氏,他只能憋屈的说不出话来。 最后只能授意其他人反对,但杨氏要是能轻易屈服她就不是杨氏了。 她紧咬着谢逸阳不说,还给都城的杨仪写信,杨仪便直接去找谢延的父亲谢宏。 谢逸鸣的死让谢家有愧于杨家,且杨家还拿住了些把柄,要保住谢逸阳就不能惹恼了杨氏。 又愧又心虚之下,谢宏见亲家找上门来便想也不想就就给儿子写信,让他把墓地让出来给二郎。 他身强力壮的,有的是时间慢慢选墓地,此时先紧着他儿子。 墓地拿到手,但也快到谢二郎出殡的时候了,想要赶在出殡时下葬是不可能了,所以谢氏便决定先停棺在寺庙里,等足了九九八十一天再下葬。 到时候墓室也修建好了。 谢家闹得鸡飞狗跳之时,林家里一片宁静,林江和谢家交涉,很快就办好了林清婉归宗的文书。 归宗女同在室女,却又比在室女多一个自由——婚姻自主!她要再嫁,不论是谢家还是林家都插不上手。 而只要林清婉在林家,她就是玉滨血缘最近的长辈,玉滨的婚事就必须得过她的手,不论是林氏,还是玉滨的外家尚氏都没有权利越过林清婉给林玉滨定亲。 等林江做完这一切,他终于能松了半口气。 而此时,窥天镜中推演出来的另一重大事件也发生了——大梁和大楚再次爆发大规模战争,边关急需增兵!
窥天镜是白翁的法宝,这东西搁在上界很常见,它最大的功能是防御,据说防御效果杠杠的。 当然,对于对上界一无所知的林江和林清婉来说,这东西最神奇的功能在于它的推演能力,俩人一致认为有这东西在手简直就能天下无敌啊。 因为它推演出来的结果无限接近于未来,比传说中的神算子算的还要准。 林清婉觉得白翁要是肯把这东西送她,她觉得抚养玉滨和保护林家都是小事一桩。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原因有二。 一,窥天镜不是她想用就能用的,别说她,就是林江这个仙人转世的人都用不了。因为他没法力,启动不了,一切得靠白翁。 二,一呼一吸间未来都有可能变化,她没看过窥天镜的未来是那样的,看过后因为这个变数它又变成了另一样。当然,有变化大的,自然也有变化小的,而有的则是永成不变的。 但是影响却是在的,而她身在其中,自然也受变化波及。 可以说,她变,未来也会变,或许变得不多,但影响却会慢慢地积累下去。 所以天道下的世界是不断变化的,窥天镜推演的过程和结果也会不断变。 所以她看不看效果都不大,因为她看过了,那未来的变数又增加了一个,未来就又变了。 天道是不会允许他们这群人讨巧的。 所以为了不让未来变得更复杂,林江没让她看窥天镜,甚至不会将窥天镜推演出来的东西对她明言,他只能隐晦的提醒她,争取最大限度的不让未来变化太多,她才能借由他的提醒做些布置。 他们得避过天道,而对于他的提醒她能领悟多少就看他们的默契了。 林江收敛心神,将才接到的圣旨给她看,皇帝要求他为西南军提供足够的军饷和粮草。 军饷先不说,粮草让他上哪儿筹措?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西南十二万大军,江南一带要负责三分之二的份额。 就是江南是产粮大地区,但要在春夏交接时拿出这么多粮食无异于登天。 但再难,他也想办法完成了。 窥天镜推演出来的“第一世”,他最后虽然把粮草备齐了,却也得罪了不少人,甚至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他成了一个鱼肉百姓的贪官。林家最后名声大跌,以至于在他死后,他留给女儿的家产被夺,女儿被人算计至死都无人替她说句公道话。 他在看到“第一世”的推演结果后便着手做准备,当时他是打算把家产一分为二,一份留给家族,一份交给朝廷,只把林氏的书籍,藏品和几处田庄铺子留给她,以作嫁妆。 有他这一半的遗产,那分派到江南百姓头上的军税就会少些,林家的名声也不会太坏。 加之他做了榜样,心想朝廷一定会念及他的功劳照拂一下他闺女吧? 遗嘱和折子他都写好了,因为抱着万一的想法,在写好这两样东西后他便让白翁再次用窥天镜推演,谁知道推演出来的过程虽不同,但最后女儿还是惨死了。 依然是因为林家的这些财产。这次筹措军粮依然留下了后遗症。 林江愤怒得撕了遗嘱和折子,以至于他决定完全放弃林家的财产,除了给玉滨留一些他和妻子的纪念之物外,其余全部上交朝廷。 