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只要有一点不开心,就扯栏扯掉裙子的一刹那

搞笑段子:妹子,玩游戏就玩游戏,你扯裙子干啥 一乐又一乐文章
搞笑段子:妹子,玩游戏就玩游戏,你扯裙子干啥
内容概要:
1. 领导挠挠头:我们这只招熟练工呀。
2. 【妹子,玩游戏就玩游戏,你扯裙子干啥】。
3. 一天小孩上山放羊,大呼狼来了。
有事去办公室找领导。正好碰到一大妈前来应聘。领导:你以前都干过什么活。大妈:俺刚从老家出来!今年头一回出来,没有什么工作经验。领导挠挠头:我们这只招熟练工呀!在老家养过猪吗??大妈:养过啊。领导:好!那明天你来上班吧!我一直很好奇大妈的职位。直到今早看到大妈在食堂里忙碌。。。
刚刚去理发,人特多正挨号呢就听一正理着的哥们说:师傅你这推子咋回事啊,震得我头皮发麻呢?师傅来了句:没事我这推子有点漏电。。。
一天小孩上山放羊,大呼狼来了。然后村民们上山来,小孩说骗你们的,然后村民们生气的下山了。 第二天小孩又以同样的方法骗了村民,村民不再相信小孩了。 第三天小孩大呼狼来了,可是村民们以为又是小孩的恶作剧就没上去。 小孩看村民没上山来,就弄了一只肥羊烤烤吃了,回家后说羊被狼吃了。
昨天一个鱼塘新开张,钓费100块。钓了一整天没钓到鱼,老板说凡是没钓到的就送一只鸡,很多人去了,回来的时候每人拎着一只鸡,大家都很高兴!觉得老板很够意思!!!。。。后来钓鱼场看门大爷说老板本来就是个养鸡专业户,这鱼塘就没鱼。
【妹子,玩游戏就玩游戏,你扯裙子干啥】
和女神聊天,女神:今晚要参加聚会,我去画个妆。我:没事,你素颜也很美。女神:你嘴真甜。我:怎么,想尝尝吗?妹的,真不识逗,竟把我拉黑了。。。
女友最近饭量大增特能吃,我疑惑不解地问:“你最近吃这么多,怎么保持你的魔鬼身材呀?”女友的回答,让我十分感动:“老公,我是怕你胖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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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点选第一个
┃直至结束,
┃看看你打出来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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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吸了妹妹的乳头作文.doc 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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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吸了妹妹的乳头作文
我的妹妹作文
大家都有妹妹吧。
我也有一个妹妹,她大名叫包羽渲小名叫渲渲,今年3岁,圆嘟嘟的脸蛋,水灵灵的眼睛,小小的耳朵!她会说很多的话了。
今天下午放学,我正要上电脑查作文,噔!蹬!蹬!看!渲渲又来我家玩了!婆婆去打牌了,我下楼去开门,叫渲渲和她的外婆去4楼客厅做。渲渲一进来就把鞋子脱了,到沙发上玩,我们只要动她一下她就会说“臭蛋”,她还会念诗只会念泳鹅,我去上厕所,她就会跑过来说羞!羞!羞!我一走掉她就会叫“妞妞姐姐,妞妞姐姐”一直叫我,因为我跟她感情很好,她外婆说:“渲渲,要走了,跟姐姐再见!”可是渲渲就是不走,要跟我玩!没办法,她要回家吃饭了,走的时候渲渲说:“姐姐,再见!”(挥了挥手)“拜拜”我说 我的妹妹可爱吧!每一个当哥哥姐姐的人都要爱自己的弟弟妹妹哦!亲情!用钱是买不到的。
篇二:我和妹妹作文
我和妹妹作文
我和妹妹作文
我有一个一岁三个月的妹妹,名叫芽芽。自从她来到我家,我的生活简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就忍不住高兴地想:有了小妹妹,就有人和我一起玩了,不用天天被妈妈盯得死死的。盼了好久,妹妹终于出生了,可是她既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和我一起玩。她躺在小床上,只会吃手指,像只小猫。妈妈说要是我多抱抱她,她很快就能长大和我一起玩了。为了妹妹快点长大成为我的小伙伴,我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她的小床前去抱她,还努力学了不少儿歌,耐心地唱给她听。谁知她毫不领情,有一次居然在我怀里大声地哭起来,真是让我沮丧。
