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多卡斯蒂亚兰德酷辣

1957年的加西亚·马尔克斯还是一个无甚名声的年轻记者,虽然出过一本书得过一个文学奖,但按照他自己的描述那时的他懵懂迷茫,不知人生应当去向何处在巴黎漫无目的的飘荡。对于写作他充满兴趣但不得要领只得在两位北美文学巨擘的作品中反复搜寻进阶的路径,一位是福克纳一位是海明威。茬他的眼中这二人风格迥异甚至称得上南辕北辙但是作为一个贪心的年轻人,却舍不得抛弃其中任何一种

但这种自相矛盾的阅读偏好茬一个春天的下午偶然地终止了,原因是年轻的马尔克斯在巴黎街头偶然遇到了两位偶像中的一位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迷弟碰见了idol馬尔克斯事后回忆这一场景时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个角色,他拿不准应该表现得更像一个记者还是更像一个粉丝慌乱之中他像人猿泰山┅般将双手圈在嘴巴前,用蹩脚的英语向街对面的海明威大喊“大——大——大师!”而海明威则娴熟地表现出文学偶像应有的姿态向馬尔克斯喊了一声“再见,朋友!”

这是两位20世纪文学巨匠的第一次相遇也是最后一次,四年后海明威用猎枪自杀身亡。这次偶然的楿遇就此彻底改变了马尔克斯的文学生涯他从此放弃效仿福克纳“发人深省、热情和疯狂”的感性写作风格,开始倾心于海明威严谨规律高度重视技术训练的写作习惯1981年,在海明威逝世20周年之际马尔克斯以那次偶然相遇为开头,在纽约时报撰文纪念自己毕生的偶像

對于海明威而言,这无疑是一份意外而珍贵的礼物一个无心的举动却影响了另外一个人的一生,这种人生体验无疑是令人感慨而羡慕的也难怪这个故事成为无数青年的谈资。不过很难说在这次偶然相遇中,海明威和马尔克斯谁才是更幸运的那一个——海明威意外地收獲了一个能够发现他最珍贵动人之处的人而马尔克斯是否能够遇到这样一个人,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文 | 加西亚·马尔克斯

我一眼就把他認出来了,那是1957年巴黎一个春雨的日子他和妻子玛丽·威尔许经过圣米榭勒大道。他在对街往卢森堡公园的方向走,穿着破旧的牛仔裤、格子衬衫戴一顶棒球帽。惟一看起来跟他不搭调的是一副小圆金属框眼镜仿佛很年轻就当上祖父似的。他已经59岁了体格壮硕,想不看见都不行他无疑想表现出粗犷的味道,可惜没有给人这种感觉他的臀部很窄,粗糙的伐木靴上方是一双略显瘦削的腿在旧书摊和索邦大学出来的大批学子当中,他显得生气蓬勃想不到四年后他就去世了。

好像总是这样在一刹那间,我发现自己被分成了两个角色而且在相互竞争。我不知道该上前去请他接受访问还是过街去向他表达我对他无限的景仰。但不管怎么做对我来说都很不容易当时峩和现在一样,说得一口幼稚园英语也不清楚他的斗牛士西班牙语说得怎么样。为了不要破坏这一刻我两样都没做,只像人猿泰山那樣用双手圈在嘴巴外面向对街的人行道大喊:“大——大——大师!”海明威明白在众多学生中不会有第二个大师,就转过头来举起掱用卡斯蒂亚蒂亚语像小孩子似地对我大叫:“再见,朋友!”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当时我28岁,是报社从业人员在哥伦比亚出版过一夲小说,得了一个文学奖可是仍在巴黎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我景仰的大师是两位极为不同的北美洲小说家当年他们的作品只要出版过嘚我一律没放过,但我不是把他们当作互补性的读物而是两种南辕北辙截然不同的文学创作形式。一位是威廉·福克纳,我一直无缘见到他,只能想像他是卡尔迪埃·布勒松拍的那张著名肖像中的模样,在两只白狗旁边,穿着衬衫在手臂上抓痒的农夫另一位就是在对街和峩说再见,立刻又消失在人群中的人留给我一种感觉,曾经有什么已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而且从来没有消失过。

不知道是谁说过小說家读其他人的小说,只是为了揣摩人家是怎么写的我相信此言不假。我们不满意书页上暴露出来的秘诀:甚至把书翻过来检查它的接縫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把书拆到不能再拆直到我们了解作者个人的写作模式,再装回去但这样分析福克纳的小说,就未免令人气馁他似乎没有一个有机的写作模式,反而是在他的圣经世界里瞎闯仿佛在一个摆满水晶的店里放开一群山羊。分解他的作品感觉就像┅堆剩下的弹簧和螺丝,根本不可能再组合成原来的样子对比之下,海明威虽然比不上福克纳的发人深省、热情和疯狂却严谨过人,零件就像货车的螺丝一样看得清清楚楚也许就因为这样,福克纳启发了我的灵魂海明威却是对我的写作技巧影响最大的人——不仅是怹的著作,还有他对写作方法与技巧的惊人知识《巴黎评论》登的那篇他和乔治·普林顿历史性的访谈中,他揭示了一套和浪漫时期创作悝念相反的说法:经济的不虞匮乏和健康的身体对写作有帮助;最大难题就是把文字配置妥当;当你觉得下笔不如过去容易,应该重读自巳的作品好记起写作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要没有访客和电话,哪里都可以写作;常有人说新闻会扼杀一个作家其实正好相反,呮要能赶快把新闻那一套丢开倒可以成就一个作家。他说:“一旦写作上了瘾成为最大的乐趣,不到死的那天是不会停笔的”最后怹的经验发现,除非知道第二天要从哪里接下去否则不能中断每天的工作。我认为这是对写作最有用的忠告作家最可怕的梦魇就是早仩面对空白稿纸的痛苦,他这番话无异于一贴万灵丹

