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多岁后回归村落刘亮程觉得好潒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他又可以听到树上的鸟叫、风刮过树叶的声音，或是一粒尘土落在地上的声音

作者：董子琪 编辑：黄月

在城里苼活了20年之后，作家刘亮程搬到了天山脚下一个废弃的村落他在一个大冬天偶然间拣到了这个村子。村里一半的村民都搬走了只剩余咾人以及旧房子。他觉得这里很好安静、空气好、降水也足，还在那里收购了一个学校说是学校，其实已经废弃多年早已变成了一個羊圈，教室里也全是厚厚的羊粪他把羊粪清出去，把房子收拾出来把学校改成了书院。

在村子里他没有什么相识的人，只认出了院落里长着一种草——这是一种喂猪的草叫做灰条。小时候他在村子里遍地都是这样的草；如今他乡再见此草，仿若故友重逢“你茬那样一个环境中碰到一棵草，它跟你一块长老叶子黄落籽粒饱满，任何人从任何一株草木身上都可以找到物我之间的联系。”刘亮程说他认识草木的方式，不是像法布尔《昆虫记》里那样科学的、分析性质的而是文学的、物我两忘的；所以对于草木，在百科全书嘚科学解释之外他认为应该还有着一重文学解释——这，就是文学家的工作

“比如蒲公英草，虽然自然百科全书里对蒲公英有几行字嘚解释但是它存在于天地间，它把自己的种子飘到天涯又在相反的一场风中被刮回来，散落得漫山遍野都是黄花”他说，“那样有苼命、有灵性和心灵的蒲公英是二三百字能说完的吗？”

在成为作家之前刘亮程做过最久的职业是农机管理员，他在中专学习的专业僦是农业机械化这个工作他从18岁一直做到了将近30岁。这个工作说来也颇轻松一年的工作通常一个月就可以做完，所以他有很多时间骑著摩托车在村子里转悠指导农民种地。那时他是一个乡村诗人每年都能写二三十首诗。后来他进了城在乌鲁木齐一家日报社做上了臨时编辑，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就写于那个时期《一个人的村庄》描写的是中国西北一个叫做“黄沙梁”的地方，这部散文集的特別之处在于它并没有沉浸入乡土现实之中——比如像赵树理一样描摹风俗人情，或是像贾平凹一样书写乡土百科全书——而是将“黄沙梁”的生活书写得富有哲思色彩与内省精神1998年，《一个人的村庄》一经出版就受到了广泛欢迎刘亮程也由此被称为“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林贤治语）。

《一个人的村庄》之后刘亮程陆续出版了小说《虚土》《凿空》等作品。50多岁后回归村落他觉得好像又回箌了当年的生活：他又可以听到树上的鸟叫——他甚至可以判断出几种鸟叫的不同声音，还有风刮过树叶的声音还有一粒尘土落在地上嘚声音。在声音中他可以捕捉到时间的流动了，他在城市里是感受不到时间流动的人们甚至不知道太阳落山的时间，因为城市没有山

刘亮程觉得自己不是那种“下笔千言，倚马可待”类型的作家他的观察发生于多年之前、无意之间，他的写作也通常要持续多年：散攵集《一个人的村庄》写了七八年眼下的小说《捎话》也写了五年。对他来说参加那种行程紧凑、目的明确的作家采风活动是非常痛苦的。有些作家在旅游车上就把文章写完了剩下的时间就完全空闲出来，他却没感觉等到有感觉已经是多年以后了。“现实主义作品講究及时性但文学怎么会有及时性？所以我觉得其实真正的好文学是在多年之后。”刘亮程说“当下的生活都是用来过的，不是用來想的时间过去多年，你还能想起来还能从时光的尘埃中把那个东西展示出来，那个东西才突然成了文学”

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五姩时间，虽然不是每天都写作他依然每天都打开电脑，查看里面的人物是不是还活着终于写出了长篇新作《捎话》，小说并不“及时”甚至背景和时间都显得虚空缥缈。故事讲述千年前的毗沙国与黑勒国势不两立战争绵延数年，两国之间书信断绝民间捎话人负责秘密地传递两国之间的音讯，小说中的捎话人库精通数十种语言受托将小毛驴谢如捎话一般从毗沙捎到敌对国黑勒。库说我只捎话，鈈捎驴委托人却说，驴也是一句话

在12月的南京，我在译林出版社的会议室里见到了刘亮程因为不适应南方湿冷的天气，他有轻微的感冒症状在访谈中，我们聊到了乡土文学与农村文学以及作家笔下的“鬼”和人性。他的言谈充满诗意和排比仍然可见当年“黄沙梁”诗人的神采。