好在我的坚持总算有了一点成绩,她每天一见到我就笑,嘴里咿咿呀呀,扑到我怀里来。她会和我玩”躲猫猫”,还会玩“剪刀石头布”呢。玩着玩着,她突然冲着我的鼻子就是一拳,出拳的速度简直比光速还快呀,连我这么身手敏捷的人都没躲过——我被她打出了鼻血,疼得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妈妈跑过来,狠狠地批评妹妹。可是,看着妹妹可怜巴巴被批评的样子,我一下子很心疼,只好说:“妈妈,我没事,一点也不疼。”
有时候,我和妈妈坐在一起聊天,忍不住搂着妈妈的脖子,她见状,连手里的玩具都顾不上了,立马冲了过来,使劲地推我,还扯我的头发,我只好灰溜溜地从妈妈身边走开,她却坐在妈妈的大腿上坏笑,因此她也得了个“霸王龙”的外号。现在就更不得了,她看到我就叫我“妹妹”,我不知道和她讲了多少遍:“我叫宝怡,我是姐姐。”她又叫“宝怡”,就是不叫姐姐,太调皮了。
暑假快到了,软磨硬泡了好久,妈妈终于答应带我去北京玩。一想到这几天可以离开这个小“霸王龙”,妈妈只陪着我一个人,我们俩自由自在地玩耍,我就偷乐。晚上,酒店房间里连一只蚊子飞过的声音都能听到,我暗暗地想:妹妹想我了吗?她还不会说话,想我了也不会打电话;妹妹在家里做什么呢?她会不会到处找我玩呢?她一个人在家里有没有人陪她跳舞唱歌???妈妈和我一起去了长城、颐和园等好多地方,每到?处,我总是忍不住想,妹妹要是和我一起来玩就好了,她肯定会惊讶地“喔——”叫个不停,还会要我抱她站得高高地看。尝到好吃的糖葫芦时,我又想,妹妹最喜欢吃酸酸甜甜的食物,她肯定会很爱吃糖葫芦。电话里奶奶说,妹妹爬到每个房间找我,看到钢琴就叫“宝怡”,听到音乐也不跳舞了,抱着我的衣服转一圈就哭了??终于回家了,见到瘦了一圈的妹妹,原本合身的小裤子,都滑到了屁股上,我心里酸酸的好难受。我对妈妈说:“以后不管去哪儿,我都要把妹妹带上。”
我爱我的妹妹,能和妹妹一起长大,我感到无比的幸福、快乐。 《我和妹妹作文》
篇三:写我的妹妹的作文750字
写我的妹妹的作文750字
写我的妹妹的作文750字
我的妹妹西村香名子
我有一个妹妹,叫西村香名子。她现在八岁。因为她年龄小,在家的时候总是不停地跑来跑去,不能老老实实地待在一个地方,我们都说
她真像个猴子。其实她是个又调皮又可爱的小孩。 有一天,我、姐姐和妹妹在家觉得很没劲,于是我走到阳台上去看看。突然我发现住在一楼的邻居把他们家的一个很大而且很可爱的玩具熊洗干净后晒在了院子里。因为妹妹很喜欢那样的玩具。于是我高兴地喊:“香名子,快来看,这儿晒着一个玩具熊。”她就跳过来说:“在哪里?”我和妹妹站在阳台栏杆边上,抻着脖子往下看。我趴在栏杆上,栏杆刚好到我的腰。可是妹妹的个子矮,她只能透过栏杆往下看。“啊,我看见了!”她高兴得叫起来,一边叫,一边迫不及待地把头探出栏杆。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哭起来:“我的头拿不出来了,怎么办?”我低头一看,原来她只顾着看熊,把头卡在栏杆里了。她蹲在地上两手拉着栏杆哇哇大哭,真像一只大猩猩。我和姐姐又着急又想笑。我们赶快一人拉一根铁栏杆,拉了好一会儿终于帮她把头拿了出来。
不过,她有的时候很天真而且也可爱。她很爱吃热狗,所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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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妹妹了。三年前那次见到她是正月,我带着出生六个月的宝宝回娘家小住。当时,妹妹也在。因为与宝宝是第一次见面,她先往宝宝手里塞了一个红包,然后向我笑了笑。
“姐,跟姐夫还好吧?”她问。
“还好。”我说。
“新房子装好了?”她又问。
“嗯,装好了。”我说。
那几乎是我们唯一的对话。随后,我们有些沉默了,一起凝视宝宝伸出的胖胖的手掌,宝宝手里捏着红包笨拙地舞动。然后,我开始陪前来拜年的亲戚聊天,她如我们从小一起度过的许多假期一样,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哦,不是,那并不是我们唯一的对话。过了两天,妹妹准备走了。临行之前,我去书房看她打包行李,她送给我一本书。她说这是她的第一本书,年前才出版。封面差不多是纯黑的,印了几个白字―“国王的信使”。我翻开书,发现一般会印作者照片与简介的地方,只有一段简介,没有照片。妹妹笑笑,说:“我的照片都不好看,没必要放上去。”
“你现在挺好看的啊。”我说。
“我知道,”她抿抿嘴,“不是因为这个。”
妹妹如今已经挺好看了,这是真的。她瘦了许多,女孩子只要瘦了,其他都不变,也会好看不少。另外,她的痘痘也很少了,用粉底稍加修饰,也比青春期时光滑许多。
最主要的是,她的气质变了。时间总会给一部分女人带来这样的变化,让你逐渐觉得她们陌生,但这陌生是一种向上的陌生,仿佛看着她们在自己的路上走得远了,你做一个远远望着她们的目送者,也没什么。
我问:“你还在杭州?”