然而…… 窥天镜推演出来的结果依然坏到了极处,他做了布置的这两世竟然还比不上第一世。 好歹第一世里玉滨头两年还过得不错。 也因此,林江才放弃布置,让白翁算出女儿和林家的生机后去找到林清婉,而不是再闷头做布置。 用白翁的话说是,有人是在通过他算计林家和闺女,他参与越多,他女儿越惨,林家败得越快。 而不论哪一世,大梁和大楚的战事都是其中一个重大事件,且这件事的后果会一直影响着玉滨。 所以这件事他们绕不过去,林江不敢再独专,自然只能求助林清婉。“你觉得这军粮我们要怎么筹,你打算如何处理林家的财产?” 林清婉眨眨眼,她并不知道窥天镜算出来的三世结局,但也知道林家这么多财产她和林玉滨是保不住的。 这具身体才十五岁,而林玉滨才十一岁,两个小女孩怎么守得住这么多财产? 而林江显然没那么多时间让她慢慢成长,在这个宗族甚至可以凌驾律法之上的时代,只宗族的压力就让她们承受不起。 脱离宗族? 别开玩笑了,不说现在是时不时就打一仗的乱世,就是太平盛世,脱离了宗族她们姑侄二人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月黑风高之时,一群歹人冲进去掳了她们就能跑,天南海北的,谁还会为她们张目? 所以宗族,哪怕在财产上他们的利益是相对的,他们也不能将关系弄得太僵,因为她们还需要依靠宗族。 但这样是不够的,得让宗族也依靠她们姑侄二人才行,这样宗族才会听到她们说话,才会尊敬她们。 林清婉原地走了三圈,问道:“宗族的祭田可能给我掌管?” “这不可能,我死后宗族的祭田肯定会交给新族长。” “那我们这一房可有单独的祭田?” 林江沉默片刻,“我明日就让人回苏州去买。” 祭田的数目是有数的,因为祭田不在抄没之中,这意味着有朝一日他们犯事被抄家,祭田是可以幸免的。 当然,祭田最主要的作用还是产出祭祀先祖之用,帮扶家族的贫寡之人,扶持家学,鼓励族人向学等。 因为没有儿子,林江这些年为给家族施恩,几乎年年添置祭田,扶持家学,到现在林氏的祭田已经达到上限。 各房也可以设自己的祭田,但朝廷要求颇严,不巧,林江除了是刺史外,还是二品观察使,刚好踏到了那个线。 “我手上有这一份祭田,每年收益中拨出一部分扶持家学和族中的孤寡,你说他们感恩的几率有多大?” “你小心把他们心养大。”想起“第二世”时他分一半财产给族人的后果,林江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林清婉郑重道:“升米恩斗米仇,我会努力把握好这个度的。” “至于军中粮草,你该怎么征就怎么征,林氏的家财,我再想想。”林清婉一直察言观色,大概猜出林江做的决定窥天镜给的结果不太好,所以现在他才撒手不管。 所以她也没有再勉强他给出财产处理意见。 林清婉的数学一直不错,上大学时热衷考证,所以也跟着去考了会计从业资格证,深入的东西没学到,但基础却全都学了。 一开始看账本她还一脑袋浆糊,进展很慢,但在撸顺后,又将账本慢慢替换成自己看懂的形式,再去看就容易多了。 何况林江的书房里还有好几张详尽的江南各地地图,她让林江将这些地图整合为两张一模一样的大地图。 一张上标注出田庄茶园的地点,规模,人数及价值,一张上则标注着店铺的地点,经营项目及价值。 这样一来林家的产业便能一目了然了。 拿着画满红色圆圈和标注的两张地图,林清婉不由感叹林家资产丰厚,难怪在林江上交所有财产后依然有人怀疑他给林玉滨私藏了财物。 林家真是太有钱了! 林江把林氏的族谱给林清婉看,林清婉看着记录详尽的族谱便知道林氏是怎么让人惦记的了。 据族谱记载,林氏源于比干,比干死后,其夫人姚妫氏逃难到河南卫辉、淇县一带的长林生下一子,周武王姬发灭商后赐林姓。 期间经历无数战乱分支,两晋时,有一支林氏跟随朝廷南下,定居苏州,这就是苏州林氏的由来了。 林氏在两晋时虽也为士族,但名声不显,家族子弟虽很少出仕,但资产却一直呈累积状态,且子嗣繁茂。 到隋唐时,林氏在江南一带已经很有名望了,在苏州更是领头羊一样的存在。 但唐起战乱,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林氏也不能幸免,这近两百年来,林氏也在沉浮之中险些四分五裂。 