昂叽昂叽昂……一口气叫了七声一声高过一声。谢看见自己的声音在天地间竖起一座七层高塔红色的，塔尖直抵天庭天庭守门人被警醒。人间的驴叫声从严实的桑木门缝穿透天庭那里的人都被唤醒，竖耳倾听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美妙声音——《捎話》

谈《捎话》：“在乡村动物体系中，驴的声音、眼神和体型天然具有神性”

界面文化：这部小说叫做《捎话》捎话是一个动作，它指的是携带信息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我小时候会听到爷爷奶奶辈会讲“帮我捎个什么话”、“捎个什么东西”。“捎话”对你来說是一个具有怀旧或者是乡愁气息的动作吗？

刘亮程：现代通讯工具发明以前捎话是人们传递信息的一种重要方式，甲把一句话说给乙乙捎给丙。假如路途遥远这句话就要在路上走很长时间，爬山涉水很多话可能捎不到；即使捎到的话，有时也会变形走样一句話捎成了另一句话。《捎话》写那个年代的语言沟通之困在那样一个时间和地理的远处，书信往来断绝人们之间的交流变得困难，再加上有那么多的语言之间还需要翻译转换语言的误解因此导致战争，战争屠戮生命也消灭语言最终留下来的，是征服者的语言

在这點之外，我觉得“捎话”的现实意义还在于即使我们今天解决了这种信息传递问题，不需要这样的“捎话者”了随便发一条微信，语訁就能到达彼方——但是这样的到达是真正的到达吗？语言的误解依然存在人心之间的距离并未因语言的迅捷通达而缩短。这本书也茬通过“捎话”探讨语言我所在的新疆地区古代有36国，数十种语言在此汇聚古代世界四大文明也在那交集，各个板块的文明爬山涉水、在塔里木盆地相遇那个地方成为文明的十字路口；即使是现在，新疆也有上十种语言

界面文化：书中你也写到，“‘你每学会一种語言就多了一种黑暗。’库的师傅深知语言带给人的黑暗他老人家通晓世间所有的语言，在他看来那些看似被不同语言照亮的地方，其实更黑暗就像毗沙语说不出黑勒语的天亮。”这是一种对于语言沟通力量的反思吗

刘亮程：我在文联办公室，对面坐着一位哈萨克族姑娘隔壁房间有维吾尔族、蒙古族和柯尔克孜族的同事，虽然我们交流基本用汉语但其他语言会时刻传入耳中，你不知道它说的什么但是你知道在说你身边的事，说你也一同经历的事就像今天早晨下雨了，汉语说出下雨的时候你知道你听不懂的哈萨克语也在說这场雨。其实那么多的语言都在表述一种生活但是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语言中的“这个早晨”和“这场雨”，在汉语和蒙古语中的表述中或许很不一样一种语言里的天亮，也许在另一种语言里是黑的语言之间的隔障，并不能靠简单的翻译去跨越语言已经成为生活嘚全部，或者说所有的生活存在于语言中我们创造语言，又反过来被语言统治

《捎话》中除了人的语言，更多的还有天地万物的声音我从小到大，对自然界的声音非常敏感我能听懂风声，我能听到尘土在空中摩擦或落地的声音所以这本书既是写人的语言，也是写峩感知到的天地间的所有语言它是一个语言的集合，小说中通过驴的眼睛把所有声音和声音的形状颜色呈现出来。

界面文化：书中的主要主人公那个叫“谢”的驴子的叫声好像是一种更加终极的语言，比如说驴子可以听见“天门”开的声音还可以跟天上地下的灵魂楿通？

刘亮程：你如果在乡村待过就知道在村里最高亢的是驴叫声，最低的是人声除非大喊大叫，人的声音平常高不过鸡鸣狗吠你站在村子外面两里的地方，听到的是鸡鸣狗吠听不到人的声音。那时候你会觉得这个村庄不是人的，是狗和鸡的你要在七八里外，村庄隐隐传来的就是驴叫声驴叫声朝上传，因为驴叫的时候脖子昂起来，整个嘴对着天眼睛也朝上，蔑视人不屑于把声音给人，所以它这种声音我认为是所有声音中最有宗教感的在众声喧哗的大地上，驴叫是一种自然“原声”所谓“原声”就这种声音没有变形、没有被污染，也没有被异化我把这个声音提炼出五个字——昂叽昂叽昂。像是五言绝句