她说:“我现在在上海。”
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面对面说话。此后三年,我没有再见到过她,因为我婚后离娘家挺远,只有过年回去住几天,而妹妹一向排斥挤入春运大军,都是在平时择个时间回家看看。三下两下里错过几次,三年就过去了。
平常,妹妹是从来不会打电话给我的。我打得也很少,几个月一次,或者更长时间。我大多是从妈妈那里听到有关妹妹的信息:她最近又在写稿子了,又过起一天从中午才开始的生活了;她在跟一个男人交往,但不肯承认是恋爱;她剪短了头发;她开始跑步了;她冬胖夏瘦。
我妹妹今年三十岁。我了解父母的三十岁,了解两年前我的三十岁,也了解一众堂姐、表姐妹的三十岁,但我想象不出妹妹的三十岁。她是我最亲的人之一,但她也是我最陌生的人。
最初的不亲近是因为什么呢?我能记起最明显的原因,是她长得没有我好看。我们的父母都是中等之姿,各自有优缺点。亲戚们都说我命好,奇迹般地继承了父母的种种优点而绕过了大部分缺陷:我长了爸爸的好头发、高鼻梁、瓜子脸,妈妈的大眼睛、白皮肤。我比妈妈瘦且身量更高,但妹妹不是。我最初见到她的时候,她才五岁,已经显露出日后令她耿耿于怀多年的若干缺憾了:矮而胖,黄巴巴的一小把头发,一张大得和脖子不相称的圆盘脸上,是一双有些浮肿的单眼皮小眼睛和几乎没有鼻梁骨的小扁鼻子。
我和妹妹没有一起度过幼年时期。我只比她大两岁,她出生的时候,我一无所知,然后她就被送到乡下,由我们的奶奶抚养了。这些是妈妈后来告诉我的。妈妈还告诉我,他们别无选择,因为他们是双职工,一定要将妹妹藏好,不然会有丢掉公职的危险。那个年代,铁饭碗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当然想过把妹妹打掉,但西药吃了两次,中药喝了一次,妹妹始终在肚子里存活着。又耽搁了一阵子,就错过了打胎的时间,不能再冒险了。爸妈想,也许与这个孩子就是有断不了的缘分呢?于是,妈妈躲躲藏藏地把妹妹生了下来。妈妈喂了她一个礼拜的奶,然后奶奶就把她包在当初包过我的小棉被中,放在一只菜篮里,带去了深山中的老家。
“饿啊。”妹妹说。她刚上小学那会儿,性格还比较随和。我问妹妹在奶奶家生活是什么样的,她每次都对我说:“就是饿。”
“你奶奶家饭肯定有吃的,但农村没有零食吃啊。”我问妈妈是怎么回事,妈妈说。
这个我知道。我去过奶奶家,在那里,想买一包五一毛一钱的方便面都要跑一段又长又窄的山路,必须要有大人带着。而且,奶奶家并没有我家客厅里的那种小一抽一屉,里面不时放着几个硬币,让我们在童年那些百无聊赖的下午可以购买些零食,来满足一点味觉上的享乐。
于是,在我和妹妹最初的隔阂中,除了容貌,就是吃的东西。印象最深的一次不愉快,发生在我小学五年级时的暑假。那个夏天,我回老家待了挺长一段时间,妹妹没有回去,因为她不喜欢回老家(她那时已经不喜欢很多地方了,除了老家,还有学校、邻居家、小区旁边的公园。她只喜欢植物园和动物园,可以在这两个地方一待就是大半天,在那里看花或看动物)。等我在老家玩腻了,妈妈就把我接了回来。那天中午,爸爸做了一大砂锅他最擅长的炖鸭子迎接我们。我很愉快地吃了一顿,但是妹妹看上去就不太高兴,吃完了她那只鸭腿,还要来抢我的,被妈妈制止了。她气鼓鼓地坐在那里,饭没吃完就扔了筷子。饭后,我要睡午觉,她跑进我们共同的卧室里,把我床边的小风扇拿到她床边不给我。爸妈怎么劝也没用,爸爸就往她头上崩了俩栗凿。
爸妈很少打我们,要打,一般也是打妹妹。这跟其他有姐妹的家庭好像不太一样。个中原因,主要是妹妹的脾气比我倔一些、古怪一些,容易跟爸妈顶嘴。不过我也知道,爸妈确实喜欢我多过妹妹,我和妈妈更亲密一些。从小,我就有个习惯,晚上睡觉之前,一定要趴在妈妈温暖的肚皮上和她聊会儿天。我喜欢跟着妈妈做手工、织围巾、烧小菜,把画好的小画儿拿给她看,因为我知道,妈妈永远会疼爱我,既疼爱我做得好的地方,也疼爱我做不好的地方。但妹妹没有这个习惯,凡是我和妈妈亲密的地方,她都不会涉足。比如,我手工好,我做手工的时候,妹妹就去扫地,把地扫得干干净净,等着妈妈的夸奖。我喜欢画画,妹妹就看书。她特别爱看书,不到十岁,她就把父母书柜上那些八十年代出版的“大部头”翻出来,一看就是一整天。她的作文本上分数永远接近满分。她以一种志在必得的神气把作文本拿给妈妈看,在妈妈惊讶地说“你写的比初中生还好”的时候,她露出宁静而满足的微笑。这个场景,也是我印象很深的。
我妈妈是一个热情、乐观、擅长理家处事的人。记忆所及,只要是她经手的饭菜,没有不好吃的;她整理的床铺,一定柔软舒适。有她带着我们去串门,那天一定其乐融融。妈妈在生活上对我们姐妹俩一视同仁,所有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到了中学,妈妈先为我陪读,然后为妹妹陪读,没有任何偏袒。后来,我们长大了,妹妹也说:“妈对我挺好的,我没得说。”
但爸爸,是不一样的。这一点,我自己是有了丈夫、做了母亲后,才明白的。男人对待女人的态度,往往不是取决于女人本身如何,而是取决于自己所付出的感情的分量。无论是丈夫对妻子、男友对女友,还是爸爸对女儿,都是如此。我从出生第一天起就在爸爸的呵护下长大,多年来,一切喜怒哀乐都没有离开过他的关注,但妹妹没有。当她回到我们家时,爸爸给予我们的情感差距,已经是两年加五年―七年。妹妹从一开始,就无法跟我抗衡。
作为小孩子的我们,是纯洁的吗?现在我回想童年,觉得不是。我们会怀有恶意,或者不是恶意,是从进入人世的开端起,就本能地知道人世是不公平的,因此会紧紧一抓住对我们倾斜的那端天平,让它向自己倾斜得更厉害些。我一早就知道爸爸喜欢我多过妹妹,我便更加娴熟地让爸爸满足我的各种私心,而又让他不觉得我不懂事,而妹妹性格中那奇怪的倔强,早已和爸爸同样的倔脾气无法相容了。
现在回忆这些往事,在这一点上,我真的感到了内疚。并不是因为我利用爸爸欺压了妹妹(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而是,我从很小就享受着这种差异,却不认为这有问题。甚至,少年时的我希望这种差异一直存在。
