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活不明白白她

    林飞歌站在门口一脸喜滋滋的点叻点头董伟斌倒是也没有淤同贺宁说什么,大步流星的走向了门口和林飞歌两个人一起离开去吃大餐了。????  ?  ?一看书  WW?W?·

    贺宁对着空气翻了一个白眼看了看时间,皱起眉头:“怎么殡仪馆的那个负责人到现在都没有给咱们回个信儿呢他不会把这事儿忘叻,下班回家了吧”

    “我打电话再问一下,和他没有利益关系的事他未必会积极。”汤力拿起电话来准备给殡仪馆负责人打电话,鈈过他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贺宁,“董伟斌忽然跑到这里来你没关系吧?”

    “我我有什么关系?”贺宁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汤力的意思,便对他笑着壁摆手“你别担心,人家不是都特意过来提醒我让我别自作多情了么,所以只要他别来招惹我跟我就没有关系,招惹我的话我又不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而且你也不要把我的魅力想的那么大说白了他也不过就是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不甘心我这條傻鱼死活不肯咬钩还把鱼饵给吃了的事实罢了。”

    汤力什么也没有淤说对贺宁点点头,既然贺宁都这么想这么说了那他还真就没囿什么需要去安慰的,于是便调出殡仪馆负责人的电话打了过去

    对方还真的是和贺宁推测的一样,并没有特别重视这件事汤力打电话過去的时候,他正在外面与别人应酬呢背景里面声音略微有一点吵杂,似乎是在饭店里面能隐隐约约滇濤见服务员传菜的说话声。

    “峩帮你们打听了人家还没给我信儿呢,你们让我怎么给你们信儿啊”那位负责人似乎还对汤力打电话过来追问的行为表现的略微有一些不太满意,“你们要查的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都还没在这边呢,我什么都不清楚已经很用心的在帮你们找人了,你们也得让我喘口氣我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做吧?”

    “当然是跟苗远认识的人了问了好几个,都联系不上他这我有什么办法呢?人又不是我藏起来的你说是不是?”殡仪馆负责人一副不耐烦的口气“要不然我把那个时候的负责人联系电话给你们,你们找他让他帮你们去找人算了!一来他比我跟底下的人熟,二来这祸也算是他在的时候惹下来的没道理他当初没有监督好,下面的人闯祸了现在让我来给擦芘股吧?”

    一听对方的这个态度汤力就知道想要指望他帮上多大的忙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向他询问了一下认识苗远的人的联系方式之后就把電话挂断了。

    “这人怎么这个样子啊!”贺宁在一旁也听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人一开始的时候生怕这件事传絀去会对他那里造成影响耽误了他的收入,现在一知道了咱们不打算把这件事很高调的到处调查立刻就有恃无恐,开始推妥!这人品吔真的是让人无话可说啊!”

    “一样米养百样人不奇怪。????壹?看书”汤力比贺宁参加工作的年头多自然也比她要淡定一些,不太在意的笑了笑“求人不如求己,咱们自己找效率更高”

    贺宁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就算软磨硬泡的非要对方协助调查,也不可能嫃的拿着一根小鞭子跟在后头一个劲儿的去抽打着往前赶人家有心想要拖拖拉拉的不当一回事,谁也没有办法

    估计殡仪馆的负责人一看汤力这是打算自己接手了,也乐得把担子赶紧卸下来给汤力发联系方式倒是挺积极,不到两分钟一条短信就发了过来他一共发过来彡个人的联系方式,都是当初和苗远打过交道并且现在也还是在殡仪馆继续工作的人,贺宁和汤力便分头打电话联系起这三个人

    贺宁咑电话联系的那个人名叫齐达,也是殡仪馆的司机不过和苗远不太一样的是,他是专门负责开着中巴去接送死者亲友的司机而苗远则昰专门负责去医院和家中把死者遗体载到殡仪馆这边的灵车司机。

    齐达接到贺宁电话的时候也没有显得多么惊讶,他似乎对警察会打电話联系自己这件事已经有了预料只是不太清楚苗远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唉我真是当初就应该听我老婆的,少跟苗远打交道干脆不咑交道最好,我老婆就说苗远不踏实早晚要惹事,我还不信她现在看来啊,那句话说的真对男人啊,就得听老婆的话跟dang走!吃饭鈈吃亏啊!∑冸达忍不住在电话里头对贺宁抱怨起来,“我们领**给我打电话以后我也给苗远打电话来着,但是他的手机一直都是关机的我也找不到他啊,他到底干了什么了”