为了活命,更为了留下火种,林氏已经分出去好几支,只有嫡支世代留在苏州,看守宗祠。 到林江的曾祖林礼时,战乱已持续了近两百年,林氏族人也被消耗严重,迫不得已,林礼选择了一人扶持,想要结束战乱。那人就是大梁的开国皇帝石谦,可惜大梁才建国,林礼就战死在战场上了。 林江的祖父林颍继承父志,再接再厉,继续效命于石氏,而且林祖父比他老子还要厉害,为一代儒将,位列三公,把南下的辽军一路赶过黄河。 要知道当时辽军已经一路向南过了都城,把皇帝和一众大臣堵在了副都扬州。 建国才两世的大梁差点就此灭国,好在林颍和尚氏,卢氏,崔氏等一众大将带着兵马来援,当时四路大军以林氏为尊。 林颍带人把辽人往北赶,根本顾忌不到后方,他自以为朝廷会照顾好林氏家眷,毕竟他还手握二十万大军和四路大军的指挥权呢。
谁知道朝廷后方先燃起了战火,高祖皇帝一路从都城逃到扬州,又惊又怒之下病倒了,他有三个儿子,趁着他病重两位年长的皇子争起皇位来。 当年乃庚午年,因此史称庚午之变,也叫庚午之祸。两位皇子在争位时妄想控制林氏,以威胁在前方的林颍听命于自己,争抢时不小心伤了林颍长子林韬。 林韬不治身亡,其弟林智,也就是林江的父亲恨极,紧闭林家大门,派人向北和父亲求救。 谁知道此举惹怒了两位皇子,他们惊慌失措,生怕林颍知道实情后反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想要灭了林氏,到时候再找借口遮掩。 在这个乱世,君臣之义被无限压缩,手中有兵权才是王道。石谦当年不就是杀了自家上司振臂一挥造反的吗? 而现在林颍手上还有二十万大军,还与其他三路大军的将帅交情颇深,他想要造反不过是一念之间。 所以两位皇子惶恐,林氏便因此差点覆灭。 还是时任中书令的杨元察觉不对,冒死进宫觐见,高祖皇帝才知道这事。 但禁军赶去苏州林氏时也晚了,林氏嫡支几乎覆灭,只有林智被几个忠仆护着逃出,但也受了重伤。 高祖皇帝为了安抚在前线的林颍,下令处死两位皇子,连他们的后人都没放过。 而后又封幸存下来的林智为忠国公,其兄林韬追为护国公。 皇位则由当时还年幼的三皇子继承,林颍监国,当时高祖皇帝为了平息林颍的怒火,封赏颇丰。 江南许多因为战乱荒废下来的良田良铺多半被封赏给林氏,加之国库中的金银财宝,可以说林氏富比国库。 林清婉合上族谱,压下胸中的激荡,林氏这两百年的历史简直就是一部战争史。 林清婉哑着声音问,“当今就是三皇子?” “是,”林江垂下眼眸道:“我祖父虽为监国,但遭此打击后也病倒了,不过两年就病逝,我父亲伤重,虽也在朝为官,但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在比较闲散的工部任职,多余的精力便拿来打理家业。。” 所以林家什么都不多,就是钱多粮多绢布多,他父亲的经营之能可是出了名的。 “皇帝……” 林江知道林清婉顾虑什么,微微摇头道:“当年两位皇子虽因林家之故被杀,但陛下对林家并无偏见。而且我祖父走得早,临终前还将手握的二十万大军交给陛下,我父亲除了工部的事其余政事都不发表看法,所以他对我林氏还念着几分情谊,只是这是乱世,而他是乱世之君,说到底我林家也不过是千万户中的一户罢了,他哪里记得这么多?” 林玉滨的悲剧和皇帝无关,这让林清婉松了一口气。 不然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要是跟他们过不去,她只怕连自个的命都保不住。 “不过我林氏的结局的确跟这桩往事有些关系,”林家道:“当年我祖父站得太高,一路将辽人赶过黄河,可是搜刮了不少战利品,所以他们以为林家藏着金山银山,即便我最后把所有财产都捐出去他们也不相信。以为我还偷偷给玉滨留着,所以……” 最要命的是庚午之变时林氏嫡支几乎全灭,留下的林氏族人都是旁支,跟他们并不亲近,所以他们和嫡支并不团结,在有足够利益的前提下反而跟外人联合起来欺负玉滨。 当年嫡支多繁茂啊,可到最后只存了他父亲一个,他也是孤零零一个,到他却只留下了玉滨一个了。 