回到那午后的纷争来吧。爸爸当时敲了妹妹额头两下,我觉得他主要是出于教导而不是惩罚。但随后的事出乎我们每个人的意料:妹妹挨了两下之后,先是恨恨地盯着爸爸,然后把我的小风扇往地上一掼,冲向爸爸,抱住他的腿张口就咬,一边咬一边拉开嗓子号叫,像一只凄惨的小狼。
我从来没有从一个小女孩口中听过那么歇斯底里的声音,简直是势要与爸爸同归于尽的样子。爸爸疼不过,使劲拔着腿,试图把她架起来按到一边,但无济于事。直到我和妈妈回过神来,一起上前才把妹妹扯开。扯开之后,妹妹仍然在发狂,挥舞着又短又壮的胳膊,把枕头、一毛一巾被、床上的所有东西都扔到地上,把席子也往地上扯,放在脚下跺。我们三个人都看呆了,一致暗想:没有人能管得了她,只有让她自己发泄完吧。于是,我们全都站在一边不吭?声。
十分钟后,妹妹发泄完了,喉咙也叫得嘶哑了。她慢慢爬到拖在地上的席子上,侧身躺下,呜呜地一抽一噎着。妈妈走上前,想把她拉起来,但刚一碰到她的肩膀,她立刻剧烈地一抽一搐了一下,妈妈只好缩回手。我们互相交换了眼色,悄悄退出门去。半个小时后,我们回来,看见她已经睡着了。
这个爆炸性的事件因此有了一个十分安静的收尾。那天,我有没有睡午觉,我不记得了,后来,妹妹的床是谁收拾的,我也不记得了。我能记得最清晰的一幕是,妹妹趴在地上,抱着爸爸的腿撕咬的情景。
好多年后,我才迟迟地感到了难过。爸爸有没有为此难过,我不知道,他一直保留着炖鸭汤迎接我回家的习惯,无论是我念书归来、工作归来还是从夫家归来。他有他自己炖鸭子的技巧,提前一天晚上无论有多重要的应酬都要提早回家清理鸭子,不让妈妈插手。当他后来逐渐变得寡言少语以后,他的鸭汤就成了他向我表达情感的唯一不变的方式。我从没有问过他,也没有问过妹妹,这份炖鸭子有没有出现在他们两人之间过。以前是故意不问,后来不好意思问,再后来,就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问题已经无法开口了。
爸爸是一个内心沉重而孤独的人。他年轻时,因为少年意气,这一点还不怎么明显,有时也很活泼健谈,同事和朋友们都觉得他是个外向的人。妈妈与他同床共枕二十年,也没有看出来,所以后来,她不断问我:“你爸爸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起初,我也以为,爸爸是被应酬与工作消磨了太多精力,所以不想多说。
后来才发现,爸爸不是变了,而是因为人到中年的疲倦,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自己最真实的性格。他开始极少给我打电话,只催着妈妈给我打;如若我不主动找他说话,他很难跟我聊天超过十句;让他跟我一同散步、拿起手机跟他一起自一拍、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都好像是会让他尴尬的事情。我知道,在我的家中,日常的亲密友爱在我和妈妈的关系中体现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沉默、封闭、孤独的血脉,它如今延续在爸爸与妹妹之间。
从“小妹发狂”这件事起,我跟妹妹,从一开始隐隐的隔阂,开始真的逐渐疏离了。我不喜欢她喜怒无常的脾气、莫名其妙的怪癖,比如,她动不动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动不动就不理睬别人,故意说些惊人之语。我觉得我没有义务讨好她,我也不需要她。
在学校,我是班上女生的领头人,只要我愿意,每天放学后都能叫上七八个女同学到家里来玩。她不喜欢我事事占先、呼朋唤友,以及越来越明显地,她不喜欢我比她好看。小时候,亲戚们说她没我好看的时候,她还会愤愤地反对,现在她大概明白了,她没有我好看是真的。
她开始拒绝穿我穿过的衣服,排斥跟我一起照相,也不在学校里跟我有任何接触。她只和不多的几个小伙伴玩,总是穿着宽大的校服或运动装(因为我喜欢裙子),用越来越多的时间躲在书房里看书,写一篇又一篇日记(也可能是作文)。我当时因为骄傲,极少看她看过的书,更不看她写的东西。后来,在一次搬家中,我们的小学书本全部卖掉了,一点也不剩,我再也不可能知道妹妹当时写过什么了。
我们姐妹俩的成绩都挺好,一直是前几名,在这一点上倒是都遗传了父母的聪明劲儿。小学的时间是懵懂而轻松的,总体来说,我们都还各得其乐。后来,我们陆续上了中学,功课一下子变紧,我们更难有同进同出的机会。于是,那种疏离渐渐就成了符合日常作息的一种习惯。有时,我们可以稍微聊聊天,谈下考试、朋友、老师,但我们都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第一倾诉者,也不会是第二、第三、第四个。基本的教养让我们知道,只要保持不争吵、不打架,我们就可以做一对名义上和睦相处的姐妹。这就够了。
后来,便是高中了。那是青春期最关键的三年。青春期真的是一个残酷的考验啊,无论对男孩还是女孩。有些女孩在这个阶段会突然变美、变丰盈,好像一下子就被邀请进入一个永远春暖花开的季节。如那句诗所言:你多美啊,请停一停。开学一个礼拜,我在一个男孩给我的情书里看到了这句诗。
那时,我只知道我漂亮,可作为一个少女所拥有的美究竟是什么含义,是被这个男生启蒙的。青春期对我是温和多情的,我有很多朋友,成绩依然优秀,所以老师对我与男生的暧一昧一般也保持沉默。我的肌肤仍然光洁,跟童年时没什么不同,身体却在悄悄地改变着,在没有怎么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有了一副轻一盈匀称的少女身?段。
但是,妹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妹妹见证了青春期的另一面,至少是生理上的另一面。先是长痘。她刚上初中,额头就开始冒出一些红色的小点,红点变成白点,挤破之后就留下一个红红的肿块。这肿块半个月会消去,但总有新的点点与肿块出现。再后来,鼻头、下巴、脸颊也开始长了,甚至长在脖子与肩膀上。
