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寂,在寂与寞的川流上女,女来互看。。保证舒,服刺...

我的南方女郎[13] - 犀牛故事
我的南方女郎[13]
  第一章:  许多年后,当我回忆我们所在世纪的前十多年时,我首先回忆起的一定是一个女孩。  十多年前时,我十八岁。  一切的一切,都应该从那时候说起。  我是很容易想起我十八岁时的形象的。那时,我拥有的是多么稚嫩的脸庞啊。在那脸颊上,还稀稀落落地长着一些青春痘。胡须已经长起来了,如黑色的脆松枝。头发盖住了眼睛。睫毛修长。总是穿一身有些破的牛仔衣裤。瘦削而结实,那是在大山里劳动的赠与。  十八岁之前,连我自己都愿意称自己为‘小孩’。虽则个头已经长高,书读了一些,人也接触了不少,但那时候的我,只是一个总是乖乖待在学校读书的好学生。成绩一直处于前列,是老师的宠儿,同学们也愿意与我交朋友。那时候,空闲下来,我总在想,我的一生势必就是这样令人满意的、自己也无需思考过多的人生吧。  那个夏天,我一个人离开山村,进入长沙读大学。在大学里,没有人知道我在故乡的山中过得是怎样的生活。在村里读小学的时候,我每天骑着自行车,走那种小窄路,还要过满是稻花香的农田的田埂。冬天,大雪封了路,便只能寄宿在学校的木屋里。后来去乡里上中学,就要骑自行车爬一个长长的旋转的坡。那是当地有名的高桥坡,坡下面是澧水的支流,那是最清澈的河流。  我是一个土孩子,来到城市,面对的是一种全新的生活。与那些被霓虹闪烁吸引的人不一样,我在各方面都显得茫然无措。我在自然中欢快的性情一下子沉寂下来。我到处闲逛,投身在陌生的人群,试图去理解城市,其余时间就呆在学校图书馆看文学作品,或者接受班导师的指导。不知何故地,班导师把我当成了学术上有所天赋的学生之一,开始组织‘五人组’去做他的关门弟子。因这荣耀,我便把有关故乡那闭塞、无知、贫穷、神话等一切都埋在内心深处。我开始对学术有了兴趣,在班导师的建议下有顺序地看完了费孝通、张五常、马克思·韦伯、哈耶克等人的著作,并写出长长的读书笔记。在大学刚开始的这种生活中,我见到了我未来光明的模样。  新学期第二个月一个沉闷的下午,我读完《道德与立法原理引论》之后,带着喜悦的心情跑去图书馆。就是在那里面,我结识了师城。我和他同时停留在金斯堡的诗集前。他抬头望一眼我,我有些羞涩地避开了。但他还是主动问我是否喜爱金斯堡的诗。实际上,那时候我只是听说过金斯堡的名字和那首大名鼎鼎的《嚎叫》。我点点头。他笑起来,念了一句‘我看见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又给我说了一些有关金斯堡的趣事,接着说起了凯鲁亚克。  “《在路上》这本书,无论如何得读读。”他特意强调起来。我点头,答应说好。他抽出金斯堡的诗集,把背着的大书包从肩膀上放下来,丢在地板上。那是一个黑色的鼓鼓的书包。他蹲在地板上,打开金斯堡的诗集看起来。我给他道了谢,跑到右手边的小说版块,找到《在路上》,也就闷头读书。不觉间夜幕忽至,窗外暗黑的时候,我看见师城正茫然地来回走着。我站立起来,他就看见了我。他走过来,称我为兄弟,邀请我一起去岳麓山下的餐馆吃鱼。我放好书,跟在他的身后,我们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  鱼馆是在中南工业大学一条通往岳麓山的土路处,两户人家,专门做起了鱼火锅生意,幕名而来的学生络绎不绝。我们一边吃鱼,一边喝酒。我们互报了姓名、年龄、故乡、专业等。夜色四合,在灯光下,师城的那种可称为诗人的天性就渐渐展现出来了。他那时候还留着齐肩的长发,走路时总是把头发绑在脑后,停下来后,就让它飘散着。他体格健壮,肌肉的形状在灰色的衬衣下仍显示出其好看的形状。面容可说是俊俏的,留起了络腮胡。说话时快时慢,眼神或激烈或淡漠地看着一切。他是学校文学院的学生,当时读大学二年级。他对我说他就要出版诗集了,那都是天才的诗句,是在醉梦里产生的,是酒神之吻。我只是点头。那时,我对什么都不太懂。我点头,或许他就觉得我理解了他所说的。他不停地谈论着他的诗集,之后又聊起一大堆诗人的名字:拉马丁、魏尔伦、兰波、卡扎利、布勒东、艾吕雅等等。他一个劲地喝酒,又从裤兜里拿出烟来抽。他说个不停,直到月色慢慢从远处洒在鱼馆的地板上。他要我也说话,多说些他感兴趣的事物,于是我就跟他说了一些故乡的事情,一些带着神话色彩的人物。他还没听完,就有些醉地趴在了桌上。我喝完最后的酒,叫醒他。  “醉了,醉了,诗句和夜晚呀,请解我忧烦,蔚我心安!”他嘴里胡乱地念叨着。我结了账,背起他的大书包,扶他起来,一起离开鱼馆。他蹒跚着,我就又扶住他。他走了一截路,呕吐了一次,就又清醒过来。  “这书包里背的是什么,这么重?”我问他。  “很多书,一个大日记本,各种烟。”  “啊。”我只能感叹。  他把书包从我肩膀上卸下来。他打开书包,里面至少有十来包烟,一个黑色的厚厚的日记本,最下面是八九本书。  “背着它,一方面可以锻炼身体,另一方面可以随时抽烟、读书,或是等待诗句突然降临然后立刻在日记本写下来。”他一边解释,一边递给我一包红梅烟。我接过烟。他拿出笔,在日记本上胡乱地写了些什么,就把书包关好又背在背上。他唱起了一首歌,他告诉我说那是U2的《beautiful day》。我们在月色下走完中南工业大学那些古旧的道路,来到校门口。  “人生飘浮,要学会享乐与创造啊。”  他留下这样一句话,蹒跚着,说要去一个女孩的家。他还告诉我说,有空可以去城市之音的读书会,那里聚集着一批‘稍有学识’的人。  我对他道谢。他转头往街道上走去,来往的车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他奔跑了起来,超越了一辆又一辆车,直到我看不见他的踪影。等他走后,我一个人慢步走回宿舍。那时是新世纪的第一年。  #  那个学期的秋末,一个阴雨绵绵的周六,我一个人迎来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为了显示自己已经成人,那天凌晨来到时,我对着宿舍里墙壁上玛丽莲·梦露的贴画做了一场情色的幻想,在被窝里用右手让身体得到了释放。白天,我又跑去图书馆里,心思散乱地看小说。夜晚降临时,我无事可做,忽然想起来师城的话,就一个人跑去参加了城市之音读书会。读书会在五一广场附近的一个酒店第五层的书吧举行。我由于走得迟了,进去时座位已经被完全坐满。我就靠最后一排座位的墙面蹲着。主讲人是一位南开大学的民主作家,在不停地谈论着民国时的自由风气和一些著名文化人物。他无比推崇的是郁达夫,谈论起来,充溢着赞美之词。  读书会进行到将近半个小时的时候,门咚地一声响,随之在门的最下面出现一只白色的帆布鞋。约五秒钟后,在门中间又露出一张女孩的脸,瘦得出奇,颧骨如洗过的天空般光亮,满脸正通红。她犹疑着,把整个身子露出来,发现所有人都正在看她,她的脸就更红了。她扬起手遮了一下脸,就半弯着身子,往墙面走去。主讲人清清嗓子,又开始讲述起来,就把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这时,女孩才四处张望,然后就看到了我,而我也正在看她。她就走过来,也按我的样子蹲在我的身边。她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给人的第一印象只是皮肤好到没有一点瑕疵,让人以为是从一出生就在牛奶里浸泡一样。但她太瘦了,脖子下面的锁骨清晰可见。耳朵边太阳穴下的血管也清晰可见。从外表看来感受不到乳房的存在。她的双腿在牛仔裤的包裹中细长无比。  “破公交车。”她嘟囔了一句,把嘴翘起来。  “堵车?”我把头转过去问她。她的周围只有我,我也就当做她是对着我说话。  我这样一问她,她抬起头望着我,像望着头顶疾驶而过的飞机。  “是啊。车在桥上像蜗牛一样慢慢地爬啊,我的心就可急可急了。”  “像热锅上的蚂蚁?”我说。  “什么?”  “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呀。”我重复到。  听到这,她笑起来。这时,她的气质是山水之中的清爽。她把长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呈现的,是一种少女的风姿。  “噢,对了,读书会开始多久了?”  “半个小时的样子。”我回答。  “噢噢,还好不是很久。”她一边说,一边从背包里取出纸和笔记本。她昂起头,要认真听起讲座来,我也就闭口不再说话。她那么认真地听着,样子就像看着草原上正在吃草的长颈鹿一样。她的手指又白又细,像刚冒出地面不久的细细的笋。她不时做着笔记。她左手上戴了一支精致的手表,右手上串着一串银色的饰品和一支绿松石做成的手镯。刚进来时候的脸上的红晕慢慢消散,恢复成了白色而透明的脸庞。  不一会儿,天就开始下起雨来,坐在里面能听到哗哗的雨声响个不停。城市进入深秋以后就是这样,雨常常猛烈而来,不让人有预备的心,淅淅沥沥下好大一阵,就又停了。她也似乎有所察觉,认真的劲头一下子松了下来,转身想去望那窗外的雨。可是窗帘是拉上的,雨看不到,只能听。她不听雨,也不听讲座,成了一个四处张望的孩子。  我在心里憋出一句诗来:有时侯孤独如雨一样纷纷地落下来,而我们的父亲并不喜欢这样的雨。但自己又不喜爱,就忘却写诗的念头,想方设法与她轻声聊天。她一边转动手上的笔,一边与我聊天。  我们谈了《春风沉醉的晚上》,又谈了苏门答腊岛,话题又一下子转到德国科隆大教堂,还有天鹅堡。主讲人的讲座已经完毕,开始了与观众互动的环节。我问她可否有问题要问主讲人的,她摇摇头,对这样的讲座也表示出一种轻微的失望之情。于是,我们继续轻声聊天。  她告诉我说她二十三岁,刚刚大学毕业。考取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未能考上,男朋友又一个人出国留学而抛弃了她。她心情郁闷得紧,就一个人跑去云南玩了一圈。回到长沙,发誓要努力地活出个样子来。于是,虽然工作还没有确定,却也一直看书、听各种讲座等方式来充实自己。  她说完之后,像松了好大一口气,又微笑着说要听我的故事。我说我没有故事。她睁大的眼睛就一下子变小了。于是我说那说个有关爱情的故事吧,她的眼睛就又眨巴眨巴起来。  我说高中时喜欢过一个女孩,写了九十九封情书追求她。女孩说如果我考上了北京大学,她就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可是高考时,我面对着作文题——是一句古诗——做了无边无际的一场幻想。直到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的提示声响起来时,我才从那幻想中回过神来。最后,作文没有写完结尾。最终我的高考成绩很是糟糕,阴差阳错就来到了湖南大学。  “哎,最终,连她的手都没牵到呢。”我不无遗憾地说。  “按我说,你们应该定个约定呀。考了多少分可以干嘛呀那样的约定。比如呀,考了五百五十分可以牵手,五百七十五分可以接吻,六百分可以拥抱,六百二十五分可以睡觉来着。”她浅浅一笑,说出这样的建议。窗外雨下个不停,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  “真是不错的建议啊。有了那样的约定,我肯定拼死了命也会努力读书考上六百二十五分以上的。”  “好好读书原来就为了能和女孩睡觉啊?”她一下子把声音说大了。