林江无限惋惜,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之故,因为白翁说过,林氏是因为他才被诅咒的。 林氏几十代的功德,本应该是繁茂之相,可现在他们这一支却人丁凋零…… 林江已经决定当回神仙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出诅咒他的人。 “那些战利品呢?”林清婉问。 “什么?”林江还在想着给他下诅咒的人。 林清婉问,“我是说祖父搜刮的那些战利品呢?” “金银珠宝大多拿来养兵和赏赐属下了,一些难以变现的书籍古董之物都放在库房里做传家之用。” “这些事皇帝知道吗?” 林江沉吟道:“大抵是知道的,当年大梁国库被辽军洗劫一空,根本拿不出军饷粮草,养兵全靠各军的将帅。我祖父出了名的优待下属,不会让兵士挨饿,所以钱都花光了。” 除了各种藏品,林家的现银都是在他爹掌家后开始积累下来的,因为那时候林家已经不用养兵了。 这也是为什么林江能在而立之年掌管一方的原因之一,他固然有才,但资历不够也很难如此年轻便站到如此高位。 不过是皇帝念着林家的情。 当年林颍病重,没有把二十万大军交给儿子林智,而是转交给皇帝。 要知道那二十万大军可是大梁最大最强的一支军队,皇帝手握这二十万大军才能在十六岁那年亲政。 所以即使林智对皇帝一直很淡,甚至皇帝召见他都不想进宫见他皇帝也不生气,反而在林江出仕后让他回江南任职。 也正因为这些,林江自觉皇帝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所以一直是保皇派,是皇帝的心腹。 可朝中情况复杂,他死后只余玉滨一个女儿,皇帝即便照料也有限,何况女儿年幼,懵懵懂懂,即便后来察觉身边虎狼环饲她也联系不上外界。 根本就是求救无门。 林清婉转了两圈道:“你的考虑没错,我的确保不住林家的产业,但这么多钱我们也不能白送,而且现在也不是送的时机,你且等我拿主意,现在先去筹措粮草吧。” 林江深深地看了她两眼后应下。 他相信林清婉,或者说他相信白翁的卦象,林清婉会是林家的突破口。 大梁和大楚再起战事,全国震动。 两年前梁楚的战争中大梁失去了大皇子,去年广晋一带的黄河流域又发大水,朝廷光赈灾就掏空了国库,现在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国库根本拿不出打仗的粮草和军饷来。 但要不打也不行,大梁北有辽,西有吐蕃和后蜀,西南有大楚,江陵府还是独立的,南边还有南汉,东边有闽国,大梁但凡示弱,这些国家和地区就能纷纷露出獠牙从大梁身上咬下一块血肉来。 所以这仗打得得打,打不得也得打。 林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使尽手段也要把粮草备足,哪怕是背上骂名也在所不惜。 就是现在,哪怕知道他这么做后会给玉滨留下后患他也得去做,因为把大梁的边关守住,镇住周边的虎狼,林清婉才有算计的条件,保护玉滨的基础。 不然大梁陷入战乱,乱世之中,林清婉再聪明也难保全她们二人。 因为她们只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大环境安全她们才有拼搏的机会,不然任凭林清婉再有智谋,遇上乱兵不是死就是比死更惨。 林江可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林江开始正常上班,整个江南的都被他调动起来。 扬州府是大梁的副都,他又是江南道的观察使,自有权利调度。于是,不出半月,整个江南都知道前段时间传说病得要死的林江又好了。 本来有些松散的江南官吏们皮又束紧,不敢怠慢的执行上面的命令。 和扬州只有三日行程的苏州算是最快收到消息的一批,林氏宗族听闻林江又转危为安自然欢喜,本来计划要启程的宗老又不走了。 而在苏州城中的尚家气氛也很好,尚老夫人高兴的道:“姑爷病好了是喜事,告诉管事,每人多赏一个月的月钱。” 尚二夫人笑着颔首道:“媳妇这就去吩咐,您看要不要再叫人收拾些药材送去扬州看看姑爷?” 