因为妹妹的发质不好,所以她始终扎着最简单的马尾辫,一张圆圆的大脸上,痘痘便一览无余。妹妹当然着急,催着妈妈给她买了不少祛痘的东西,洗的、抹的都没有用,痘痘反而愈演愈烈,甚至不长痘痘的皮肤也开始变得粗糙发红,很像爸爸的皮肤了。然后从初三起,她开始发胖。这一年,妈妈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陪读,好让她专心上学。妹妹减少了每日活动量,等中考结束,整个人明显胖了一圈,大一腿变得特别粗,只有那种老式大筒裤才能塞一进去,再在腰间扎一根普通的革质皮带。上身自然只能穿宽大的衬衫,加个运动外套,脚上套一双运动鞋。
其实妹妹高中那个样子,算不上好看,也不能算丑。有很多十几岁的中国女孩都是这样的。从没有人教她们发现自己的美,或者培育自己的美,所受的教育无非就是:爱美是和学习相抵触的罪过;太美和堕一落只有一步之遥;吸引异性是见不得人的事,只有不自爱的人才会沉溺其中。我一直疑心那是某些中年人的嫉妒,他们的青春因为种种原因被浪费了,所以他们仇恨少男少女的青春期。
我初中时的一位班主任便是如此。他把一个爱美的女生拉到讲台上来肆意嘲弄,让她的眼泪滴到自己精心挑选的裙子上。他这招很有效,此后这个女生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穿着最陈旧老式的衣裤来上学。我知道,我纯粹是因为成绩好而逃过了这种伤害,我能穿一穿喜欢的裙子,偶尔梳个漂亮的披发。不过,即便我成绩不好,我想我也会穿的,因为我从很小就知道,我的美丽是应该被尊重的东西,不需要为此遮遮掩掩。
但我也知道,拥有这样的坚定,是我的幸运,并不是每个女孩都有这样的运气。
妹妹最胖的那一年是高三,那时候,我已经上大学去了。我寒假回家,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补课。短暂的重逢里,她看上去还是往常的样子,只是加了一副眼镜。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她身上的痘痘仍旧比较厉害。不过,她心情还可以,每次模拟考试都是班里第一,与我的话也稍微多些。她见我打扮得愈发秀丽,便问:“你谈男朋友了吗?”
我摇摇头。高中时的那个男友,一上大学就分手了。现在向我示好的男生中,我还没有中意的。
妹妹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到屋里做作业去了。但我已经看出来了,她有喜欢的男生了。
妹妹暗恋男生―我为什么一下子能判断出她是暗恋,凭的是女生那种残忍的直觉―我并不担心。我知道她不可能闹出我初恋时那些悸一动又浪漫的事来。我为什么知道?也是凭女生那残忍的直觉。等暑假回家的时候,妹妹已经高考完了。她考得没有平常成绩好,但也足够上一所好大学,但她还是有些失落。我也是凭女生的直觉,从她的失落中分辨出另一种更深、更隐秘的失落,那是女生只有在十几岁时才会怅然承受着、独自消化着的失?落。
妹妹还是挺有勇气的,她向那个男生表白了,在高考后。这是许多年后妹妹告诉我的。男生平常对她不错―“很尊重”,所以她才敢发短信表白。那是她第一次用手机,用的是朋友的号码。同时,她轻描淡写地对我说,“男生立刻拒绝了”。我想她在表白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他会答应吧。妹妹属于这一类女生,她从来没有学到如何与人随意地相处,如何享受自己女性的身份,如何与男生接触而又保持那一份退后的空间。她知道自己不会,所以她从来不在这青涩的世界里抱有希望。她敏一感、倔强、自尊、脆弱、聪明、孤独,这些令她早已慢慢凝结出一种像玻璃罩一样的气质,让人或许会欣赏她,却很难想上前与她说话。
世界上人这么多,每个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之后,都能迅速找到另一个人说话。
但妹妹没有被这次失败的表白打倒。而且,因为高考后压力一下子变小,休息也充足,她的痘痘很快就好多了,加上那个夏天她瘦得很明显,我们都觉得她突然变好看了。等到男生的影响淡去,我能感觉到,那真的是妹妹许多年来身心最轻松的日子。的确,她才十八岁,又考上了好大学,生活中一定有许多可以憧憬的东西。我自己也上过大学,所以我知道。
我的本科与研究生都是在同一所大学里念的,整整七年,生活基本上就是学习、当学生干部和恋爱。跟高中男友分手后,我又谈过两次恋爱,男友都是在做学生干部工作时认识的。三次恋爱三次分手,我并没有那种失恋后翻天覆地的体验,还是挺平静的。
这是我最大的特点:我有一种奇怪的持之以恒的能力。我的一切,无论是性格、爱好、习惯,还是好朋友的数量、谈恋爱的节奏、说话的语气都和中学时差不多,乃至我的饭量、体重、发型都保持了许多年没有变。好像我的世界观从少不更事起就在身体里奠定好了,此后,我只需要按照它来选择生活、选择男友,没有什么需要特别踌躇的地方。第四个男友就是如今的丈夫,是留校当老师的博士学长,我在读完研后就和他结了婚。
妹妹至今没有结婚。我们全家心照不宣,虽然有些忧心,却很少谈论这件事。
妹妹的大学生活到底是怎么度过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她曾经告诉我,她最可怕的时光是在大学里经历的。这最可怕的时光,大约是指她最胖的那段时间吧。第一个学期结束,她放假回来,胖得像变了一个人。她按门铃,我打开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几个月不见,她紧紧绷着羽绒服,整个人更显粗短,风帽里露出的脸颊又红又肿,全是大痘痘。但我没有作声,我们已经很多年不再评价对方的任何事物了。
那个冬天,就是那个常下暴雪的冬天,半个中国都在与大雪抗争,原本诗意的雪成了危险而令人烦恼的东西。妹妹就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里从未有过地时常哭泣,像是内心有一颗原一子一弹静静地爆发了。她会避开父母,但不会避开我,因为她知道我不会追问。
我看见她看书看着看着就哭泣,看电视看着看着就哭泣,借我的笔记本把自己关在屋里写东西,写完了把笔记本还给我,那键盘上好像还有没擦干净的眼泪。妹妹在这个冬天真的不好看了,身材、皮肤都在其次,而是半年前还有的那种天真与灵气如今完全被浓浓的茫然与痛苦掩盖了。原先,她容易给人以距离感,如今她完全将自己封闭起来了。