周围的几个人都转过脸来看她,她就立马假装起极认真听讲座的样子。等那几个人转过脸去,她就躲在我背后轻轻偷笑。  “我其实蛮好奇,你那九十九封情书是怎样写的呢。我从小到大也收到过很多情书呀,可是没有一封真正有真情有才华的,要么就是从名人名家情书上摘抄来的,要么就是一些肉麻至极的话。没有一封感动过我的,真的,一直觉得遗憾极了呢。”等她笑完,又正经起来。  我转过脸去,望见她正痴痴地看着我。她双眼含情,似喜非喜,一看人,就直入人心扉。于是,我继续盯着她看,万种风情就从她的眼角眉梢扩散开来。我的心如清风拂过一般。  “你给我地址,我以后好给你写情书呀。”我脱口而出这句话来。  “真的?”只把眼睛稍微睁大,眼神就由温情而变为好奇了。  “千真万确。”我不好意思再看着她,就转过脸来。  “你要写完了寄给我吗?”她低下头。  “恩。你的住处有信箱吗?”  “我还不知道呀,回家了一定看看,然后告诉你。”  她这样答完之后,我一时不知可以去说些什么,就又安静地听雨。  “嗳,不然,你等下送我回去吧,好吗?”她问。  “当然。”我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之后,她就把地址写好,把写有地址的那页纸撕下来给我。她的字迹娟秀,清风明月一般。她对我笑一笑,看到我把纸条装进口袋,就又继续认真听起讲座的互动来。我不愿听那些陈词滥调,就把她的笔记本借来看。她迟疑一下就给了我。笔记本里面记录了许多她看书之后的感想,还时常有一句对某人的类似怨恨的话,有时候这种怨恨又变成了思念。我猜想那人势必是她的前男友。  等我大致看完了她的笔记本,就又把她的笔借来,在最后一页写字:  ‘雨落下来诞生了一种奇妙的缘分,特别是在这样一个深秋的充满知识的夜晚。我以为你是从雨中走来的,但又想起原来你来时还没有下雨。那时候你打开门,满脸通红,美得让人怦然心动。  是想告诉你,认识你是我人生中所有雨夜里最美好的故事了。’  我写完后,关上笔记本,递回给她。她紧紧握在怀里。到后来,她又对讲座失去了兴趣,就打开笔记本,想起了什么似的,胡乱翻着,然后看到了最后一页我写的话。她看完后,对着我眨几下眼睛,就笑起来,然后突然掐一下我的手臂,用力之大,直让手臂疼得失去了知觉。我去抓她的手臂,她用笔记本来回挡着,这时,讲座就结束了。  我们随着人群一起离开酒店。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充满微凉而清新的口香糖般的味道。车水马龙,轮胎划过路边溅起一些水花。我们慢慢走过马路,她告诉我说她家住得不远,我们就一起走回她家。天凉了起来,雨后更显得清冷。她穿藏青色的外套,紧身牛仔裤,白色帆布鞋。她快有我高了,身体由于冷,而把双手抱在胸前。我想起胡兰成所写:‘你这么高,怎么可以?’,就内心里一笑。  “嗳,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想起似地问我。  “南子。”我说。  “男子?哪个男子?”她又睁大了双眼望着我。  “南子。南方之子。”我解释到。  “啊哈,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呢。恩,奇怪。”  “应该是父母亲觉得方便简单吧。”我又做一番解释。  “南子,恩,孔子、老子、恩,孟子、韩非子、鬼谷子、嗯,南子,哈哈,真有趣。”她一下子列出这么多名字来,自娱自乐。而我早已经习惯了别人听到我的名字之后的种种诧异。  “对了,你呢?”等她笑完,我问她。  “我嘛,叫夏夭夭。你可以直接叫我夭夭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怎么样,很美吧?”她说完后,自己笑了起来,我也就跟着她笑。  夏夭夭的父母住在长沙望城县。距离夏夭夭的住处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她的父亲夏志平是县政府里的高官。年少时家境贫穷,完全靠着个人奋斗才有了如今的地位。现在人将近老年,由于喝酒纵乐,身体肥胖,头发也开始渐渐发白。母亲李薇则在望城一个国有企业的财务部门做主管。年轻时候并不见得怎么漂亮,却妩媚而可爱。如今年岁大了,性情变得极度不稳定。他们因相亲而结为夫妇,现在已经有二十七年,只有夏夭夭一个女儿。夏夭夭从小就不地听到父母的吵架。父母彼此之间都怀疑对方有外遇,但谁都没有证据,在吵吵闹闹中要离婚,也终究没有离掉。只是,生活开始变得破碎起来,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父亲喜欢权势和女人,常常在外面和朋友们吃喝嫖赌,而母亲则迷上了打麻将,一下班便邀好了邻居到麻将馆去打麻将。  这些都是夏夭夭介绍完了自己的名字后告诉我的。那时我们正走过橘子洲大桥。她说起她父母那支离破碎的婚姻来满是悲伤。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得沉默以对。  桥上行人少,微风从江中吹上来,有秋的泥土的气息。我们过完桥,又右拐沿着江边走。夏夭夭走路是轻轻跳着的,不说话的时候,就不时地哼一两句歌。  “我好喜欢小野丽莎的。你听过吗?”她边哼歌边问我。  “名字倒是听过,但歌却一首也没听过。”  她听到我的回答,一点也不觉得遗憾,仍旧只是哼她的歌。嗓子并不算特别好,英文歌词也含糊不能听懂,但整个听起来舒服至极,有一种身处蒙蒙细雨之中的感觉。  “不喜欢音乐?”她问我。  “听得少。家里唯一的一台收音机,是父亲听广播时用的。”  “我觉得呀,好的音乐真的是能抚慰人心呢。”  我点点头。城市两岸的霓虹闪烁,如一座快活城。  我们走过望月湖小区,再往前走,过一棵玉兰树旁,就离开江边,沿着斑马线过了马路。再往前走一百米,就到了夏夭夭所说的梅花小区。小区有一个古建筑风格的门,门上用隶书刻着‘梅花小区’四个大字。门柱的左右两侧有一副对联:共约重芳日,还忧不盛妍。在门的右手约三十米处,有一个小亭,名叫梅花亭。夏夭夭带着我,说一起去梅花亭坐坐吧。我跟在她的身后,这时我才发现她的背影有一种独特的美。是那种窈窕、清秀、山林中刮过来的轻柔的风那样的美。也是飘飞着的柳絮、移动的白色云朵那样的美。  我们在梅花亭上坐着休息。月如玉盘,在亭角留下不规则的投影。我们隔着一定距离地坐着,远近无人声。不知是否是累了的缘故,夏夭夭那样坐着,有了一种憔悴感。我盯着她看个不停。明月如镜,她在镜中,美若仙子。  “嘿,干嘛一直盯着我看呀?”许是发现了我的呆样,夏夭夭抬头问我,语气里听不出是生气还是撒娇。  “觉得月色下的你很美。”我回答这样一句,脸就红了起来。  她完全地转过身来,正对着我。她稍微仰头,对视着我的眼睛,像是要确定什么。我的心像是突然被触碰了一下。  “那打开门时的我和月色下的我,哪个更美呢?”  “一个是怦然心动,一个是惹人怜爱。”我回答。  “哎呀,我说南子,肯定不少女孩喜欢听你说话的吧。”她语气轻快。  我摆摆头,想要辩解些什么,但又转念作罢。夏夭夭又哼起了歌,这次是中文歌。什么歌呢?张楚的《爱情》。我曾偶然在县城的一家音像店里听到过这首歌。我也跟着夏夭夭一起哼起来。  “张楚可真是个诗人呀。”哼完后夏夭夭感叹起来。  我又点点头。  “还有窦唯,他后来的歌已经没有了歌词,只是一种独属于他的意境。”她继续说。  “他还画画的吧?”我问。  “嗯,是呀,他还是个画家。他的笛声也很美。”  我再次点头,为自己的茫然无知而羞愧起来。我转而想,夏夭夭这样喜欢着音乐,唱歌也一定是好听的。  “夭夭,突然想听你唱歌。”我不无突兀地提出这样的要求。  “现在?”  “嗯。”这样的要求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念头呢?”  “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嘛。”  我这样答完,她只是笑一笑。灯光映照着她的笑容,从侧面望去,她的小小侧脸就如夏日荷叶。她犹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在梅花亭里为我唱起歌来。因她的这种拒绝,空气里多了一种尴尬的气氛。我的心里骚动起来,但也只有一刻。  “嗳,里约热内卢知道的吧?”她突然问我。  “巴西的海滨城市嘛。”我回答。  “恩啊,我对那里可真是充满了幻想,觉得那肯定是一座真正欢乐的城市。我想着以后拍婚纱照一定就去那里拍。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很漂亮才行。”  之后,她又说起她也想去马尔代夫,想去北海道,她想睡在沙滩上望着天空久久地发呆,想在欧洲的那些小街上散散步。  “原来你的愿望就是环游世界嘛。”我感叹。  “哪里。我可不想环游,没那么多时间和金钱的吧。我就只对那么几个地方特别倾心,去一去,也就满足了。不过那些愿望也并不一定都能实现的吧。”  “我有个好的主意,要不要听?”  “说说看呗。”  “你以后找男朋友的时候,就先把你的愿望写在一个小本上。如果他想和你恋爱,就需要先看看那个小本。他看了之后觉得如果能够实现那些愿望的话,就选择和你在一起。不能的话,就不能和你一起了呀。”  我这样说完之后,她不觉笑了起来。  “可是我的愿望这么多,一整个小本都得写满了呀。”  “想必如此。”  “那肯定得吓走许许多多的追求者啊。”她一本正经地感叹。  “那也没办法啊。要接受你肯定得同时接受你的愿望的嘛。”  “嗯。”她点点头,“南子你知道我的第一个愿望会是什么吗?”  “回去了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做个美梦?”  “才不是啦。”她笑着,又低头细语,“不瞒你说,我的第一个愿望是收到真正的情书啊。”  我一下呆在那里。  “嘿,时间不早了,该走啦。”说完,她站起来。我也站起来,脑海里还在想着情书的事情。  夜渐渐地深了,我们一起离开梅花亭,从大门走进小区。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我们互相去踩对方的影子,又欢笑起来。等闹够了,我才看到小区里不知何故地种满了雪松。我们过了一长段的商铺,往右拐进去,却又有橘子树。橘子已经有一些开始红了,夹杂着些许的青色。橘子并不大,但结得繁多,橘子树半弯着,风一刮过,整树整树的橘子就都跳起舞来。我一边感叹好奇怪的小区植物布局,一边往前一直走。倒数第二栋,就到了夏夭夭的家门口。  “这就是我住的地方呀,”夏夭夭停下来,用手指着二楼,“是叫梅花小区。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到梅花。你说,念这个名字不是有些奇怪?”  “或许很多年前遍地是梅花的。”  “那等梅花开了,你就再来看我,好不好呀?”  “不是梅花都没有的嘛。”  “所以啊,是个玩笑啦,傻瓜。”  我一边笑,一边幻想出一朵朵梅花盛开的景象。我想起王冕的诗句‘无数梅花落野桥’,那得是如何的美景呀。我抬头四顾,小区古朴安宁,处于半新半旧之间,楼层皆为六层高。  “嘿,要不要牵一下手的?”夏夭夭突然间问我。  “啊!”我惊了一呆。  “你不是连初恋的手都还没牵的嘛,所以呀,我就做点牺牲嘛。”她说完,嘻嘻笑起来。然后把右手放在半空中。  一见到她的手,我的心跳就又加剧了。她的手太美了,我伸出微微有着汗滴的右手,握住她的手,汗滴就更多了。