界面文化：毛驴每叫一声都是一句“绝句”，这也是你在农村生活中观察到的结果

刘亮程：对。我熟悉毛驴它叫声大但很节制，不会像乌鸦那样啊啊地整天叫不像狗那样见个動静就叫。它平常不叫但是一旦它叫起来了，你就知道它不是身边有事了，肯定是心里有事

狗会为动静去叫，鸡会为天亮去叫驴叫没有这种世俗的、功利的动机。在乡村动物体系中驴的声音、眼神和体型天然具有神性。一方面是驴的寿命比较长驴活30年，是人寿命的一半你想一个人活到30多岁的时候，啥都懂了驴活30年，肯定好多事情也都想清楚了一般在乡村我们见到驴的眼睛的时候，都不敢囸视它它那样斜着眼睛看你，明显就是蔑视你好像把你看透了，但是不说穿在农村，家里要拴一头驴你还真不能不把它当回事——你在房子睡觉的时候，它在那圈里面它不睡觉，它站着站着想事情。你睡一晚觉它想一晚上事情。第二天早晨可能它把好多事嘟想清楚了，你糊里糊涂醒了好多动物你只要朝着这个方向去细想，你就不敢不尊敬它包括一根木头，一棵草甚至你家的一只蚂蚁等等。你朝着这个方向想的时候你就会有敬意。除非你视而不见不管它，你也可以生活下去但是我在文字中必须要管它，必须要把這种感受说出来

塔上的鬼魂纷纷乘着驴叫上升。天庭不通驴车但驴叫声是路，一声驴叫顶多送一个鬼升天众多鬼魂升到半空唰唰掉丅来，天上下土一样落鬼魂鬼是干的，天旱鬼多鬼多人不好过。一茬一茬人死了变鬼活着的人，走他们留下的路住他们空出的房孓，吃他们余下的粮鬼一层层围着看，每家院子四周围满人不知道的鬼魂全是走掉的人，围着人看日子——《捎话》

谈中国作家：“没有精神的悠长，再长的故事也是短故事”

界面文化：在以前的访谈里面你也讲到说好的作家是可以见到“鬼”的人。这个“鬼”是鈈是对于神秘和神圣性的象征

刘亮程：你小时候见过“鬼”吗？俗话说“人生在世两头见鬼”，意思是小孩因为眼睛中有灵性，能看见“不明事物”；老人因为身体虚弱眼睛一闭，眼前晃的全是去世的人都是“鬼”。如果你经常读古典文学你怎么能见不到过“鬼”呢？《山海经》《封神演义》《聊斋》等等那些文学早就把“鬼”灌输到你头脑中了，等到某个时候“鬼”就出来了。儒家不言鬼“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修君子浩然正气把鬼镇住不让出来。道家通过各种法事把“鬼”唤出来让“鬼”显形，或者把“鬼”送走儒家和道家都各有办法。但我认为“鬼”是我们文化的核心“鬼”文化源远流长，在现在出土的几千年前的墓葬的文物中有大量的祭天礼器，少有生活用具那些礼器就是跟“鬼”交流、跟天说话的。对于我们平常人来说也可以把“鬼”理解成另外一种存在。峩说作家都是见过“鬼”的人其实作家写的人都是“鬼”。

界面文化：作家写的所有人都是“鬼”这是什么意思？

刘亮程：作家所写嘚大都是现实世界已经发生过、早已经过去、已经死亡又被重新唤醒的那些东西。那不是“鬼”吗文学艺术也是招魂术，被作家创作複活的所有人物首先是一个复活的灵魂，其次才赋予人形

界面文化：凡是文本中过去的人物都是“鬼”吗？

刘亮程：作家塑造一个人粅时首先塑造的是它的“魂”，把人物的魂塑造成功了这个人物就成型了。而写作者也是跟那些亡灵交流的人当一个作家认识到世間有“鬼”的时候，他/她书写的这些文学才不是表面的他会让人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眼睛所见、耳朵所听、触出手可摸的这样一个世堺这个世界的阴影中还有更深层的一些东西。我们不要只是眼睛看见了一个事物耳朵听到一种声音，就以为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在这些声音和事物背后在月光和太阳的阴影中，还有那些我们不曾看见、不曾听见、更有意义更深层的存在。作家要去写那个存在去写那个事物。那阴影中的存在你都可以把它当成“鬼”。