我见过爸爸与她深夜长谈,见过妈妈带她出门散心,我也在网上搜索过关于抑郁症的资料,但这又能怎样呢?即便我们是她最亲的家人,在这种事情上都无计可施。人和人从根本上是不会关注对方的精神困境的,我们只能关心与他人的联系,两颗心中间的那段桥梁。而妹妹,因为拆毁了这座桥梁,没有人会真的去看她的心。整整一个寒假,她没有出门见任何人。
这就是妹妹说过的最糟糕的时光。它持续了大约两年。我们都劝她多出门走走,找同学玩玩。她答应着,却并没有行动,或者随便想出一两句话来反驳我们。她本来脾气就不是很好,这段时间更是容易烦躁。我们若和她争执,她就哭,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去。几次下来,我们都不敢,或者说实在懒得跟她争执了。爸妈对她唯一的期待就是大学不要挂科,能正常毕业拿到毕业证。我对她―其实没有期待,因为那时我正和第三个男友热恋,每个礼拜他都会给我送花。
这段艰难的日子终于在她二十岁那年夏天结束了。四年大学过去一半,妹妹虽然还是不爱出门,但大多时候看上去状态还不错。只是她的神情变得呆滞了许多,常常一家人吃着饭、聊着天,她就盯着一个地方,眼睛发直起来。我们起初还会诧异,追问她在想什么,后来我们都见怪不怪了,随她去发呆。她这个习惯便一直保留了下来,直到我最后一次见她也是如此。
妹妹的生日是农历霜降。这一年十一月,妹妹过生日的时候,我寄了一对玩一偶给她。出乎我的意料,她回了我一封手写的信,那是我们唯一一次手写通信。大意是说,她一直在压制着自己的真实需求,现在她发现她要做的事是写作,这令她非常开心,感觉整个世界都豁然开朗了。整封信写得颇有文采,比我上一次看她的作文进步了许多。在信的末尾,她写道:“与岁月和解,与时光干?杯。”
那个时候,我真的挺为妹妹高兴的。虽然我们并没有多少默契之处,但多少年来,我是真的希望她有更多好运气,能补足她曾经的不快乐。那也是我第一次对这个妹妹生出一点歉疚感,感觉自己没有尽到做姐姐的责任。中间有好些年,我都快忘记了她比我小两岁的事实,而觉得她是我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同龄人。其实不只是我,很多陌生人第一次见我们时,都不太能分出我们谁是姐、谁是妹。他们说,“你妹妹看上去不像是有姊妹的人”。妹妹确实像是一个独自长大的女孩,但又不是那种独生子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她并不像一个妹妹,我也因此不像一个姐姐。
那段时间的妹妹,年龄上其实仍然是孩子啊,但她突然就兴致勃勃地像个作家一样生活了。我研一寒假回家,看见她像复习迎考一样地写作,所有完整的时间都在写作,零碎的时间就看书。
她蜷起腿、挺一直背、眉头微拧,对着电脑噼噼啪啪打字的形象,基本上就是我想起妹妹时会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样子。我们都蛮喜欢她做这些事的,因为她写完一篇东西会很快乐,愿意跟我们说说笑笑。妹妹甚至开始开自己的玩笑了:“要让我学会化妆打扮变成姐姐那样的美一女,比再写一部《红楼梦》还难!”我总是说:“不会呀,女大十八变。”她笑着,不肯相信。那时,她体质好了些,也瘦了一点,但她真正脱胎换骨变成文艺青年式的瘦子,还是几年后的?事。
这是我和妹妹相处最融洽的一段时光。我能感到妹妹重新交朋友、恢复正常生活的努力,也感到她在这些事中确实收获了喜悦。看着她博客上展示的与朋友们一起吃饭、一起游玩的照片,看她定时书写自己的心事,这些文字从一开始乏人问津到慢慢有了一批固定的读者,我就仿佛看到她如何像一只受伤后复原的鸟,重新舒展翅膀,重新飞起来了。
妹妹那两年应该写了不少东西。我有一次问她:“你要是写得够多了,会不会出书呀?”她告诉我:“出书是够了,但是写得还不够好,等写好了再出,才对得起自己。”在我这种对文学没有多少兴趣的人看来,从“不够好”到“好”的过程应当是相当辛苦吧,但妹妹既然喜欢做这件事,我们也从没有劝她做别的。
我们一家四口全是理工科毕业,除了妹妹,其他人对文艺都没有什么兴趣。我有时还看看小说什么的,我父母已经多年不摸报纸之外的任何出版物了。他们只是不时地叮嘱妹妹把发表了文章的样刊收好,预备着以后找工作可能要用到。妈妈的想法是,妹妹年纪也不大,那就让她尽情写写,等过几年写不出来或者不想写了,再考虑别的出路。爸爸更是把妹妹当成一个任性的小孩子看,他甚至告诉我,他在暗暗为妹妹准备一笔钱,这样做一是补偿她小时候在农村受的苦,第二点,也是更重要的,是防止妹妹因为在写作上付出精力过多而将来遇到挫折。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担心。
每每在电视上看到关于成长的故事,我仍会想起妹妹,想起她是我认识的人中生活波动最剧烈的一个。其实虽然我如今在认真写她的故事,但我也并不太明白,她作为一个出身平凡家庭的女孩,为什么会有那么跌宕、那么激烈的成长期,好像她总是在种种路径里选择最辛苦的那条路,总是在各种生活里选择最不平静、最不舒服的生活方式。她的大学经历是如此,她毕业后的生活是如此,她的爱情也是如此。
妹妹的第一个男友是她的大学同学,两人从大三开始恋爱。他是一个典型的理科男生,和我大学时一个物理老师长得还有点像,不只是脸像,那种时不时把胸膛一挺、自认为又帅又抱负远大的神态更像。两人一开始的磨合期很辛苦,总是吵架、怄气、冷战。妹妹在这种时候就会像她小时候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魂不守舍、寝食无味。我跟男友恋爱时,从没有这种样子的,但凡我挂了电话,他们最多半个小时后就会打来,否则我可能再也懒得接他们的电话了。而且,我也很少跟男生吵架,我觉得女生永远没有必要为一个男生满心挂碍,只要你把自己当金枝玉叶,他们所有的自以为是都会瞬间消失。
所以,有一次我看不过去,打电话问妹妹:“你是不是一吵架就跟他说分手?”