她的五根柔若无骨的手指像五根琴弦一般在我的手心里弹奏出无比美妙的乡村音乐。我又把左手也放上去,两手捧着她的手。我尝试用右手和她十指相扣的时候,她才抽出了手。  “好了啦,手都被你捏疼了。”她撒娇地说。  “对不起。”我变得有点傻里傻气。  “没事啦。怎么样,初恋的遗憾可有补偿回来?”她再次笑出了声。  “我简直都要忘记我的初恋了。”  “油嘴滑舌。对了,写信的地址收好了?”  “当然啊。”我回答。然后把纸条拿出来,给她看,又再次放进口袋。她迟疑了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哦。”我故作惊讶地说。  “啊,怎么,有外星人?”她假装抬头望天。  “不,不”我不觉笑起来,她也笑着。我继续说:“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呀。”  她听到后,停止了笑,上下打量着我。  “十八岁的南子?”  “嗯,十八岁的南子。”  “你还这么小。我大你整整五岁呢。”  她继续那样看着我,像看着圣诞老人。我在脑海中试图去弄清五岁到底是怎样的概念。  “哎,不管年龄了。我给你唱一首生日快乐歌吧。”她这样说完,没等我点头,就自顾自地真的唱起了生日快乐歌来。那歌声穿透于雨后清爽的空气里,给人别样的温馨。她用中文唱完后,又用英文唱了一遍。  “南子,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谢谢。”  “希望这是一个让你难忘的生日夜晚。”  “我想是的。”  “怎么说呢,与你这样无所顾忌地聊天,又轻松又开心,仿佛我们已经认识许久了。”  “我可是内心跳个不停,手心里也满是汗呀。”  我们都轻笑起来。我们呆在原地,这时我们都知道告别终于是要来了。我们互相看了看,夏夭夭往后挪了一步,用右手做再见。我也做再见的手势。她转身而去,我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但她又突然转过身来,说:“嗬,南子,你也是我雨夜里很美好很美好的遇见啊!”还没等我回话,她就又消失了。我呆在原地,内心里升出喜悦,第一次感觉到女人原来可以如此美好。
  第二章:  回到学校,我洗好澡,泡上一杯浓茶,就开始给夏夭夭写起信来。一边想念着她的一颦一笑,一边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诉诸文字。写完信,已是深夜,躺在床上,脑海里翻来覆去仍是闪现着夏夭夭的身影。我的心第一次出现那种饥渴之感。夭夭呀,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把我的心拉拉扯扯,之后又给它涂上朦胧而灿烂的色彩。依旧睡不着,望着窗外夜色,路灯下有朦胧的雾气。万籁俱静,连平日失眠时想要看书的冲动也消失殆尽了。我把写好的信拿出来,在台灯下又看了一遍。觉得不合意,就改了一些,又誊写一次。喜悦随着凌晨而来。我就只是静静地想着夏夭夭。我还在想我昨天夜晚是不是太傻了,夏夭夭会不会觉得我只是一个又土又傻的小孩子。我可不想那样。随着阳光从遥远的地平线升起,我生出从未有过的渴望来。后来我明白,这种渴望就是爱的开始。  中午起来就去给夏夭夭寄信。阳光透过树叶照过来,落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抬眼一望,满眼是透明的橙黄,像是一个金黄色的童话。走路声很轻,也走得很慢。邮筒在学校文学院前的宣传栏附近,孤零零地伫立着。我走到那里,把信丢进邮筒,听见信滑落至底然后产生的响声,心里就明亮亮的。  晚上再次给夏夭夭写了一封信,第三天又写了一封。一周后我接到她的回信。我一个人跑到学校附近一片还未开发的荒凉所在,把她的信连续看了十遍。她在信里写到,缘分可真是一种奇妙而微弱的东西,如天空开出的奇妙花朵。这一次,缘分找到了她,她为之而停留,渴望了解里面有没有她所幻想的美好。  那一天的冬初暖阳我是记得的,那种让人安睡的舒适无疑让人的心更加柔软。我在柔软中给她回信,信里是温柔的词句和诗意的心思。我回到宿舍,把写好的信又誊写一遍,然后又寄给她。  我每一周给她写三封信。她得空闲,就给我回信。她说很羡慕我总是能自由自在地写长长的信,而她的信,则要短得多,一是总是为人事所累,二是心思总不能绵长。  两个人明明同在一个城市,却仍旧要彼此写信,可是谁都没有感觉到什么怪异之处。我是欣喜的,从她的字里行间来看,她也是欣喜的。信成了一种纽带,是裹着的,温暖渴望。  就这样写了一个半月之后,我的信开始变成了真正的情书,里面有了表达爱意的词句。我也不再去学校的邮筒给她寄信,因为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每当写完信,我就骑着自行车到她的住处,把信亲自丢进她家楼下的信箱。  我每每写好信,就骑上自行车,沿着江边,无比畅快地飞奔着。到了夏夭夭家楼下,就停下自行车。她那一栋的信箱并排挂在一楼门口的转角处。每层楼一个。夏夭夭住在二楼,她的信箱是往右的第二个。我走进楼梯口,把信丢进去。我抬头望着通往二楼的楼梯,犹豫着是否该走上去,敲响夏夭夭家的门。我不知道她是否在家,是否愿意见我。我最终没有走上楼梯,我站在原地发一会儿呆,就出来骑着自行车离开。她依旧回信给我,信里没有提及爱意的事情,只是说觉得一切都很美,如梦似幻,她说她好像又回到了花季时光。  我收到这样的回信,就在给她的信里告诉她我想再去见她。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到她了。很是想念你的牵手,我在信里说。我那次去寄信,冬已深了,寒冷忽至。我把信丢进邮筒,思量再三,走上二楼的楼梯口,到达夏夭夭的门口。我举起手,敲响门,听到里面人走动的声音,心跳急剧加速,就突然快步走下楼梯,骑上自行车疾驶而去。  一周后,我收到她同意我去看她的回信。我刮干净了胡须,认认真真地洗了一个澡,就踩着自行车去看她了。  那已经是长沙真正的冬天了。气温猝然低至冰点,寒风阵阵。骑自行车冷极了,手指冻得通红。我在牛仔衣外面套一件黑色的棉衣,戴一顶黑绒帽,脖子上围一条暗灰色的围巾。江边的风往南吹,而我往北骑。风呼啸有如刀剑砍伐的声音。在风中,车有点掌控不住,我就大声唱最近刚学会的张楚的那些歌。江边一个人也见不到。几条打渔船歪斜地停在江岸。枯黄与翠绿交杂地装饰着城市。等风停了,我就双手松开把手,张开双臂,做出像鹰一样飞翔的动作。等我骑到夏夭夭家的时候,脸已经冻得像熟透的苹果。她打开门,看到我的样子,就一把抱住我。  “你怎么这么傻呀。”她抱着我,拍打着我的背。我呼出的气息凝在她的耳边。  “我想见你,想得无法自拔。”我在她耳边说。  她发丝微动,耳垂渐红。  她想起什么似地松开我,双眼红润。她看了看我,快步走到浴室,拿出一条毛巾,沾上热水,走过来给我敷脸,又握住我的手不停揉搓着。我渐渐地温暖起来,就拉住她的手,吻住它,后来我们就做爱了。  十八岁的时候,我还是童子身。夏夭夭不停地搓着我的手的时候,我就抓住她的手吻起来,接着就抱住她。我的双手在她的背后上下摸索。我捧起她的脸庞,我们接了好长好长的一个吻,然后她就把我引到了她的卧室,之后我就拥有了她。后来深夜的时候,天下雪了,这是城市的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而她已经熟睡了。我看了半个多小时的雪。雪落下,在半空中飘洒,然后躺在树枝上、草地上、窗台上。雪那么冷漠地下着,落下来又显得柔软。雪花像是一种寻找爱的精灵,它那么飘洒着,留下了最纯洁而妖娆的姿态。  在看雪的过程中我才明白过来,不是我拥有了夏夭夭,而是她拥有了我。她技术成熟,如雪地里的小鹿一样活泼无拘。那时我激动不已,用力地抓她的身体,慌乱扒光她的衣服,吻吸她。她倒在床头后,拉住我的手,使我镇定下来。她主动脱去了自己的裤头,又帮我脱去裤头,我们赤裸相对。我又激动起来,就趴过去直挺着要进入。她躺好在床上,支起双腿,正对着我。我一面吻她,一面寻找那隐秘之泉。我探寻,像个冒昧者一样,直到她抓住我坚硬的存在之物,送进她的身体。一股温热将我包围,我蜷缩着不动。一种从未有过的震颤如击电般传遍我的全身,又慢慢散去。她轻轻地上下抚摸着我的背。我进出,在泉水之中洗涤,不多会儿,我就一泻而出了。她眉头紧锁了一下,身体绷直,定定地望着我,接着就浅浅一笑。那一笑,让我对自己的失败而释然。她把我抱住,轻轻抚摸我的头。  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我不敢相信一切就这样发生了。夏夭夭躺在我的怀里睡着了,我就一直醒着直到看见窗外下起雪来。看见雪的落下是从窗帘的间隙,路灯的光把飘飞着的雪照得明亮。我爬起来看雪,回忆起每一种味道来。我们接了那么长久的一个吻,直到把那份果酱一般的甜吸取干净。夏夭夭的嘴唇柔软,舌头灵活,我想要就那样一直吻下去。我们退到了床边,我褪去她的衣服,她的身体就慢慢地,开始是羞怯,后来是奔放地展现在我的眼前了。我揭开了十八年的谜底,用手心摸索,直到她褪去我的裤头。我明白是夏夭夭拥有了我。  雪飞絮一样下着,我把手伸出去,有一朵落在我的掌心。我轻轻吻了雪,它就融化了。雪变成几滴冷冷的水,从指缝中漏下去。我觉得冷了,就回到床头,夏夭夭还是那么安稳地睡着。我就那样坐在床边好好地细细地看着她。  夏夭夭无疑是很美的,但不动声色地看她,才能明白这种美的所在。她的身子躺在被窝里,我依旧能想起来那种美丽。那是一条妖娆的狐钻进了瓷玉之中。是细瘦的,又有着流动的性感。身子那么半裹着,呈流线型,让我的欲望如潮水袭来,又悄然褪去。她只把整个的脸、脖子、左脚露在了外面。她的左脚丫那么小巧而光滑,指甲修剪得精致无比。我把她的左脚握在手中,脚是那么冰凉。我轻轻抚摸她的脚,想使它温热起来,然而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冰冷的圣洁。她的形象一下子扩大,让我要远离,但心是不忍的。我把她的脚放进被子里,她伸懒腰一样地哼叫了一声,身子微微动了动,又陷入到无边睡眠之中。我保持着一定距离继续看她。她的脖子脆弱、嫩滑,让人怜惜不止又渴望摧残。她的脸是鸭蛋脸儿。微微修剪过的弯弯柳叶眉,如残月,但看不出修剪的痕迹。双眼紧闭,睫毛自然地微微上翘。鼻子却很小巧,像是泥塑上去的,鼻梁挺直着。红润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像是冬日的两瓣橘子。上唇微微地翘着,带有一丝丝的挑逗的味道。如果说有什么缺陷,那么就只能是眼睛下面零星的几个小雀斑,然而不仔细看却是看不出来的,这样反倒增添了她的韵味。她的五官虽不惊艳,但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舒适的美的形状。  我为自己在下雪的夜里所发现的这种美而惊叹。初见夏夭夭,也确实被她的美所惊喜。但那是一种遥远的不可触摸的。而此刻,那种美绽放在我的眼中,为我所拥有。我的心不禁惊奇起来。  凌晨雪还没停,夏夭夭醒来后就趴在床头的窗台看雪。她又哼起了歌,我也醒了。我从背后抱住她,才发现在她的肩部刺着两只蝴蝶。蝴蝶正欲展翅飞翔,但翅膀又还未完全打开。蝴蝶大约掌心大小,左右对称,分别在肩胛骨上。我呆呆望着蝴蝶出神,那蝴蝶也似要卯足了劲飞起来似的。  “脚踝还有一朵野百合,要不要看?”她问我。  