尚老夫人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顺便看看玉滨,要是姑爷病好全了,他公事繁忙顾不上玉滨,那就还把玉滨带回来,我给他看着。” 尚二夫人笑容微顿,低头笑着应下。 和林尚两家的高兴不一样,扬州城的大户们都觉得心在滴血,因为林笑面虎约谈了他们,希望他们能够为国家的边防贡献一份力量,多捐些财物粮食。 林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户们对他讲的道理都能理解,毕竟现在天下不定,他们当然知道战乱有多可怕。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愿意把家里那么多的钱财捐献出去,那简直是比割肉还疼啊。 有人提议从百姓身上征收军税,毕竟百姓人多嘛,每个人都平摊一点就够了。 到时候该他们纳的军税他们都会纳的。 林江表示,军税是要收的,但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普通百姓能力有限,他总不能为了边关的战事就把江南的百姓逼死,所以还得大户们多出力,当然,他也不白拿他们的,朝廷会给他们一些优待政策。 林江在和大户们扯皮的时候,林清婉正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林玉滨拿着一本诗集在一旁给她念诗。 林玉滨念完一首,抬头见小姑已经半眯着眼睛睡着,便轻柔的从立春手里接过毛毯盖在她身上。 林清婉微微睁开眼睛看她。 林玉滨手一僵,脸色微红道:“小姑,我把你吵醒了?” “本来也没睡着,”她扫了诗集一眼,“读完了?” 林玉滨微微点头,“小姑还想听什么书,我给你念。” “把外院的账册拿来念给我听吧。” 林玉滨惊讶,“小姑怎么要听那个?” “月底了,外院要结账,我当然得看一看,但你们不是不让我看书吗,那你就帮我读吧。” “外院的事不是林管家管的吗?” “那我们做主子的也该心中有数才好。” 林玉滨显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她一时有些愣怔,半响才歪着头困惑的道:“可是以前小姑也不管这些事的,怎么现在病了反而要管了呢?” 小姑病得那么重,身体又没养好,不是应该静养,每天开开心心就好,怎么反而忙起来,这几日不是到书房跟父亲谈论公事,就是叫人查阅账册?
林清婉沉沉的注视着她道:“以前这些事都是你父亲管着的,但他也不能总护着我们,所以我们也得学会管事才好呀。” 林玉滨张了张嘴,觉得心鼓鼓胀胀的,有些难受,却又说不出为什么难受。 小姑这句话像是对的,却又好像不对。 林玉滨一直到傍晚离开春晖院时还有些恍惚,路过小花园时她不由脚步一顿,看向前院书房的方向,“爹爹回来了吗?” 映雁一直小心留意她的神色,闻言立即道:“这个时辰应该回来了,大姐儿要见老爷一会儿用饭的时候就能看到了。” 林玉滨却脚步一转道:“我去看看。” “大姐儿……”映雁阻拦不及,只能跟上。 林玉滨很少来前院,父亲在后院也有个小书房,父亲一般都在小书房里教她读书写字。 前院的大书房只有母亲和小姑会来,在她的记忆中小姑来得更多些,因为她看的书多,有些书只有大书房有。 林玉滨到书房时林江正埋首在一堆公文中,时不时的咳嗽两声,看到女儿他连忙喝茶压下喉中的痒意,抑制住咳嗽,笑着招手让她在身边坐下。 “爹爹,您的脸色不好,是不是病还没好?” 林江笑,“就是些老毛病,不要紧的。” 林玉滨看着桌上的公文嘟嘴,“您这样不注意保养,小毛病也会变成大毛病的。” 林江就叹息,“那也没办法,父亲一日为官便要尽一日的责,江南的百姓,边关的将士可都看着父亲呢。” 林玉滨一怔,狐疑的看着父亲,这是父亲第一次和她说起公事,以前她只要提起休息的话题他就会打哈哈应下,过后该怎样还是怎样。 父亲的改变让林玉滨心中的不安加剧,她本就是个敏感的小孩,此时更是敏感到了极点,“爹爹,小姑的身体还没好,您怎么就让她管事了呢?” “大姐儿长大了,都会心疼小姑了。”林江慈爱的看着她道:“既然大姐儿担心小姑,那就帮你小姑分担一些好不好?” 林玉滨捏紧了手帕,“以前这些事不都是林管家和林嬷嬷管的吗?” 