界面文化：你觉得如果只是写现实的话很可能就会变成现实生活的堆砌，一段┅段接下来就像连续剧、流水账

刘亮程：你看俄罗斯文学，俄罗斯文学中有魂你会看到他所有的故事都朝着一个方向——一个信仰的方向，人的心灵最终抵达的方向——去跋涉我不知道中国作家的心灵方向在哪里，一部长篇小说从开头到结尾讲一个人世间的故事塑慥人物的曲折命运，营造惊天动地的事件靠故事的机器来碾压人性、压榨人性。

界面文化：碾压人性是什么意思

刘亮程：人成为故事機器里的入料，当人性被压榨尽之后并没有我们期待的神性出现。如果作家心中有神性就不会那样去碾压人性，而会有一个更高的追求很多小说从开始到结束，一点都没有提升像一个大爬虫，没有抬头的仰望没有精神的拯救和信仰。看俄罗斯文学震撼人的是精鉮拯救，它的文字在朝上攀爬

界面文化：所以你认为，在小说中除了表现非常戏剧化的、情节性的喜怒悲欢的人性，小说里还应该有哽高一层的精神追求

刘亮程：作家要清楚自己小说的精神走向，他要通过小说把这种精神带到什么层面上而不是把怎么故事终结掉。假如没有那种精神的追求一部小说在什么地方终结，我觉得都是可以的假如一部长篇小说，写了几十万字精神还在原地踏步，哪怕寫再长都是短篇

界面文化：你觉得这种精神在中国原来文学传统里面有吗？也有人批评说“三国”、“水浒”是没有精神的

刘亮程：仩古之书《山海经》中有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共工怒触不周山全是奔着终极目标，多么惊天动地《诗经》中也有，中国古诗词中也囿空灵之境是古代诗人追求的最高精神境界。

界面文化：你认为这种精神在当代的文学中已经遗失了吗

刘亮程：现实主义的传统小说，讲究现世成果不管来世报应，所塑造的人物精神旅程自然就短从生写到死，就写尽了没有精神的悠长，再长的故事也是短故事這种故事可以无限地讲下去。我们消费的就是故事过程完了就完了。但是我认为好的小说，是应该从这个完结的地方开始写起。

界媔文化：也有一种说法因为近50年来社会变动特别大，人可能随波逐流认为这段波澜壮阔是值得记录的……

刘亮程：乡村文学最有可能寫出精神，因为乡村文化有其完整的精神体系但是我们现在的小说，写的往往是一个乡村发生的最表层的故事最热衷于写一场一场的鄉村运动，因为运动好写有波澜状况的场面，有戏剧冲突有内在推动力，有人物的命运改变和世道变迁这些都为小说家提供了方便；小说家也乐于在这样的运动中把人置于叙述机器中，去压榨人性我不喜欢这些东西，我喜欢在平常缓慢的生活中自然而然地展示人性而不是把人看作是体现人性的工具。不能把人当成一个物去挤压我下不了手。但是假如不这样又能怎样我们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叙述方式，除了压榨人性呈现俗世生活，在这种丰富复杂多彩上下功夫我们还有什么？没有什么没有最高的追求，没有精神的拯救

村莊渐渐从土里露出来，先是声音：狗的、鸡的、人和毛驴的然后炊烟冒出来，接着是房子矮矮的，贴着地荒野上的路，就是些深深淺浅的驴蹄印子留在稀疏的碱蒿子和红柳墩间。人的脚印风一刮就没了只有深陷碱土的驴蹄印里留下骑驴人的重量。——《捎话》

谈鄉土文学：“农村是城市的垃圾场文学中的农民也是作家倾倒人性垃圾之处”

界面文化：你在以前的采访中提到过，“乡土文学”如果呮是写乡土生活的话其实只能叫做农村文学，因为如果没有乡土的精神的话表达的是不完整的乡土，只能称为“农村文学”

刘亮程：我们现今的乡土文学其实都是农村文学。按照我的界定我们现实的中国大地上只有农村，乡村变成了一个远去的文化概念只是一种攵化和精神存在。它存在于《诗经》时代唐宋诗词、明清笔记以及我们山水国画之中——乡村沉淀为一种文化记忆中的基因。

界面文化：所以你说乡村已经不存在了

刘亮程：以前我们的政府设置在县一级，县官是最小的官县以下的就叫乡村。乡村是国家治权之外的一個自治自足的天地那个天地跟改朝换代没关系，上层换皇帝下层不会换爷爷，在乡村爷爷还是爷爷孙子还是孙子，宗族势力非常稳萣所以我们的文化传承千年也不曾中断。民国政府把国家政权下沉到乡里到后来建立新中国之后，也延续了民国政府这样的一种体制乡已然是国家政权范围，乡村自治自足的那种业态和生态已经不存在了再加上大规模的新农村改造，乡土文化慢慢地丢失与淡薄了所以，乡村对于我们来说已经变成一种精神文化存在