于是我就趴在被窝里看她脚踝处的野百合。是在右脚脚踝上。她的脚踝还只够一手捏住。野百合也并不大,只是围绕着脚踝的小半个圈。许是颜色的缘故,花不能如在山野之中青秀洁白地开着。我捏住她的脚踝,在野百合上轻吻。夏夭夭惊叫了一声,就安静了。我又爬起来,在两只蝴蝶上各自轻吻。吻的时候,她的肩往里一缩,蝴蝶就动了起来。  我安静下来,就仍是抱住夏夭夭两人一起看雪。我用被子把两人都裹住。雪下得比昨晚大了许多,棉花团般,在天空中飘来飘去。有时候雪刚要往地面落下,一阵大风,又将它吹得远了,撞在了树枝上。凌厉的风,使雪花上下翻舞,整个天空呈现一种绚丽白色。之前,我从未想过夏夭夭会是一个拥有刺青的女孩。她蹲在讲堂地面时的那个样子,莫如说是知性而可爱的。她拥有刺青,一下子仿佛离我很远。我想要她离我很近很近。而窗外的雪仍迟迟不肯落在地面,惹得看雪的人焦急,于是,我就再一次让她拥有了我。  我一面想雪的样子,一面盯着她的身体看个不停。她纤细,腰肢就像柔柔的细细的雪做成的。我喜欢看她不停地扭腰,她扭腰的样子就像彩虹会在天空中飘动一样。她这么瘦,可是美丽。她的两只小乳房,像两个剥了壳的鸡蛋,不安分地跳跃起来。开始的时候我很温柔,可等她蹲起来,我从后面进入她身体的时候,看见她背上的蝴蝶扑闪着翅膀渴望飞舞起来,我也就变得野蛮。她那么野性,拥有彩色的野性,足以致男人于死地。她用言语暗示我可以如一头疾驰的虎豹一样。我进攻、撕咬、获取,倒下,直到我们两个人都筋疲力尽。我们做完后,说了一些话,相拥着忘记了窗外的雪又进入了睡眠,醒来后雪就停了。我们出门去,而地上已经积满了好几厘米厚的雪,踩在上面发出兹兹的响声。我们走出小区,走在江边,视野之内,皆是雪白。看雪的人都难掩兴奋之情,蹦跳说笑,堆起一个个小雪人。唯有我与夏夭夭,手拉着手,静静地站着。  “南子,这一切,真像是一场美丽的罪恶呀。”思考许久的,但又是有感而发的词句。  “罪恶?”我问。  “嗯,罪恶。”  “为什么这样想?”  “我比你大五岁呀。”  “你害怕了吗?”  “不,我一点都不害怕。”  “你在担忧什么呢?”  夏夭夭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来,踮起脚尖,吻了我的额头。我们静默,在异域国度各怀心事。离开江边,回到梅花小区,我们一起在餐馆吃午饭时,我才想起来没有梅花真是可惜呀。整个冬天城市里哪儿也没有见到梅花。  我们回到夏夭夭的房间说了很多话。我们再做完一次爱之后,天就黑了。  “不回到学校也没事的吗?”夏夭夭问我。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还是应该回到学校看一看的。”  “等雪停了,我就回去。”  雪停了之后是第三天,路上的积雪已经融化殆尽。我告别了夏夭夭,骑着自行车回到学校。我去上了几节课,又去见了一次班导师,但一切都仿佛离我远远的。我只想要回到夏夭夭身边,只想立马拥有她。我骑着自行车就又去了梅花小区。
  第三章:  那个冬天的雪断断续续地下着,但再也没有哪一场雪下得有那个晚上那么大。那是一场久违的故乡的惊世骇俗的雪。后来的日子里,雪落下来不久就融化了,唯独山上可以见到一些白色的痕迹。但我们都懒得上山去看雪。我再次去到梅花小区之后,我们就只是躲在房间里,不停地看书、听唱片和做爱。  夏夭夭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日本文学迷。她说起大学时她不停地把二十世纪的那些日本作家看个不停的经历。  “从芥川、夏目漱石、永井荷风、横光利一等等一直看到了村上春树、吉本芭娜娜等。简直是对日本文学痴迷呀。”她躺在沙发上那么说。  “最喜欢的是谁呢?”我问她。  “川端康成先生吧,他的《古都》可是百读不厌。当然,《伊豆的舞女》、《睡美人》我也是很喜欢的。对了,《雪国》也总是看。我从川端身上看到了一种日本民族独特的气质。你知道的,日本文化学习中国,可是并没有完全成为中国文化的样子,它有它独特的东西。”  “菊与刀?”我问。  “菊与刀,温柔与激烈,平静与死亡,短暂与永恒.....”  “我挺喜欢看《挪威的森林》。”我说。  “那是因为你还是十八岁。”  “你现在不看了吗?”  “我也是在十七八岁时看的。那时觉得这可真是我们的青春物语呀。可是现在会更愿意耐着性子去读读三岛由纪夫先生的东西吧。”  “《春雪》?”  “嗯,《春雪》很好,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忧国》。”  我就这样随着夏夭夭的爱好在她的家里看了许多日本作家的书。我们谈论着杂七杂八的作家们。看书时,两人则互不打扰。那时候,夏夭夭又迷上了角田代光。我也从日本文学中抽离,又开始看厄普代克,看菲利普·罗斯。但渐渐地,这些作家都让我们感到厌烦。我们开始看充满情色内容的书。我们在旧书摊找到一些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地下小说,又通过各种途径把《绣榻野史》、《肉蒲团》、《隋炀帝艳史》、《灯草和尚》等书找来读。我们交换着给对方念书里面情色的内容。那些情色的挖掘,让人产生了无尽的撕裂感,久久不能平静。  我们听唱片,试图消融掉那种激动。夏夭夭有一个老式的唱片机。我们在‘飞鸟’唱片店里买来许多唱片,包括久石让、小红莓乐队、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等。当然,那时最迷恋的是朴树的唱片《我去2000》和涅槃乐队的《Never mind》。我们无限循环地听那些唱片。  我们把两条长沙发拼凑起来,构成床的样子,就像一条从远处飘来的船。我们睡在水的柔波里,听唱片,听累了抱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睡醒了就在漂浮的床上做爱。即使精疲力竭,却发现那些情色的词句依旧充满着更加扩大的力量。我们情难自控,唯有持续不断地做个不休,像渴极了的人遇到了清泉一般。  整个冬天,夏夭夭把我变成了一个知道如何满足女人的男人。那些技巧,那种耐心,夏夭夭有意无意地都让我体会到一种满足感。我们都对彼此心满意足。她对我说,你就好像是上天专门为我创造的一样。我回答说我可是父母造的,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笑话。她坚持说我就是专门为她创造的。说完她又用双眼盯着我看。我一看我,我的心就又软又醉。她见我那副可怜的样子,就笑起来。  二十三岁的时候,夏夭夭就是那么可爱。那时,我才明白,原来两个人在一起可以这么快乐。我们忘记了世界,世界也忘记了我们。我们还年轻,我们没想到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可以拥有这么多快乐。  在正当其时,你拥有了一个女人,这简直如初生。每一个夜晚,每一个凌晨,面对的是那么美丽的身体,富饶,怀有诗意,是相同的,又是不同的。渴望着,呼唤着,探求着,像静静躺在溪水里。嘿,不要羞怯了,如昨晚一样,彼此拥有。我带着惊奇的笑,又跑去她的身边,噢,东方女孩的身体,美着呢。你见过月亮的盈亏吗?月如勾如镰如盘,可哪里能与女子的身体相比?那身体每一次的略微不同,都让你感受到生命刚刚开始。  你已经十八岁多了,你想起了故乡的炉火。她就是炉火,正旺着呢。或轻缓或激烈的撩拨,火苗就上下跳跃个不停。到最后,身体一阵阵的痉挛,仿佛死去。久久地回复过来,说满足了,可真了不起。  女子是水做的?不!女子是男子塑造而成的。女子被男子一层层地打开、欣赏、抚摸、拥有,成为他们心中的美。也是艺术,怀有怜惜的艺术。千百年来,女子都在等待着,而男子,都渴望成为艺术家。  如果你幸运,你会遇见一个渴望成为或者已经成为艺术家的女子。她把你也当成了美,怀着更细腻与更温柔的耐心,去塑造你。这种塑造,甚至会让你忘了欲,直通到一种久远的历史回音里。你成了原始的自然的宠物。  你们彼此塑造,这就是完美的情,这就是完美的欲。  日子显得可爱极了。  有时候屋外能听到过路人的声音,踩在地上嗒嗒地响。有时候能闻见谁家传来竹笛的声音,清越、美妙如丝,宛若夜莺的歌唱。我们窝在沙发上,而冬天在外面肆无忌惮地摇曳着。等天终于放晴了,我们走出门去,碧空如洗,阳光照得人温顺无比。周围的居民们都带着木梯和竹勾,背着竹背篓,来摘橘子。我和夏夭夭也回家拎着袋子,再出门去,找到最偏僻的一颗橘子树,就伸手摘了一些。我们走到江边吃橘子。  我们去飞鸟唱片店买唱片。那是在太平老街上的一个巷子里。老板是一个打扮时尚的年轻姑娘,是个爵士迷。夏夭夭很快地就与她成了朋友,两人谈起一些我不知道的爵士音乐家,偶尔也会谈起校园民谣来。我就一边欣赏着店里正放着的音乐,一边来回地看那些架子上摆放的唱片的封面。  买好唱片后,我们就沿着街道走着。夏夭夭喜欢那些小饰品店,每一个店面都会走进去细细地看,但又极少会买。她看久了我就有些不耐烦起来,生闷气,她一定也看出来了,她出来后也不说话直接就走了。她知道我会跟上她。我走得慢了,她就停下来,拉住我的衣服,像牵着孩子般地往前走。那些路人都盯着我们看,我们也就终于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我们总是走到一个角落去吃臭豆腐和煎鱿鱼。夏夭夭和那些大妈们都是很熟悉的,从大学开始,她就常常留恋于坡子街和周围的一些美食。她用长沙话与那些大妈们聊个不停,与偶遇的年轻男子也总是相聊甚欢,仿佛每个人都是她的极好的朋友。她妥善居于人群之中,但我还是觉得,她在我身边时最美。  那个冬天快要完了我们也没有意识到。除了回学校考试外,我整天待在她的住处。班导师打了好几次电话,问我学术上的钻研进行的如何,我也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后来我听说班导师在五人组里面把我称为‘典型的堕落青年’,似有对我彻底放弃的意思。我想罢了,除了夏夭夭,我什么都不想要。我这样告诉她,她大受感动。她形容我们的生活为‘荒原里的伊甸园’。我当然不喜欢艾略特的荒原这个词,我说我们应该是‘疯狂桃花庵’,两个人都笑起来,后来终于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名字‘红色梅花庄’。  冬天过去后,转眼就是2001年的春天。那年的春天气温仍是很低,草木渐渐地绿起来,花却比往年开得迟些。过些日子,春色渐浓,阳光一出来,到处可见踏青的人。听说山上的桃花也开了,我们就跑到山上看花。果桃的桃花不觉开满了岳麓山的长廊和穿石湖一带。往下走,到爱晚亭,池塘附近也散落着数珠花桃的桃花。临水照花,别样红润,这时才感受到一切都在复苏,新的一年急匆匆的就来了。  春天刚来,阳光都很懒散的样子。我们两人都不喜欢用空调,睡觉的时候就紧紧地抱着,相互取暖。四条腿缠在一起,是藤蔓的缠绕。她常常钻进我怀里。我先醒来,那时已经是将近中午。我抽出身子,她就在半睡半醒之中蜷缩在一起。她像个泥人一样柔韧地躺在床上,让人爱惜不止。  有时候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卧室,夏夭夭的脸就在阳光里闪耀着。有时候,她露在被窝外面的细长的小腿也暴露在阳光下,像菜园里刚拔出来洗净了的白萝卜。也能看到她右脚踝上的野百合,也好像在阳光的照耀下,把花期提早,而开了起来。我喜欢静静地看她,她那样安安静静睡觉的样子像个孩子。