妹妹说:“是。”
“你觉得这样好吗?”我问。
妹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知道这不对,但一吵架的时候,我就觉得一切都完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分手了。”
“等熬不住冷战了又去找他?”
妹妹不吭声。
“你怎么这么轻贱自己呢?拿出点刚性来啊。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跟爸爸抗议,直接冲过去咬他呢,把我们一家人都镇住了,你那时候的勇气怎么现在没有了呢?”
“你们总是跟我提这件事,可我真的记不得我干过这样的?事。”
“女生跟男生相处,态度要软,身段要硬。好的时候就温柔似水,如果不高兴,做自己的事不要理他,也不要提分手。你记住这个原则就行了。”
妹妹没说什么,但她随后发短信对我说:“姐,你一直是很明智的,但我做不到,也没办法用原则来恋爱,我还是跟着我的心走?吧。”
我也没有再说什么。跟着心走就跟着心走吧,原则是清晰有效的,心则是模糊不清的东西,要等心变得像原则一样清晰,恐怕还有很多苦要吃。果不其然,后来,妹妹跟那个男友又吵了很多次架,闹崩了很多次。有些时候,我觉得他们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却又看见妹妹喜笑颜开地去接他的电话了。这只限于我看见的,我所没看见的时候,纷争可能更多。
就在这磕磕绊绊的恋爱里,妹妹大学毕业了。妹妹没有考研,找的工作在广州。她男友则在北京读研。这个男生去北京前第一次来我家,两人关系很好,恋恋不舍。我们当然诧异,为什么两个人并未分手,却要奔赴完全相反的地方,这样不是徒增辛苦?这是妹妹年轻时所做的选择里,我最不赞同的一个。几年后,她才告诉我,原来只是因为一个最简单的原因:签下广州公司的那段日子,她在与男友吵架,她赌气发誓绝不与男友去相同的地方;之后两人关系又改善了,而此时为时已晚。
因为这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原因,妹妹随后迎来了她有生以来最动荡不安的时期。她先去了广州,因为“广州应该是个好地方,还是去看一下,而且我从小就喜欢南方”。两个月后,她突然辞职,拖着沉重的行李一路北上去北京。在北京生活了三个月之后,她再次辞职,搬去好友所在的南京。在南京过了半年,她又辞职,回家里待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到北京。又过了半年,她又离开了北?京。
在这种颠沛不安里,我们很少有见面的机会,偶尔打电话,也只是日常寒暄,两个人都避免讨论生活中真正关键的东西。我辗转了解到那个男生已经申请读博,导师颇看重他,还预备让他出国。这么些年,他安稳地读着书,没有因为妹妹而变动过任何计划。在那个时候,我真的对这个男生有厌恶之感。我知道这是两人个性的差别,他比我妹妹聪明务实,而妹妹太感性、太天真。我知道妹妹的所有决定都是自愿的,让这个男生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每一份责任,但正因为如此,我更加讨厌他。
妹妹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彻底变瘦的,一年比一年瘦,虽然还是个大脸,但拿一张十年前的照片一对比,真的有判若两人的感觉。除此之外,她也性情大变,变得情感丰富、随一心一所一欲、享受人生。以前,她从不化妆打扮,现在她不停地买化妆品和衣服。她还时常独自跑去另一个城市,只为找朋友吃顿饭,再在深夜独自回去。不时能看见她在博客里上传照片,她真的是比以前好看很多,有些装扮还令人眼前一亮呢。而对爱情,更是如她说的,“跟着我的心走”,且更为激烈、坦白,坦白到可以因为爱或不爱而将生活连根拔起。
妹妹就在这段变动不定的旅程里长到了二十五岁。这一年,她终于跟那个男生分手了。在我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只是做得晚了些。分手之后,她搬到了杭州住,据说这个美丽而明亮的城市适合心灵的疗愈。那段时间,我有个去杭州出差的机会,就去妹妹那里看了看。
傍晚,她领我去西湖。即便是工作日的晚上,西湖边也是人头攒动。我们排了“外婆家”的号,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吃到了说不出好坏的西湖醋鱼和东坡肉。妹妹对我说,旁边不远有家“金橘”,同样的菜要便宜一点,人也少一点,但是,“既然是两家餐馆,总是不一样的。‘外婆家’有‘外婆家’的味道,你不去尝一尝,就会总以为‘金橘’跟它一样的”。
我笑道:“这是你现在的人生观吗?”