林江看着女儿的手,心中微微一叹,他以前只知道女儿聪慧,但在看过窥天镜后知道她不仅聪慧,还很敏感多疑,这是他的错,将她寄养在岳家,自以为她会得到很好的教养,却没想到寄人篱下给孩子造成的压力。 “有些事林管家和林嬷嬷并不能拿主意,现在父亲忙,一时顾不上家里,所以需要你小姑接手,大姐儿也长大了,可以在一旁帮帮你小姑。” 林玉滨咬了咬唇,应下了。 但很快她就知道小姑管的并不只是林府的家事,竟然还在清点林府的家产。 江南各地的管事开始陆续来林府拜见,林玉滨跟在小姑身边见了不少人,看着小姑算账,她在一旁帮忙誊抄财产清单。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规划誊抄,只是父亲和小姑的动作隐隐让她有些不安。 而这股不安在父亲一日比一日的病重中达到了极致。 林清婉看着小姑娘拿着笔无意识的在纸上乱画,一张脸白惨惨的,她便不由叹息了一声,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笔放在笔架上。 “小姑?” 林清婉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玉滨,你去见你父亲吧。” 林玉滨的眼泪“哗”的一下就落下来了,她惶恐的看着小姑,“小姑,你和父亲为什么要清点家产?” 还像交代后事一样的放奴,将不愿意离开的忠奴调到苏州。 林清婉没有回答,而是坚持道:“你去见你父亲吧。” 林玉滨咬牙,一抹眼泪就往书房那里跑。 才跑进院子就听到林江震天的咳声,他一边咳一边道:“粮草已经运到边关,夏汛即将来临,各地要做好防备工作,在秋收前不要再出乱子。” “大人,近日雨水太多,太湖水位上涨得太快了,您看要不要加固堤坝?” 林江沉默片刻,却又忍不住咳了一阵,半响后平复胸中的闷疼道:“征收完军税再发徭役,只怕百姓们要熬不下去了,堤坝前两年不是才加固吗,今年的问题应该不大,明年再说吧。” 幕僚们不再提,今年大梁各地都过得苦,就算大人已经尽量减少普通百姓所纳的军税,这趟军税收下来,又赶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家也没多少存粮了。 而大梁的徭役百姓不仅要出死力,路费和食宿也都要自己负责,这时候发徭役肯定要死不少人。 林江梳理着从窥天镜中得到的信息,他看到的“三世”都显示此时江南多雨,然而老天爷还算有些慈悲,让他们有惊无险的渡过,太湖的堤坝很稳固,并没有决堤,也就湖边的一些田被雨水淹了而已,损失不大。 林江一边咳嗽一边和幕僚们逐一商定公事,惊蛰的脸在书房门口一闪而逝,林江就知道有人找他。 他握拳压住嘴唇,忍不住又咳了两声,让幕僚们退下。 赵幕僚犹豫片刻,躬身道:“大人,您近来咳嗽的越发厉害了,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林江挥挥手道:“一直吃着药呢。” 赵幕僚叹息一声,和其他人一起退下,惊蛰将人送出才回身禀道:“老爷,大姐儿来了。” 林玉滨站在偏房的窗前看着他们离开,这才转身去书房找父亲。 林江前段时间为了筹措军粮时常熬夜,又要到各地监督,本来就不好的身体更差了,还感染上了风寒,到现在都不好。 他知道,他就是这么死的。 窥天镜里“三世”都是这样的过程和结果,白翁也表示他改不掉这个过程。 所以他只能生病,现在,他的病已经到了一个高度,脸色白中泛青,林玉滨久病成医,哪里看不出父亲的状态? 她脚步不由一顿。 林江抬头,冲她笑着招手道:“玉儿,快过来啊。” 林玉滨抿着嘴上前。 与此同时,林清婉正将原身的嫁衣和诗稿书信全都收起来放进一个盒子里。 这些都是原身与谢二郎来往的书信诗稿,之前她想要烧了,但到底舍不得,现在林清婉整理出来是要拿去陪葬的。 谢逸鸣下葬的日子已经定了,就在明日。 谢家的祖籍就在扬州,祖坟也在扬州郊外,并不用走远。 第二天,林清婉就一身缟素的去了谢府,跟着谢夫人一起去寺庙里扶灵。 谢家人和谢逸鸣的几个同窗好友都去了,见林清婉一身未亡人的打扮皆是一脸复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