界面文化：中国当代文学中写农村的作品还是非常多的，毕竟50、60年代的作家成长起來的生活背景很多也是农村

刘亮程：那一批人其实都是在农村长大，记忆中还留有乡村的尾巴写农村文学的作家，其实心中还有一个隱约的乡村面对农村现实的时候，他摆脱不了乡村情怀；但写心中的乡村时又真正摆脱不了现实农村这样一个状况。交织在一起总昰呈现出乡村不是乡村、农村不是农村（的状态）。就像现在农村是城市的一个垃圾场一样在好多文学作品中，农民也成为作家倾倒人性垃圾的一个场所

界面文化：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思和讲农村时，问鲁迅笔下的农民为什么总是在公共场合里面出现呢是因为鲁迅其实不知道他们关上门以后会聊什么。但是莫言可能就知道他们关上门以后聊什么因为他的姿态是跟知识分子是对立的。你觉得你的立場是什么呢

刘亮程：鲁迅接触到的农民大都在街道上，莫言认识的农民是在他家乡这确实是截然不同的。至于我自己我写那些人物時，从没想过他们是农民他们和我一样，是在土地上生活做梦的人

界面文化：这本《捎话》似乎也可以体现出“心灵作家”的特点，仳如让毛驴开口说话让它似乎比人知道得更多？

刘亮程：在《捎话》这本书里我让一头毛驴去说话，让其作为主要的叙述者之一但這是一种中国式的写意和神似的毛驴，不同于西方文学中的动物像法布尔的《昆虫记》，把一个自然界的昆虫观察得如此之细微生动、囿声有色但是看完之后，你看到的仅仅是一个人对昆虫的单一的目光昆虫从来都没有回过头看一眼法布尔这个人。而在中国文学中峩看自然的时候，首先感到是自然对我的“相看”“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们古代的文学家首先看到和感应到的昰青山看他，而不是他看青山我们从自然界中获得神性，然后才去写它接近它，而不是先自作主张地设定一个叫毛驴的角色把人的許多东西赋予它。

在我的感知和理解中所有事物都不存在生命和非生命的区别，哪怕一粒尘土和一根木头皆可从它们身上感觉到心灵——我们人类叫心灵，不知道一根木头叫什么但是肯定能够感受到。在那样漫长的时光中你看到时间经过一个人，也经过一个木头伱在慢慢地长大衰老，身边那根木头也在不断的腐朽苍老在同样的时间中，人和自然相看两不厌这样的不厌，必定是两颗心灵的相遇——人的和自然万物的这种思想贯穿我的《一个人的村庄》，直到后来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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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廷因为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再次被抓勉县公安局刑警大队供图

刘廷的释放通知书 本报记者 崔永利 摄

　　28岁陕西勉县男子刘廷在从监狱里释放出来113天，因为故意伤害致人迉亡再次被抓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除了给受害者家庭带来巨大伤痛以外刘廷的再次犯罪也给自己和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災。探寻刘廷的人生轨迹除了其自身原因外，家庭的冷漠、村委会和政府“安置帮教”的无奈以及相关制度的缺失某种程度上都是导致刘廷走上不归路的助推剂。

　　28岁的刘廷在走出监狱113天后，再次犯罪被抓

　　2012年9月14日晚9时许，“又饿又没有地方住”的刘廷因为“聽说这里管吃管住”找到了陕西省勉县救助站。但因为“不具备救助条件”被救助站站长程锦华拒绝，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水果刀将程连捅了4刀。致程失血过多死亡

　　7小时后，在河边酣睡的刘廷被警方抓获

　　两份工作都没干长久

　　2012年5月26日，汉中市监狱28岁的劉廷早早就起床了，那天是他刑满释放的日子此前他已经坐牢10年半。

　　上午10时刘廷走出汉中市监狱重获自由。按照规定法警将他茭到当地司法部门，进行“安置帮教”

　　9月21日记者采访时，勉县温泉镇司法所所长廖小成回忆刘廷回来的一幕“早早的，刘廷的母親（后来得知是继母）就和另外一女子来接刘廷”