她睡着的时候,那么纯洁、平静、悠雅,是一件保存了千年的艺术品。我醒来了无事可做,就不停地看她,然后就吻她的眼睛或者额头。有时候就在她的小腿上写字,她就醒来了。她问我写的什么,我就把写的短诗念给她听。  在春天  你把楼房打扫  跳跃的身体如细密的青草  或者:  一生无数冬秋  唯爱刻骨长留  再或者:  是谁如一只蝴蝶在你身上翩飞?  是谁啜饮了你这甜蜜清冽的水?  她听完小诗就起床了,散乱着长发,吻了我,哼着歌就去洗澡了。下午趁天气大好的时候,我们就去公园里坐着,有时候也去大草坪上放风筝,或者我骑车载着她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游荡。她有时候撒娇,就用手不停地挠我的腋窝,我笑起来,抓不住车把,就把巷子里老人们正在下棋的棋盘给撞倒。我马上转过车头,飞快地踩离巷子里,转出来,后面还能听到老人们的骂声。她则把头靠在我的背上,噗嗤地笑个不停。我故意把车晃动起来,她就坐正了,紧紧地搂着我的腰。  黄昏时也是很幸福的时光。太阳要往山的那头落下去,但晚霞的光还留在这头。我们就在这个时候,去江边看黄昏。等晚霞一点点地完全散尽,两人都觉得有些孤独,就沿着江边的风光带来来回回地走。有时候就在没人的榕树下接吻。接完吻,孤独感就消逝掉了。我们嘻嘻笑笑地走回去,等两人都躺在床上时,幸福感就像潮水一般涌来。  我记得三月的下旬,江边的油菜花也开了。那一片片的金黄,是花海。那是一种淡雅的气味,临着江水。我和夏夭夭漫步在油菜花田,获得了一种来自自然的轻松。还有那种金黄色的美,连贯的,闭上眼仍能清晰地回忆起来。我们在油菜花田里,只轻轻褪去了裤子,谈不上抵死缠绵,是一种蜜蜂蜇人的刺激感。没有不厌其烦地去做,只有一次、两次,就满足了。那时,夏夭夭像个东方小孩,躲躲藏藏,然而被找到了,就主动迎合上来。一切都变得很轻,连抚摸都是滑过。乳房娇羞,希望自己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叹息,闭上眼,油菜花的味道还能感知。情欲呢,有着春天独有的,早先年少时的懵懂感。我们终有些羞怯,就离开了花田。  城市对面的霓虹闪烁,像电影里的繁华都市。那时候还没有如今大肆修筑高楼大厦,但已经走在那种路上了。我们沿着小路走到江边,忘却了花田里的冲动。江水激不起波澜,在暗夜里,独自北去。我们让江水时缓时急地停在我们的脚边,那时候,我们属于这一切。  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躲在被窝里也还是冷的。城市的非冷即热我们是时常体验的,人们都说,城市只有冬夏两个季节。真正的春天是短暂的,是属于那些阳光温暖的日子,而新芽都冒出来。陡然又来一场雨,温度就低了。但无论如何,春天还是慢慢地深了。我们不再那么懒,睡到醒了也就起来了。我还总是先醒来,等我洗漱完毕,把房间稍加整理,就在客厅放勃拉姆斯的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于是,夏夭夭也就醒来了。自从买来勃拉姆斯的协奏曲之后,每次她一听到这首曲子就醒来了。她一醒来,就喊我的名字。我就跑到床前,让她拥抱我一下。  “南子,你真好。”她说。然后亲一下我的额头,“真想永远这样生活下去啊。”  “会的呀,我们会永远这样生活下去的。”  这时,她就扑倒我身上来。她两手缠在我的脖子上。  “你说的哦,可不许反悔的。”  我一个劲地点头。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大坏蛋。”夏夭夭一本正经地说,然后把手伸出来。我们拉钩、接吻,把这种约定变得牢固。我们又一起懒散地躺着。  “这句话,为什么说成是上吊啊?”我带着疑惑问她。  “啧啧,你可真是傻瓜呀。吊呢,是一个量词,指古时铜钱不好保管,就用绳子串起来,这样就不会掉了。上吊呢,就是指说定了,不改了。”  “说定了,不改了,一百年不变!”我说。她就满意地趴在我的怀里。过一会儿,她撒娇般地要我给她按摩。我坐在她的背上,用自学的那些按摩方法,使她获得放松。她觉察到我累了,就偷笑,说可不许停哦。我继续按下去,手指酸痛了,她才大呼按摩可真是解疲呀。她要我停下,自己滚几下,舒展开身子,一下子就跳起床了。  “如果要你每天都这么给我按摩,你还愿意一百年都不变吗?”  “别说是按摩,就是每天都成为你的奴隶,我也愿意。”  夏夭夭笑着又亲了我,就跑去洗漱。我继续一边听唱片一边看书。  我觉得还要描写的,是那些读诗的短暂时光。茨维塔耶娃是读的最多的,从冬日下雪时,她的《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就一直伴随着我们。先是读出声来,但更多的,是要彼此相握双手,沉默的感知。还有保罗·策兰。李煜。纳兰容若。长夜又静又慢,诗句相连在其间,是破碎之美中的一瞬烟火。  第四章:  时光转眼至五月,我和夏夭夭骑着自行车去了浏阳大围山国家森林公园,看了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海。又把自行车寄在一处人家,去山里面找到了浏阳河的源头,那是一片湿地。我们回来时,骑车穿越江水与田野,身上有着微微的汗滴。夏夭夭说她也渐渐喜欢上了骑行这件事。  从浏阳回来后,我们无所事事地待了两个星期。我们的钱都花光了,日子也开始变得重复起来。夏夭夭决定要开始正式找工作。她要找工作,我一点都没有反对。当然,也有她父母方面的原因,她要他们放心她的生活。  她的父亲夏志平很少打来电话,多是由母亲李薇打电话。有时候一周一次,有时候两次。电话里除了问生活上的近况,也更多地开始问起她感情上的事情。夏夭夭和我商量是否该把我和她的恋情告诉她的父母。  “他们知道了,肯定会骂我的。”她冷静地说。  “为什么呀?”  “我可比你大五岁呀!我父母可不那么开明,他们自己的婚姻是相亲,对于我的婚姻,也是要求很严格。”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先就这样相处着吧。熬一天是一天,找好机会再给他们说。”  于是,我就作为夏夭夭在梅花小区的‘秘密的爱人’继续存在着,她呢,不到半个月,就经由一轮笔试和面试,进了长沙的一家晨报,成为了一个小记者。她开始穿起了职业装,打扮也日渐富有成熟气质。工作后,她常常要不定时地加班,赶到各种新闻地点去追踪和报导,有时半夜回来后还要继续赶稿。她说她很喜欢这样的工作。她深受领导喜爱,与同事们也相处融洽,她又成为了所有人的朋友。  我不想回学校,就仍旧是待在她的房间。我一个人感到寂寞,同时也觉得时光流逝不可追,于是我便开始写作起来。开始是写诗。夏夭夭下班回来后,就看我写的那些诗。写诗写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意识到我是一个从乡村里来的孩子,我不能像济慈或者叶赛林那样写出传世之作。我不是一个富有天分的诗人。我把这种担忧告诉了夏夭夭,她就建议我写小说,于是,我就写起小说来。  我曾经看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书。我以为只要我愿意,我很容易就能成为一个让人惊叹的作家。刚开始写作时,我把自己当做了天才。我感受到文字如溪水一样从我的笔尖急速流出,我的心穿越于历史与故乡,我笔下的人物在我的指引下历经生死爱恨,我以为这就是写作。  但显然地,夏夭夭有更加清醒的认识。她知道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有多难。她知道固执、激情、耐心、毅力这些东西比才华更加重要。正因为她知道,所以她不想成为作家。她有精细的心思、惊人的描述力、她经历过许多故事、懂得许多道理,但她把这一切都浪费了。她的快乐不在这里。  我躲在房间写小说的日子里,开始不停地抽烟。有时候孤寂得厉害,就来来回回地走。等我终于坐下来,任凭思绪跳跃,但文字却总是不能系统地写出来。我只能写一些断思残想。一个长篇小说的写成难度远远超出了我预期的设想。那时候我还太年轻,写作时满是青春的思绪。十多岁的人,怎么可能真正写好小说呢?但当时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下定决心要写。这样不顺畅的写作影响了我。在夏夭夭工作的时候,我极度地想她。而等她回来,我又变得沉默。她跟我说起她的工作,她的同事,她遇到的新闻,谈个不停。一切都陌生极了,激不起我半点兴趣。  我整天闷在房子里,如腐化的木头。我的情绪开始变得不稳定,暴躁起来对她吼个不停。我一吼她,她一点也不示弱,两人就对吼起来。有时候也摔东西,那些椅子,布娃娃。书也有被撕掉的。稿纸被扔得满屋子都是。  我们曾坐下来,听肖邦。我们为此想要好好交谈,反思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往往又以新的争吵告终。渐渐地,夏夭夭回来的日子更加没有规律了。有的夜里,她在外面喝酒,醉醺醺地回来,窝在厕所里面呕吐个不停。我问她,她只说是工作的需要。她说我看着她醉成那样,只是质问她。我不是想着照顾她,完完全全地是个冷血动物。我把她抱到床上,还是气愤地回到了客厅。  冷漠终于加深了。她也就不管不顾。她在外面的那些朋友,谁知道是些什么人呢。有时候开车送她回来的男人们,轻声叮嘱她,渴望着被她邀请进她的屋子。她的工作起色很快,繁忙成了她的借口。  夏夭夭过二十四岁生日的那个周末,回了一趟在望城的家。她的父亲夏志平从酒席中回来陪她,母亲李薇也离开麻将桌,安静地坐在了家中的沙发上。三个人那样坐着,看会电视,李薇就又问到感情的事。夏夭夭终于把我说了出来。  “什么?还是个学生?比你小五岁?”李薇一下就从沙发上蹦起来,两手支在半空中,看了看夏夭夭,又放下了手。  “李薇,你想干什么!”夏志平也站了起来。  “你看看你的女儿,做得什么不知羞耻的事情。还不是跟你学的!”李薇看着夏志平,更加生气了。  “你个臭嘴,女儿这样,你有好好教育她吗?”  “我没有教育,难道你教育了?”  “我在外拼搏这么些年,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就是我的教育。哪像你,整天就知道往牌桌上去。”  “那也总比你玩那些女大学生强!别以为你做的些什么事我不知道!”李薇说完,脸色变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你们别说了好不好?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开开心心地和你们过个生日,你们还让不让这个家有点温馨呀。”夏夭夭说完,忍着泪,跑回了自己的卧室。  夏志平和李薇又在客厅吵了一会儿,骂了对方几句,最终不欢而散。  在夏夭夭回长沙之前,李薇又找她谈了几次话,说无论如何不能和我在一起。  “叫那个孩子在学校里另外找一个吧,你们这样像是怎么回事啊?这亲朋好友的如果知道了,我可该怎么解释啊。”李薇说。  夏志平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可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什么喜不喜欢呀,你爸和我结婚的时候,哪有什么喜欢呀,还不是一起过日子。”  “我才不要像你们那样过日子呢。”  “什么?你说什么?”  “没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  “什么叫做你自己的事啊?我是你的母亲,他是你的父亲。”说着,李薇看了一眼夏志平,“我们是不会让你和一个小你五岁的小男孩在一起的!”  “母亲,别说了!我先走了!”说完,夏夭夭就钻进了车的后座。夏志平无奈地摇摇头,冲李薇努努嘴,钻进车的驾驶席,启动车。在送夏夭夭回梅花小区的整两个小时的车程中,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和夏夭夭仍旧有彼此都很想做爱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两个人都显得疲倦和慵懒。周末的时候,我窝在沙发上写小说,她则把唱片机搬到卧室去听唱片,后来又练起瑜伽来。等练完瑜伽,洗完澡,她一句话不说地把我的那些短篇小说找来,细细地看,有时候就陷入许久的沉默。我的小说里写的都是她,可她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她。她认为我在利用她来构建我内心幻想的女孩,这让她绝望。我不置可否。  李薇更多地给夏夭夭打来电话。她不厌其烦地要夏夭夭结束这段恋情。夏夭夭挂掉几次电话后,她竟然开着车来到了梅花小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夏夭夭的母亲。她也高,又胖,立在房间里,显得体型硕大。皱纹也已经深了,长发中偶尔能见白发。只是说话声仍旧大,还带着一定的望城口音。  那天,李薇待了一整个下午才走。夏夭夭陪着母亲坐在客厅。我削好苹果,还有瓜子,一起放在客厅的桌上。又泡了一壶熟普,倒了三杯,放在各自的面前。等我忙完,也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李薇对我看个不停,又问了些我在哪所大学读书、现在是大学几年级、家是哪里的、爸妈都在做什么、家里还有没有姐弟、毕业后有什么打算等等问题。我红着脸,尽可能地回答。李薇倒是很庄重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后来,她又看到了那些稿纸,问是怎么回事,我回答说我正在写小说,她就哼了一下,就转过头,去和夏夭夭聊些家常了。  后来,李薇又把夏夭夭拉到卧室,关上了门,说了半个多小时的话。我一个人在客厅闲得慌,就拿起《浮生六记》看,但脑子里思绪万千,竟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李薇走的时候,我和夏夭夭一起把她送到楼下的车里。我们看到车开走,然后回到卧室,默默地做了一次爱,差点痛哭起来。  按李薇在卧室告诉夏夭夭的说法,我是一个乡村的孩子,家境肯定贫穷,年纪又小,肯定不懂得照顾人,又写什么小说,简直不务正业。总之,我在李薇眼中,几乎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李薇回去后,又利用夏志平在政府部门的关系,竟然调查了我的家庭,得出的结论是‘他那种家庭出身的人根本就配不上我们家夭夭’。于是,她决定用自己的办法,她开始给夏夭夭安排相亲。  夏夭夭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  “那你呢,你怎么回答呀?”我急忙问她。  “我当然是拒绝呀,可是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如果真的爱我,我愿意不顾一切地跟你走。”说完这句,夏夭夭拉住我的手。  “可是我还是个学生,我们能走去哪里?”  我和夏夭夭的关系就这样拖延着。她以更大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我也更加陷入阅读与写作。2002年就这样很快到来了。  迫于李薇给的越来越大的压力,夏夭夭最终还是同意了李薇安排的几次相亲。但那些人,要不是趾高气昂的官员的儿子,要不是大腹便便的富商,好不容易有了个年龄稍大于她的人,又木讷。她礼节性地和他们吃完饭,便回到了梅花小区。  回来后和我又是冷战。我烟抽得更凶了。写作上也是毫无进展。  有一个夜晚,她问我,我们是不是应该分开一段时间为好。我吃惊地望着她。  “我们之间为什么会陷入这样彼此折磨的状况?”她像是自言自语。过了几秒钟,她又问我,“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她拷问般地看着我。我点点头。  “因为我们不能正常地去爱。”她说。  “什么才是正常的爱?”  “简单的、温暖的、阳光底下的、柴米油盐的爱。”  “是啊,正常的爱。可是事实是,我比你小,我家境也不好,可是这就应该让你家里人瞧不起吗?啊!”  “你不要那么生气。你有你的尊严,我也有我的苦恼。但我想告诉你,我们的爱情属于我们。不要听我妈妈那些话。只是生活本身从来没有那么简单。生活让人产生厌倦。”  “你厌倦我了?”  “不,我只是厌倦了这样彼此折磨。”  听到这,我默默地站起身,一个人出门去,在外面散了许久的步才回。回来后,夏夭夭已经躺在床上睡下了,我就继续窝在沙发上写小说。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2002年的夏天,我二十岁。如果说二十岁的我与十八岁的我有任何区别,无非是我的一切都经历了夏夭夭的洗礼。我的形象还一如当初,但内在已经改变了太多太多。那个夏天,那种持续不断的热,是一种折磨。在这种热之中,我仔细地思考了夏夭夭所说的‘生活让人产生厌倦’。不是我的问题,也不是她的问题,仅仅是生活本来如此罢了。她也明白这一切,她早就在改变。她沐浴在新鲜的河流中,泛着我不曾见过的光亮。我们没有任何共同的朋友。我们失去了屋外的生活。我们变得沉默寡言。十八岁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以为我们会永远那样快乐下去,可是,快乐学会了拒绝。快乐不再如约而至。而我们像等待戈多一样地等待它,它一直不来,于是,我们就分开了。  分开的契机是有一个晚上,一辆黑色奥迪车送她到楼下。她与男人分手告别,独自走上楼来。她开门进来,我正坐在藤椅上看书。整个白天,我都在想她。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就进去了卧室换衣服。这时,有人在敲门。我站起来,去开门,是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正要胖还没有完全胖起来,但气质是儒雅的。他手里拿着一个装手表的盒子。看到我后,他的脸一下子变成灰色。夏夭夭从卧室里走出来,身上是白色的短袖,宽松的带有花纹的喇叭裤。她走到我们面前。  “噢,夏小姐,这位是?”中年人这才恢复了常态。  “我弟弟。”夏夭夭脱口而出。  中年男人像获得解救一般的,舒了一大口气。他开始夸张地说我与‘夏小姐’的长相如何有相近之处。夏夭夭抢过话,她问他,是有什么事情。这时,中年男人把盒子递过来,他们彼此推脱一番,夏夭夭还是拿在了手里。接着,夏夭夭把中年男人送下楼梯,五分钟之后,她上来,对我望了一眼,又回到了卧室。  “我他妈的成了你的弟弟了?”我在客厅大吼一声。  一声不响。我再次吼了一声。  “那你是我的什么?”夏夭夭从卧室出来,手里拿着一条崭新的手表,“男朋友?爱人?你到底是什么呢?或者你愿意是什么呢?”  “为什么会这样?”我声嘶力竭。  “南子,我累了。你还年轻,还不懂得责任这样的词句的意思。可是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我不知道我们一直这样下去会是怎样。我就像走在茫茫沙漠里,看不到绿洲。可你要知道,我是多么渴望绿洲啊,渴望那些新鲜的生命。我渴望换一种生活方式。”她站在卧室的门旁边。她语气流畅,话语像准备了许久一样的从她嘴里说出来。  “我们只是厌倦了彼此,对不对?”我问她。  “不,是有厌倦,但那也不是最重要的。”  “那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  “像普通人那样去爱去生活。像世界上的,像周围的其他任何人一样,在阳光底下,去实实在在的爱和生活。”  “我们之间,难道不是真实,而是一场幻梦吗?”  “我们就像活在小说里呀。”  “呵,小说!生活!我们非得一切都要他妈的弄出个究竟吗?”  “我们只是需要彼此分开一段时间,我们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啊。”  “可是我的生活只有你。你明白这一切。”  “所以你要去寻找除了我之外的生活。世界很宽广,生活也很多彩。你得去体验。”  “你去和那些男人交往,就是你所说的体验吗?”  “我是和男人交往,其中也不乏一些追求我的人。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是希望我的生活会有些不一样。”  “你觉得你自己被我困住了吗?”  “不。南子,我们不一样。你可以蜷缩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那是因为你的内心世界如此宽广而又透亮。可是我却没法做到呀,我需要正常的人际交往,我需要实实在在的赞美,我需要流动不息的生活。”  原来,我们对生活的渴望早就出现了分叉点,但我却一直没有感受到。我以为生活就是和夏夭夭在一起。可是她说,生活是流动不息的。  “我们结束吧。”她缓缓地说。  我没有回答,只是瘫坐在地板上。那一刻,我懂得了一个道理:无论怎样的生活,如果它一成不变,最终都会让人厌倦。永恒这个词根本不能用于描述生活。等我爬起来,我们就结束了彼此抒情一般的时光。那是年少时唯一的抒情,是牧歌般的岁月。我把小说全部留给她,推着自行车下了楼。她的身体那么呆站在卧室与客厅交界的门口,仍是单薄的,眼里是秋之泓的寂寞,那是我回忆二十岁时她的最后的影子。  我骑上自行车,沿着江边疯狂地踩着,顺风而行。夏日夜色正浓,月亮高悬天际。江边多是散步的人,沿江骑行的学生,那种欢乐是不可描述的。不知为何,我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轻松。我像是在故乡的山中奔跑一般。我可以是一匹奔马,一只兔子,一只在低空飞舞的蝴蝶。从此以后,我可以不管不顾地开始生活,我是为此而轻松的。夏夭夭要给我宽广的世界,我就要在世界上畅快一回。我要去弄懂怎样的生活是流动不息的。我在江边骑车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  我回到学校,把车锁好,回到宿舍。唯一一个待在宿舍的室友一个劲地打着游戏,我轻轻走回到自己的凳子处坐下。随着室友键盘的不断敲击声,我的悲伤陡然袭来,开始是轻缓的,后来就沉重了,不绝如缕。我趴在桌上,又躺到床上,泪滴终于还是流下来了。在那些瞬间,心不知安放何处,直至被掏空。有关夏夭夭的一点一滴都让人想念。  怎么可以在没有她的条件下生活下去呢?怎么可以有一整天的时间看不到她呢?怎么可以不拥抱着她而进入睡眠呢?夏夭夭,我多想回到你的身边呀!  (未完待续.....)