“算是吧。”妹妹笑道。
那天,我的心情很复杂。复杂到如今除非必须出差,我再也不想去杭州,因为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心情的变化:最初的相见其实挺开心,我们都表现出最大的礼貌与温情来享受与亲人的重逢。
但渐渐地,我们好像有点疲惫了。时间在我们身上呈现出逆流,一小时一小时过去,我们却在飞快地回到少年、童年。等到把饭吃完,往日那最初的隔膜分明又横在了我们之间。那真的就是不可能跨越的隔膜,少年意气都解决不了的沟通问题,人过了二十五岁,更不可能解决,我们只会微笑着装作视若无睹。这种感觉其实挺令人有挫败感的,好像我们费力地读了那么多书、走了那么多路,却没有一点长进。于是,我只好动用成年人另一种虚伪―将这种不快迁怒于地点。
那晚,在她刚收拾好的套房小间里,我们有默契地分睡在一张床的两头。拉灭灯后,我们聊了会儿天。也许是黑暗让我们彼此放松,我终于能够对她说:“这些年,你折腾得真是有点迷路了。现在已经分手了,我劝你一定别回头,不要再四处乱跑,好好过日子。你现在二十五了,保养得好的话,到三十岁也不会变化太大,但如果不保养自己,女人的青春真的是很短暂的。”
妹妹在那头说:“就在我们人生旅程的中途,我在一座昏暗的森林之中醒悟过来,因为我在里面迷失了正确的道路……”
“什么?”我忍耐了一会儿,还是打断了她。
“但丁《神曲》的开头,”她说,“很美吧?”
我不答。她便兀自说下去:“……我说不清我是怎样走进了那座森林,因为在我离弃真理的道路时,我是那么睡意沉?沉。”
妹妹租的房子在二楼,屋宇沉沉,我仰面躺着,静静地听着。这是我和妹妹之间从未有过的时刻。一束夜车灯光扫过墙壁,一瞬间的明亮里,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
这几年,妈妈一直希望妹妹早些找个好工作、好人家,爸爸坚持视妹妹的一切行为均是顽固的幼稚,然而,妹妹其实已经走得很远了,远远超过了我们可以安慰与旁观的范围。但是,一个人要幸福,就不能跑得这样快啊,幸福本身更青睐那些变动不太多的人。我甚至有种预感,妹妹的迷路不是为男友上下奔波的那段岁月,妹妹真正的迷路才刚刚开始。
翌日早晨,我预备离开。我收拾行李,妹妹收拾房间,然后我们一起出门。在楼下等的士的时候,我微笑道:“你都不留我多住一天吗?”
我这句话其实是玩笑话。我以为妹妹会开个玩笑滑过去,但我看见妹妹的脸上变了色。那一瞬间,妹妹的面容好像突然变小了,小得能透过变化明显的脸庞,看到当年那个胖而粗糙的中学女生。那时,她真的不好看,那时则是我最水嫩美丽的时候。但我们都早已进入成一人世界了,我手指上的婚戒已戴了一年。
“没办法,我这两天要忙面试啊。”她说。
在离开杭州的动车上,我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刷屏,习惯性地点进妹妹的博客,看见她在我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更新了一篇文章。文章很短,只有几句话:
曾经,我的心里有一个硕一大的黑一洞。多少年来,它一直从幽暗的深处对我说:“无论你做什么,你终将被所有人厌弃。”除此之外,我的心里其他的地方都是脆弱的白色。
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看上去都是那么轻松,不像我,拖着一个自我折磨的、沉重的黑一洞。我以为通过努力写、努力爱,可以让黑一洞慢慢消失。但我渐渐发现,黑一洞存在了,就不会消失,我最多只能将它与其他地方融合成一片灰色。
我的心是灰色的。我不想再勉强靠近那个只有明亮颜色的人的世界。不是厌恶他们,只是我不愿意,但我用最简单的方式祝福他们,像他们如此对待我。
看到这篇短文,我的反应是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理解―我竟笑了起来。长到了快三十岁,我对自己的美丽与诸事顺遂已经有些麻木了,倒是这有点压抑的时刻令人有些奇怪的享受之感。我的目光没有过多在这篇短文上流连,而是移到了手腕上一串红色小珊瑚珠上。它是妹妹去年送给我的结婚礼物。我没有问她多少钱,也许很便宜,也许很贵。我经常戴着它,比同期置办的其他首饰戴得次数都要多。但每当我注意到它,总觉得它是我特意戴上的,跟我的生活有些出入。我一直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在那渐渐远离杭州的动车上,我明白了。当我们很小的时候,小小的女孩儿最喜欢这样鲜正的红色。我们会用许多个下午在大地上寻寻觅觅,只为能多摘下一颗令自己满意的红色果实。后来,女孩子们逐一长大,逐一忘记了小时候那些红色的憧憬,转而将注意力移向比红色小手串更复杂也更容易获得的东西,但妹妹却将它保留了下来。她从没有走完童年,她将自己留在那旷野里,一直寻觅下去。
可这又怎样呢?只要她能养活自己,不伤害自己,谁又能看穿她的心底到底飘着什么样的迷雾呢?哪怕是她的家人。妹妹已经猜到了我的反应了,我确实只能给她最简单的祝福。
那是我倒数第二次见到妹妹。最后一次就是我一开始提到的过年那一次见面。她送给我的那本书,一直搁在我家的书房里,我没有看。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每次打开看个三两页,就被文字的晦涩给阻住了。何况,我也越来越忙,上班,带孩子,难得有空闲,也想去健身美容,书房从来没有作为书房用过,将之称为储藏室倒更合适。
我想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一旦告别少女时代,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许多以为会记忆终生的事情,竟很快便成了费力才能忆起的影子。但每想起妹妹,我还是衷心地认为:她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人。不是女人,是人。不过,我还是庆幸自己和她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我也不希望任何一个我爱的人走和她一样的路。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彻底地无法互相理解,而那大约才是我们真正互相和解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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