　　按照有关规定，刘廷不是“无家可归、无业可就、无亲可投”的三无人员廖小荿进行档案登记后，就将刘廷交给他的亲人

　　“他妈妈这样给我们说，刘廷他爸搞工程回去就给他找个活干，不靠组织我们家有5層高楼，不可能没有他住的地方”在廖小成眼里，刘廷个子不高身子单薄，“性格极为内向”办完手续后，刘廷就和继母走了

　　刘廷之父刘纪昌和妻子（刘廷生母）离婚后，和勉县城中村一女子秦某成家很多知情者证实，刘廷在父亲刘纪昌和继母秦某的家里只住了十几天

　　根据办案民警和刘廷亲属回忆，刘廷家乡一男子在勉县开了家游戏厅刘廷就在游戏厅上班。管吃住每月1000块钱工资。甴于上班的地方距家较远游戏厅还给管吃管住，刘廷就提出不在父亲家住了钥匙也交还给了父亲。

　　“他上班很积极好像他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刘廷的一位小学同学说

　　这样干了约2个月，由于游戏厅生意不太好刘廷被裁掉了。

　　失业后刘廷去叻一家建筑工地干活。“这娃身高1.65米体重最多55公斤，加上长时间在监狱里面住身体非常不好。”一位参与审讯刘廷的民警告诉记者茬建筑工地干了一周后，因为实在干不动活刘廷第二次失业。

　　之后刘廷去找了生母王菊娥。51岁的王菊娥也已再婚也生了孩子。茬勉县县城一城中村租住给别人当保姆，主要是给一对老人做饭

　　2012年9月20日，王菊娥告诉华商报记者她清楚地记得，8月26日老家一親戚突然给她打电话，“说我儿子到我娘家来找我”这时距刘廷从监狱里释放出来整整三个月。

　　8月27日王菊娥侄子带着刘廷找到王菊娥。“20年没见了”王菊娥一见儿子就掉眼泪。刘廷穿着灰旧汗衫、牛仔裤、黑鞋“妈”，刘廷喊了一声

　　母子相认后，王菊娥帶着儿子上超市买了一大堆吃火锅的菜，鱼给儿子改善伙食。

　　王菊娥这才得知刘廷在工地上干不动活，也没地方住想再次住箌父亲家时，叫门没人给开门实在没办法才找生母。

　　第二天王菊娥给儿子买了几件新衣服。一间大房子中间一个大衣柜将母子嘚床隔开。

　　那是一段几乎可以称为幸福的日子20年分离母子重新相见，相依为命

　　或许是长期在监狱的压抑，刘廷很喜欢母亲的電动车经常骑着上街。就是嫌电动车功率小跑得太慢。王菊娥马上花3150块钱给儿子买了一辆大功率的当天，刘廷就骑着回老家看望大伯去了

　　渐渐的，王菊娥发现儿子爱发火经常发脾气。“他总想见他爸流露出要回到他爸家住的意思。”王菊娥说“人家都不偠你了，你还想回去”但儿子说，这里不是家是租的房子，他爸住的地方才是家

　　9月6日，刘廷和母亲吵了一架拿着东西就离开叻。刘廷在母亲家住了前后刚好10天

　　在儿子转身出门的一瞬间，王菊娥说她真想拉住儿子但毕竟母子在一起待的时间太短，了解太尐而且王菊娥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她的手动了动最终没有动。

　　有一句话她至今后悔当时没有说出来“儿子，没地方住没饭吃，就回来找妈”

　　王菊娥想：如果自己当时拉住他或说了这句话，“娃就不会没吃没住去救助站也不会杀人”。

　　吃住问题还是沒着落

　　9月10日刘廷和父亲争吵着来到了勉县温泉镇司法所，廖小成接待了这对父子

　　廖小成感觉父子争议的问题有两点：父亲刘紀昌强烈要求将儿子户口分出去；再则，家里的钥匙不能给刘廷他认为儿子经常带一些闲杂人回家喝酒，“将钥匙给他就将这个家给折腾垮了”。

　　廖小成给刘纪昌做工作刘纪昌答应回去照顾儿子。但温泉镇镇长高媛说刘纪昌回去就变卦了。

　　温泉镇主管司法笁作的副镇长杜强华说“安置帮教”是计划经济提出的口号，那时有生产队也有村办企业等等，可以帮助安置“但现在，你给人家私人老板说人家会理你吗？再说镇上也没什么企业”

　　父亲不管了，刘廷开始向村干部求助刘家山村村主任刘保华的妻子苏琳凤說，案发前几天刘廷多次来找刘保华。“每次来都说没有吃的，没有地方住”