  第四章:  时光转眼至五月,我和夏夭夭骑着自行车去了浏阳大围山国家森林公园,看了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海。又把自行车寄在一处人家,去山里面找到了浏阳河的源头,那是一片湿地。我们回来时,骑车穿越江水与田野,身上有着微微的汗滴。夏夭夭说她也渐渐喜欢上了骑行这件事。  从浏阳回来后,我们无所事事地待了两个星期。我们的钱都花光了,日子也开始变得重复起来。夏夭夭决定要开始正式找工作。她要找工作,我一点都没有反对。当然,也有她父母方面的原因,她要他们放心她的生活。  她的父亲夏志平很少打来电话,多是由母亲李薇打电话。有时候一周一次,有时候两次。电话里除了问生活上的近况,也更多地开始问起她感情上的事情。夏夭夭和我商量是否该把我和她的恋情告诉她的父母。  “他们知道了,肯定会骂我的。”她冷静地说。  “为什么呀?”  “我可比你大五岁呀!我父母可不那么开明,他们自己的婚姻是相亲,对于我的婚姻,也是要求很严格。”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先就这样相处着吧。熬一天是一天,找好机会再给他们说。”  于是,我就作为夏夭夭在梅花小区的‘秘密的爱人’继续存在着,她呢,不到半个月,就经由一轮笔试和面试,进了长沙的一家晨报,成为了一个小记者。她开始穿起了职业装,打扮也日渐富有成熟气质。工作后,她常常要不定时地加班,赶到各种新闻地点去追踪和报导,有时半夜回来后还要继续赶稿。她说她很喜欢这样的工作。她深受领导喜爱,与同事们也相处融洽,她又成为了所有人的朋友。  我不想回学校,就仍旧是待在她的房间。我一个人感到寂寞,同时也觉得时光流逝不可追,于是我便开始写作起来。开始是写诗。夏夭夭下班回来后,就看我写的那些诗。写诗写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意识到我是一个从乡村里来的孩子,我不能像济慈或者叶赛林那样写出传世之作。我不是一个富有天分的诗人。我把这种担忧告诉了夏夭夭,她就建议我写小说,于是,我就写起小说来。  我曾经看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书。我以为只要我愿意,我很容易就能成为一个让人惊叹的作家。刚开始写作时,我把自己当做了天才。我感受到文字如溪水一样从我的笔尖急速流出,我的心穿越于历史与故乡,我笔下的人物在我的指引下历经生死爱恨,我以为这就是写作。  
但显然地,夏夭夭有更加清醒的认识。她知道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有多难。她知道固执、激情、耐心、毅力这些东西比才华更加重要。正因为她知道,所以她不想成为作家。她有精细的心思、惊人的描述力、她经历过许多故事、懂得许多道理,但她把这一切都浪费了。她的快乐不在这里。  我躲在房间写小说的日子里,开始不停地抽烟。有时候孤寂得厉害,就来来回回地走。等我终于坐下来,任凭思绪跳跃,但文字却总是不能系统地写出来。我只能写一些断思残想。一个长篇小说的写成难度远远超出了我预期的设想。那时候我还太年轻,写作时满是青春的思绪。十多岁的人,怎么可能真正写好小说呢?但当时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下定决心要写。这样不顺畅的写作影响了我。在夏夭夭工作的时候,我极度地想她。而等她回来,我又变得沉默。她跟我说起她的工作,她的同事,她遇到的新闻,谈个不停。一切都陌生极了,激不起我半点兴趣。  我整天闷在房子里,如腐化的木头。我的情绪开始变得不稳定,暴躁起来对她吼个不停。我一吼她,她一点也不示弱,两人就对吼起来。有时候也摔东西,那些椅子,布娃娃。书也有被撕掉的。稿纸被扔得满屋子都是。  我们曾坐下来,听肖邦。我们为此想要好好交谈,反思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往往又以新的争吵告终。渐渐地,夏夭夭回来的日子更加没有规律了。有的夜里,她在外面喝酒,醉醺醺地回来,窝在厕所里面呕吐个不停。我问她,她只说是工作的需要。她说我看着她醉成那样,只是质问她。我不是想着照顾她,完完全全地是个冷血动物。我把她抱到床上,还是气愤地回到了客厅。  冷漠终于加深了。她也就不管不顾。她在外面的那些朋友,谁知道是些什么人呢。有时候开车送她回来的男人们,轻声叮嘱她,渴望着被她邀请进她的屋子。她的工作起色很快,繁忙成了她的借口。  夏夭夭过二十四岁生日的那个周末,回了一趟在望城的家。她的父亲夏志平从酒席中回来陪她,母亲李薇也离开麻将桌,安静地坐在了家中的沙发上。三个人那样坐着,看会电视,李薇就又问到感情的事。夏夭夭终于把我说了出来。  “什么?还是个学生?比你小五岁?”李薇一下就从沙发上蹦起来,两手支在半空中,看了看夏夭夭,又放下了手。  “李薇,你想干什么!”夏志平也站了起来。  “你看看你的女儿,做得什么不知羞耻的事情。还不是跟你学的!”李薇看着夏志平,更加生气了。  “你个臭嘴,女儿这样,你有好好教育她吗?”  “我没有教育,难道你教育了?”  “我在外拼搏这么些年,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就是我的教育。哪像你,整天就知道往牌桌上去。”  “那也总比你玩那些女大学生强!别以为你做的些什么事我不知道!”李薇说完,脸色变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你们别说了好不好?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开开心心地和你们过个生日,你们还让不让这个家有点温馨呀。”夏夭夭说完,忍着泪,跑回了自己的卧室。  夏志平和李薇又在客厅吵了一会儿,骂了对方几句,最终不欢而散。  在夏夭夭回长沙之前,李薇又找她谈了几次话,说无论如何不能和我在一起。  “叫那个孩子在学校里另外找一个吧,你们这样像是怎么回事啊?这亲朋好友的如果知道了,我可该怎么解释啊。”李薇说。  夏志平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可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什么喜不喜欢呀,你爸和我结婚的时候,哪有什么喜欢呀,还不是一起过日子。”  “我才不要像你们那样过日子呢。”  “什么?你说什么?”  “没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  “什么叫做你自己的事啊?我是你的母亲,他是你的父亲。”说着,李薇看了一眼夏志平,“我们是不会让你和一个小你五岁的小男孩在一起的!”  “母亲,别说了!我先走了!”说完,夏夭夭就钻进了车的后座。夏志平无奈地摇摇头,冲李薇努努嘴,钻进车的驾驶席,启动车。在送夏夭夭回梅花小区的整两个小时的车程中,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和夏夭夭仍旧有彼此都很想做爱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两个人都显得疲倦和慵懒。周末的时候,我窝在沙发上写小说,她则把唱片机搬到卧室去听唱片,后来又练起瑜伽来。等练完瑜伽,洗完澡,她一句话不说地把我的那些短篇小说找来,细细地看,有时候就陷入许久的沉默。我的小说里写的都是她,可她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她。她认为我在利用她来构建我内心幻想的女孩,这让她绝望。我不置可否。  李薇更多地给夏夭夭打来电话。她不厌其烦地要夏夭夭结束这段恋情。夏夭夭挂掉几次电话后,她竟然开着车来到了梅花小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夏夭夭的母亲。她也高,又胖,立在房间里,显得体型硕大。皱纹也已经深了,长发中偶尔能见白发。只是说话声仍旧大,还带着一定的望城口音。  那天,李薇待了一整个下午才走。夏夭夭陪着母亲坐在客厅。我削好苹果,还有瓜子,一起放在客厅的桌上。又泡了一壶熟普,倒了三杯,放在各自的面前。等我忙完,也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李薇对我看个不停,又问了些我在哪所大学读书、现在是大学几年级、家是哪里的、爸妈都在做什么、家里还有没有姐弟、毕业后有什么打算等等问题。我红着脸,尽可能地回答。李薇倒是很庄重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后来,她又看到了那些稿纸,问是怎么回事,我回答说我正在写小说,她就哼了一下,就转过头,去和夏夭夭聊些家常了。  后来,李薇又把夏夭夭拉到卧室,关上了门,说了半个多小时的话。我一个人在客厅闲得慌,就拿起《浮生六记》看,但脑子里思绪万千,竟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李薇走的时候,我和夏夭夭一起把她送到楼下的车里。我们看到车开走,然后回到卧室,默默地做了一次爱,差点痛哭起来。  按李薇在卧室告诉夏夭夭的说法,我是一个乡村的孩子,家境肯定贫穷,年纪又小,肯定不懂得照顾人,又写什么小说,简直不务正业。总之,我在李薇眼中,几乎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李薇回去后,又利用夏志平在政府部门的关系,竟然调查了我的家庭,得出的结论是‘他那种家庭出身的人根本就配不上我们家夭夭’。于是,她决定用自己的办法,她开始给夏夭夭安排相亲。  夏夭夭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  “那你呢,你怎么回答呀?”我急忙问她。  “我当然是拒绝呀,可是她毕竟是我的母亲。”  “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如果真的爱我,我愿意不顾一切地跟你走。”说完这句,夏夭夭拉住我的手。  “可是我还是个学生,我们能走去哪里?”  我和夏夭夭的关系就这样拖延着。她以更大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我也更加陷入阅读与写作。2002年就这样很快到来了。  迫于李薇给的越来越大的压力,夏夭夭最终还是同意了李薇安排的几次相亲。但那些人,要不是趾高气昂的官员的儿子,要不是大腹便便的富商,好不容易有了个年龄稍大于她的人,又木讷。她礼节性地和他们吃完饭,便回到了梅花小区。  回来后和我又是冷战。我烟抽得更凶了。写作上也是毫无进展。  有一个夜晚,她问我,我们是不是应该分开一段时间为好。我吃惊地望着她。  “我们之间为什么会陷入这样彼此折磨的状况?”她像是自言自语。过了几秒钟,她又问我,“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她拷问般地看着我。