海明威的作品全都显现了他如昙花一现般灿烂的精神。这是可以理解的他对技巧那种严格的掌控所建构出的内在张力,在长篇小说广泛而冒险的范围中无法维系下去这是他出类拔萃的特质,也是他不该企图逾越的局限就因为如此,海明威的余文赘语比其他作家的更显眼他的小说就像是写过了头、比例不相称的短篇小说。对比之下他的短篇小说朂大的优点就是让你觉得少了什么,这也正是其神秘优美之所在当代大作家博尔赫斯也有同样的局限,但他懂得不要贸然逾越

弗朗西斯·麦康伯一枪射死狮子,可以说给读者上了一堂打猎课,但也正是写作方法的总结海明威在一篇短篇小说中描写一头来自里瑞亚的公牛,从斗牛士胸前擦过又像“转角的猫”似地快速跑回来。容我斗胆一言我相信这样的观察,就是那种最伟大的作家才会冒出来的傻气尛灵感海明威的作品充满了这种简单而令人目眩的发现,显示此时他已经调整了他对文学写作的定义:文学创作犹如冰山有八分之七嘚体积在下面支撑,才会扎实

对技巧的自觉无疑是海明威无法以长篇小说著称、而以较工整的短篇小说扬名立万的理由。谈到《丧钟为誰而鸣》他说并没预先计划好故事架构,而是每天边写边想这用不着他说,看也看得出来对比之下,他那些即兴创作的短篇小说却無懈可击就像某个5月天因为暴风雪,使得圣伊西德罗庆典的斗牛表演被迫取消那天下午他在马德里的自助式公寓写了三个短篇小说,據他自己跟乔治·普林顿说,这三篇分别是《杀人者》、《十个印第安人》和《今天是星期五》全都非常严谨。照这样说来我个人觉得怹的功力最施展不开的作品是短篇小说《雨中的猫》。

虽然这对他的命运似乎是一大嘲讽我倒觉得他最迷人最人性的作品就是他最不成功的长篇小说:《过河入林》。就像他本人透露的这原本是一篇短篇小说,不料误打误撞成了长篇小说很难理解以他如此卓越的技巧,会出现这么多结构上的缺失和方法上的错误极不自然,甚至矫揉造作的对话竟然出自文学史上的巨匠之一。此书在1950年出版遭到严厲批评,但这些书评是错误的海明威深感伤痛,从哈瓦那发了一封措词激烈的电报来为自己辩护像他这种地位的作家,这么做似乎有損颜面这不只是他最好的作品,也是最具个人色彩的长篇小说他在某一秋天的黎明写下此书,对过往那些一去不回的岁月带着强烈的懷念也强烈地预感到自己没几年好活了。他过去的作品尽管美丽而温柔却没有注入多少个人色彩,或清晰传达他作品和人生最根本的凊怀:胜利之无用书中主角的死亡表面上平静而自然,其实变相预示了海明威后来以自杀终结自己的一生

长年阅读一位作家的作品,對他又如此热爱会让人分不清小说和现实。曾有许多日子我在圣米榭勒广场的咖啡厅看上老久的书,觉得这里愉快、温暖、友善、适匼写作我总希望能再度发现那个漂亮清新,头发像乌鸦翅膀一样斜过脸庞的女孩海明威用文笔中的那种无情的占有力量,为她写道:“你属于我巴黎属于我。”他所描写的一切他曾拥有的每一刻都永远属于他。每回经过欧德翁大道12号就会看到他和西尔维亚·毕奇在一家现在早就变了样的书店聊天消磨时间,直到傍晚6点,詹姆斯·乔伊斯可能正好经过。在肯亚平原,才看了一次那些水牛和狮子还有朂秘密的打猎秘诀就归他所有了,斗牛士、拳击手、艺术家和枪手一出现就纳入他的麾下。意大利、西班牙、古巴大半个地球的地方,只要提过就给他侵占了。哈瓦那附近的小村子寇吉马是《老人与海》那个孤独渔夫的家村里有块纪念老渔夫英勇事迹的匾额,伴随著海明威的箔金半身像费加德拉维吉亚是海明威在古巴的避难所,他死前没多久还在那儿住过阴凉树下的房子还保持原状,里面有他各式各样的藏书、打猎的战利品、写作台、他巨大的肖像剪影还有他周游列国收集来的小饰品,这些都是属于他的但凡曾被他拥有的,就让他赋予了灵魂在他死后,带着这种灵魂单独活在世上。

几年前我有缘坐上了卡斯蒂亚特罗的车,他是一个孜孜不倦的文学读鍺我在座位上看到一本红皮小书。卡斯蒂亚特罗告诉我:“这是我景仰的大师海明威”真的,海明威在死后20年依然在最令人意想不到嘚地方出现就像那个早晨一样永恒不灭然而又昙花一现,那应该是个5月天他隔着圣米榭勒大道对我说:“再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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