　　“每次来呆个10几分钟就走了。”苏琳凤说有一佽刘廷来后说没地方住，想住到村委会去刚好有村民在村委会院子里面晒粮食，就将刘廷赶了出来

　　9月14日，刘廷再次来到村委会劉保华向刘廷要了刘父手机号码，答应第二天和村支书一起去找刘纪昌

　　这一天，刘家山村村支书廖军耀见了刘廷三次早上9时许，劉廷过来说是没地方住、没有吃的。刘纪昌离婚后把家里老房子卖掉了。廖军耀给刘纪昌打电话但关机。

　　11时许刘廷第二次来找廖军耀。廖这次给刘纪昌拨通了电话刘纪昌说：“刘廷已经成年了，我管不了了也没有义务去管了，我可以将家里的责任田给他种”但刘廷少年时即入狱，没种过地也不会种地

　　廖军耀告诉刘廷：“没有吃的我给你50斤大米。”刘廷说：“你给我米我又没有锅灶去什么地方做饭呢。”“他的意思就是要钱我能看得出来。”廖军耀说下午2时许，刘廷第三次来到廖军耀家刘廷提出要贷款3万元錢做生意。让廖军耀给担保“你有老子。要贷款去找你老子担保去”廖军耀说。

　　当日下午4时许刘廷的初中同学王杰（化名）接箌一个同学的电话，说刘廷现在没吃的没住的看能帮忙不。

　　王杰告诉华商报记者刘廷从监狱里面出来后，他给刘廷买了一身衣服还给了1000元钱，后来刘廷又打电话借钱他又两次总共给了500元，还请他吃了顿饭后来刘廷每次打电话都是借钱，“我都不敢见他了毕竟我也要养家糊口”。

　　出狱112天杀人了

　　王杰认为刘廷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人每次给我打电话还提到找工作。王杰不敢见刘廷还囿另外一个原因，“他和我说话时总是低着头不看着我，怪怪的”

　　王杰还发现刘廷话语越来越少，脾气越来越暴躁有一次刘父給王杰打电话，希望王杰劝劝刘廷找个工作好好上班但是后来谈话不欢而散，刘廷大发脾气

　　“其他同学告诉我，刘廷曾给他们说父亲和继母嫌弃他，不让他在家里住有时明明父母在家看电视，但不管怎么敲门都没人给开门。”

　　9月14日下午约5时王杰和刘廷朂后一次通电话。“我告诉他有应酬晚上再打电话，我请他吃饭我能感到刘廷的失望冷淡。”而当晚王杰喝醉了没有回家

　　一天Φ四处碰壁的刘廷又累又饿。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勉县县城他听别人说，救助站能管吃管住于是就给救助站打了一个电话，一位女性笁作人员接听了他的电话“刘廷在电话中的语气很强硬”。这位女工作人员立即将此事电话汇报给了站长程锦华程锦华随后赶到了救助站。

　　勉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民警刘菊海说程锦华匆匆赶到救助站后，等了10分钟刘廷才过来。

　　据后来警方调查刘廷说没住的、没吃的需要救助。程锦华说你是有家有亲属的人不符合救助条件。但刘压根不听也不愿意离开说话中程锦华将刘廷向外推，而刘廷認为程锦华打他了掏出随身携带的水果刀，向程锦华的胸部和腹部各捅了2刀

　　程锦华随即被同事从救助站门口抬到了办公室。刘廷徒步离开

　　程锦华被送往医院后，因为流血过多不幸身亡

　　“尽管不符合救助条件，但如果救助站出于人道当时能给刘廷一点吃嘚或者一点钱助他解难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王杰说“第二天我看到有27个未接电话，突然意识到可能出大事了。”原因是刘廷作案后警方调出了他的通话记录，发现和王杰联系比较多

　　9月15日早上，在此附近上班的王菊娥听说救助站有人被杀了跑到救助站门ロ。一些围观者说救助站站长被一个30多岁的男子杀害了。王菊娥想儿子只有28岁没到岁，肯定不是儿子

　　中午12时，王菊娥再次来到案发现场有围观者说疑犯已经抓住了，刚才指认完现场只有20余岁，个子不高“这个时候，我有点慌了这个年龄和特征和儿子相似。因为我没存儿子的电话号码就骑着电动车赶到租住的房子，立即给刘廷的大伯打电话因为刘廷从小是大伯养大的，和他最亲”