我点点头。  “因为我们不能正常地去爱。”她说。  “什么才是正常的爱?”  “简单的、温暖的、阳光底下的、柴米油盐的爱。”  “是啊,正常的爱。可是事实是,我比你小,我家境也不好,可是这就应该让你家里人瞧不起吗?啊!”  “你不要那么生气。你有你的尊严,我也有我的苦恼。但我想告诉你,我们的爱情属于我们。不要听我妈妈那些话。只是生活本身从来没有那么简单。生活让人产生厌倦。”  “你厌倦我了?”  “不,我只是厌倦了这样彼此折磨。”  听到这,我默默地站起身,一个人出门去,在外面散了许久的步才回。回来后,夏夭夭已经躺在床上睡下了,我就继续窝在沙发上写小说。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2002年的夏天,我二十岁。如果说二十岁的我与十八岁的我有任何区别,无非是我的一切都经历了夏夭夭的洗礼。我的形象还一如当初,但内在已经改变了太多太多。那个夏天,那种持续不断的热,是一种折磨。在这种热之中,我仔细地思考了夏夭夭所说的‘生活让人产生厌倦’。不是我的问题,也不是她的问题,仅仅是生活本来如此罢了。她也明白这一切,她早就在改变。她沐浴在新鲜的河流中,泛着我不曾见过的光亮。我们没有任何共同的朋友。我们失去了屋外的生活。我们变得沉默寡言。十八岁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以为我们会永远那样快乐下去,可是,快乐学会了拒绝。快乐不再如约而至。而我们像等待戈多一样地等待它,它一直不来,于是,我们就分开了。  分开的契机是有一个晚上,一辆黑色奥迪车送她到楼下。她与男人分手告别,独自走上楼来。她开门进来,我正坐在藤椅上看书。整个白天,我都在想她。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就进去了卧室换衣服。这时,有人在敲门。我站起来,去开门,是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正要胖还没有完全胖起来,但气质是儒雅的。他手里拿着一个装手表的盒子。看到我后,他的脸一下子变成灰色。夏夭夭从卧室里走出来,身上是白色的短袖,宽松的带有花纹的喇叭裤。她走到我们面前。  “噢,夏小姐,这位是?”中年人这才恢复了常态。  “我弟弟。”夏夭夭脱口而出。  中年男人像获得解救一般的,舒了一大口气。他开始夸张地说我与‘夏小姐’的长相如何有相近之处。夏夭夭抢过话,她问他,是有什么事情。这时,中年男人把盒子递过来,他们彼此推脱一番,夏夭夭还是拿在了手里。接着,夏夭夭把中年男人送下楼梯,五分钟之后,她上来,对我望了一眼,又回到了卧室。  “我他妈的成了你的弟弟了?”我在客厅大吼一声。  一声不响。我再次吼了一声。  “那你是我的什么?” 夏夭夭从卧室出来,手里拿着一条崭新的手表,“男朋友?爱人?你到底是什么呢?或者你愿意是什么呢?”  “为什么会这样?”我声嘶力竭。  “南子,我累了。你还年轻,还不懂得责任这样的词句的意思。可是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我不知道我们一直这样下去会是怎样。我就像走在茫茫沙漠里,看不到绿洲。可你要知道,我是多么渴望绿洲啊,渴望那些新鲜的生命。我渴望换一种生活方式。”她站在卧室的门旁边。她语气流畅,话语像准备了许久一样的从她嘴里说出来。  “我们只是厌倦了彼此,对不对?”我问她。  “不,是有厌倦,但那也不是最重要的。”  “那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  “像普通人那样去爱去生活。像世界上的,像周围的其他任何人一样,在阳光底下,去实实在在的爱和生活。”  “我们之间,难道不是真实,而是一场幻梦吗?”  “我们就像活在小说里呀。”  “呵,小说!生活!我们非得一切都要他妈的弄出个究竟吗?”  “我们只是需要彼此分开一段时间,我们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啊。”  “可是我的生活只有你。你明白这一切。”  “所以你要去寻找除了我之外的生活。世界很宽广,生活也很多彩。你得去体验。”  “你去和那些男人交往,就是你所说的体验吗?”  “我是和男人交往,其中也不乏一些追求我的人。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是希望我的生活会有些不一样。”  “你觉得你自己被我困住了吗?”  “不。南子,我们不一样。你可以蜷缩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那是因为你的内心世界如此宽广而又透亮。可是我却没法做到呀,我需要正常的人际交往,我需要实实在在的赞美,我需要流动不息的生活。”  原来,我们对生活的渴望早就出现了分叉点,但我却一直没有感受到。我以为生活就是和夏夭夭在一起。可是她说,生活是流动不息的。  “我们结束吧。”她缓缓地说。  我没有回答,只是瘫坐在地板上。那一刻,我懂得了一个道理:无论怎样的生活,如果它一成不变,最终都会让人厌倦。永恒这个词根本不能用于描述生活。等我爬起来,我们就结束了彼此抒情一般的时光。那是年少时唯一的抒情,是牧歌般的岁月。我把小说全部留给她,推着自行车下了楼。她的身体那么呆站在卧室与客厅交界的门口,仍是单薄的,眼里是秋之泓的寂寞,那是我回忆二十岁时她的最后的影子。  我骑上自行车,沿着江边疯狂地踩着,顺风而行。夏日夜色正浓,月亮高悬天际。江边多是散步的人,沿江骑行的学生,那种欢乐是不可描述的。不知为何,我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轻松。我像是在故乡的山中奔跑一般。我可以是一匹奔马,一只兔子,一只在低空飞舞的蝴蝶。从此以后,我可以不管不顾地开始生活,我是为此而轻松的。夏夭夭要给我宽广的世界,我就要在世界上畅快一回。我要去弄懂怎样的生活是流动不息的。我在江边骑车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  我回到学校,把车锁好,回到宿舍。唯一一个待在宿舍的室友一个劲地打着游戏,我轻轻走回到自己的凳子处坐下。随着室友键盘的不断敲击声,我的悲伤陡然袭来,开始是轻缓的,后来就沉重了,不绝如缕。我趴在桌上,又躺到床上,泪滴终于还是流下来了。在那些瞬间,心不知安放何处,直至被掏空。有关夏夭夭的一点一滴都让人想念。  怎么可以在没有她的条件下生活下去呢?怎么可以有一整天的时间看不到她呢?怎么可以不拥抱着她而进入睡眠呢?夏夭夭,我多想回到你的身边呀!  (未完待续.....)
  第五章:  我离开了夏夭夭之后,窝在宿舍,过了半个多月百无聊赖和醉醺醺的生活。宿舍的室友都以一种不明所以的态度对待他们两年来很少见到的我,把我当成了一个冒昧的闯入者。我也不管不顾,常常一句话也不说。  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就任凭自己陷入到对夏夭夭的想念之中。我变得爱发呆,一恍惚,好像夏夭夭就在我的身边。我可以看见她对我笑,又突然哭了起来,她又呼唤我的名字,我答应了她,她就扑到我的怀里。等我要去抱紧她,她又噗地一下消失了,我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我就那样想呀想,甚至想起了过去某一天的天气,想起了她娇羞的呻吟声,想起了她生气时我哄她的话。这些抹不掉的回忆,在每个日夜陪伴着我,如总是做过的葡萄般的梦,胜过千千万万的诗句和安慰。  在醉醺醺的时候,我就躺在床上思考人生。我头脑昏沉,认为人生就是一个骗局,无论身前怎样匆忙和努力,终其一生,却最终还是将沦为尘土。等醒来后,却又感到一树一花都很美丽,就觉得醉时所想有些悲观,于是我就逼迫自己乐观地想,可是最终也没有找到一个真正终极的乐观的理由,我就只能继续喝酒。  在这样一种病人似的状态中,我明白过来一种生活的结束,必须有另一种新的生活来代替。我也明白过来,我必须要有一条自己的路。我要当机立断地结束这种无用的迷惘和廉价的悲伤。我就是在这种境况下想起来师城的。我渴望一种宏大,或许他能成为我的领路人。这样一想,他的独有的魅力就成了一种光辉。我不知道他会在哪里,我没有任何能联系他的方式,能想起来的,唯有图书馆而已。  我钻进图书馆里,一边等待师城的出现,一边开始埋头啃那些著名的大部头哲学书籍。我读完了维特根斯坦的《哲学研究》、叔本华《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康德《纯粹理想批判》、萨特《存在与虚无》。但与我更加心有戚戚的是尼采。我把他的书借回宿舍,在每当室友都沉沉睡去后,我就打开台灯,一直看他的书直到天色大亮。迎着晨光,我的泪水溢出。我读懂了尼采的一些话,在每一个黑夜都能感受到力量。  就这样差不多两个月,师城终于出现了。我是透过书中的间隙看见他的。在图书馆的光影中,他一下子显得沧桑了不少。这种沧桑或许是因他的头发更长了。胡须倒是刮得一干二净,皮肤已经晒得黝黑。他依旧背着那个大大的黑色书包。我绕过去,走到他的身边,给他打招呼。他看着我,顿了顿,才想起了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显得如此疲倦不堪。我们就那样站着,许久没有说一句话。之后,我建议说,不如一起去个小茶馆坐一坐吧。他点头答应。我们去了西街·阳光茶厅。我们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来。茶厅里放着MJ的音乐。我们点好了熟普,静静坐着。  师城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的沉默让我饱受折磨。于是,我主动开口。我说起《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我说了很多话,说起许多迷人的作品。师城终于有所感悟地挺直了身子。等我说完,他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来,又用笔写了一小会儿,递给我。  那是一本诗集。《月之醉梦》。师城的名字印在标题下面,加重了淡黄色。我打开书的扉页,是师城刚写下的词句:南子,生命是一种慢。下面写有日期和他的签名。我打开诗集,里面还有一个著名作家为他而写的序言。我随便挑选诗句读起来。初相识,他曾说起过,那都是天才的诗句。我静静地读了几首诗。  “是什么时候出版的?”我问他。  “一年多了。”  “自己最满意的是哪些呢?”  他略作沉思,然后一个劲地摇头。茶上来了,我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茶。  “等诗集真正出版之后,才发现自己会为曾经写过的那些诗句而羞愧。实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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