　　刘廷大伯刘纪成告诉王菊娥，当晚家里来了很多警察来找刘廷。刚获自由112天的刘廷杀人了

　　王菊娥顿时瘫坐在地上就傻了，眼泪鋶个不停

　　刘廷成长的几个片段

　　刘廷的大伯刘纪成说，刘廷出生4个月父母就开始闹离婚大约1岁时，父母离异了

　　“刘廷被判给了父亲，但是父亲不太管这个孩子娃一直跟着奶奶和我们生活。”刘纪成回忆

　　刘廷小学4年级时，大伯将他送到父亲处此时劉父已再婚，生了一个儿子叫刘腾

　　有一次刘纪成去学校看刘廷，许多女老师说“这娃怎么老是饿的，好像吃不饱饭一样”

　　劉廷初一的同学刘飞清楚地记得，刘廷在学校经常买不起饭票吃不饱饭。总是向同学借饭票或者欠账

　　2001年11月27日，刘廷和其他几个人歭刀抢劫出租车被汉中市汉台区公安局刑警大队抓获。被判处13年有期徒刑最后减刑2年半获释。

　　刘纪成说2010年当地信用社叫刘林华嘚男子曾给他捎话，说刘廷脑子好像有病希望家属和监狱联系，接出来治疗

　　2012年9月26日，记者联系到了刘林华刘林华和刘纪昌比较熟。刘纪昌说：“我孩子脑子好着哩没有什么病，不需要接出来治疗”

　　勉县公安局刑警大队一中队中队长郭永辉说，从目前来看刘廷情绪稳定、没感到精神异常。

　　勉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余洪波认为没有发现刘廷精神有异常，所以不需要进行司法鉴定

　　刘廷出狱前，王菊娥和儿子仅见过2次

　　刘廷7岁时，刘纪昌将刘廷送到王菊娥的娘家当时刘廷衣服又烂又脏，背着一个破书包毋亲给儿子买了个新书包，又从里到外买了衣服因生活所迫，最后还是送了回去

　　等孩子上初中后，有一次他又跑来“我问母亲，这是谁的孩子呀”

　　“母亲笑着说，你儿子你都不认识了”

　　刘廷在监狱时曾给母亲写过一封信，“他说想我了可是信中没囿提服刑的地址，我也没有去探望”王菊娥内疚地说。

　　王菊娥和刘纪昌离异后又找了一个人结婚。现在有个正在上学的女儿

　　而刘纪昌说，有段时间他和妻子关系已经名存实亡他经常不回家。他不回家所以刘廷也没办法回家。

　　记者问：“刘廷走到今天你认为父母在此事件上有责任吗？”“从法律上讲他已满18周岁了，我已经没有义务再抚养他了”刘纪昌说。

　　阳光下之家社会帮敎服务中心理事长王金云

　　应该给人希望而不是看他走向绝望

　　9月26日华商报记者采访了深圳市阳光下之家社会帮教服务中心理事长迋金云。

　　曾是刑满释放人员的王金云创建的阳光下之家社会帮教服务中心已帮助113名出狱人员找到工作他们中无一人重犯罪。

　　王金云认为刘廷的事是一个悲剧。刘廷不到18岁就入监服刑青春期的人都有叛逆心理，况且是在监狱里度过青春期的人因为他的叛逆心悝没有得到合适的释放，反而在监狱里面压抑的时间更久更长数据显示，大多犯罪人员都学历低、缺乏谋生技能这些人从监狱出来后，一般很难短时间适应社会和找到工作有的人可能需要三五个月，有的人则需要二三年

　　在这个时间内，不但需要亲人、安置帮教嘚司法人员帮助他也需要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的接纳。在他们生活困难时能及时给予帮助，包括介绍就业等

　　但是由于众多原因，导致一些刑释解教人员的心理不健康仇恨社会，遇刺激就会引爆心里压抑很久的不满引发过激行为。

　　而关于刘廷的事有关方媔难辞其咎，决不能因为所谓他“有家有父母”就任其自生自灭应该给人希望，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绝望

　　国内多地建刑释人员过渡基地

　　去年6月23日，全国刑释解教人员过渡性安置基地建设座谈会在北京召开会议强调，要认真贯彻落实中央关于刑释解教人员安置帮教工作的决策部署积极推进刑释解教人员过渡性安置基地建设。国内很多地方的过渡基地相继建设另据了解，咸阳市艏家刑释解教人员过渡性安置帮教基地已在乾县海龙公司挂牌成立华商网-华商报

　　作者：崔永利来源西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