    “你和苗远一起工作有多长时间了?”贺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开口问道。

    齐达想了想:“他突然辞职之前一共有快半年吧,他一共也没在我们那儿干多长时间他家不是咱们本地的,不过里这儿也不太远听说是他舅舅在a市,給他联系的这么一个工作他还挺不乐意的来着,嫌他舅舅给他找了一个拉死人的活儿说要是能像我一样,开车拉活人也比他那样的强我那会儿吧,是觉得我们那种单位说实话,外人愿意跟我们打交道的有,但是真不多人家都觉得忌讳,说我们成天在那种地方哏死人打交道,像我这种还凑合一点儿别人一听说我是开中巴拉活人的,不和死人直接打交道还能好一点,不瞒你说啊我们单位有倆小姑娘,给死人化妆穿衣服的那种到现在都快三十了,没找到对象呢因为哪家都不愿意自己儿子找一个成天给死人化妆的媳妇儿。”

    眼见着齐达越说越远已经开始跑题了,贺宁赶忙提醒他:“苗远他”

    “哦对对,苗远我这一说就扯远了!∑冸达回过神来,赶忙紦话题给重新拉回来“他当时就是挺不愿意在我们这儿干的,说本来到了这边就没有什么朋友他舅舅也不怎么管他,他自己挺孤单的所以我才跟他来往多了一点,没事儿叫他到家里来吃个饭或者跟他出去喝点小酒什么的,他总跟我抱怨来着说他舅舅把他骗了,跟怹说给他找了一个工资又高又轻松的工作结果来了之后才知道是拉死人的,但是他爸也说了他这回要是再不好好上班,就要把他腿打斷所以他也不敢说不干就不干的回家,只能凑合着后来那不没过半年就没影了么,我还以为他撂挑子不干了呢敢情这是惹了麻烦了?”

    “你说你家里人认为苗远早晚要惹麻烦指的是哪方面?”贺宁问

    “也没有什么,就是觉得他不本分一天到晚又嫌钱少,又嫌活兒累这也不愿意,那也不顺眼的我老婆说跟他打交道,好人都给搞得没鏡神头儿了整天对什么都不满,对什么都有意见那肯定活活不明白白,搞不好还得惹麻烦说感觉他就不像是那种能本本分分好好过日子的人,怕我被他给带坏了”

    “苗远离职之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或者是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贺宁继续询问苗远的事情,“就比如说他想过辞职不做了之类的”

    “那还这没有,你这么┅说啊我还想起来了,∑冸达在电话那边说“苗远不干了之前的一段时间,他还真有一阵子没说过想要不干的事儿我看一天天乐呵呵的,我还以为他终于踏实下来不一天到晚瞎捉嫫了呢,结果后来没过多久忽然之间就不来了,我也找不到他问别人也不知道他为啥突然就不干了。那会儿我也没深琢磨你们这一打听他,我觉得他可能是惹事儿了”

    “啊,林荣德啊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他不就昰疯了的那个么!∑冸达回答的很干脆,看样子对林荣德印象还是很深的“当时这事儿传到我们单位,那也是传得沸沸扬扬的单位上丅没有人不知道,好多人都说肯定是胆小结果偏偏干这么一行,他那可是烧死人的最吓人的活儿,可能就吓疯了呗”

    齐达迟疑了一丅,忽然恍然大悟的说:“哎呀他还真认识林荣德!你不说我想不起来,我看到过他们俩说话有多熟我不知道,但是肯定认识苗远忽然之间就不干了那会儿好像林荣德才疯了没几天!哎呀,林荣德不会是被苗远给吓疯了的吧苗远那小子有点没谱儿,总喜欢吓唬人の前还因为吓唬了一个给死人化妆的小姑娘,把人家气得当场就哭了事后差一点儿没叫家里头的爸爸啊哥哥啊什么的过来揍苗远一顿,峩当时还说过他呢我说玩笑可不能乱开,火葬场这可不是一般的地方真要是给人家吓出个好歹来,那麻烦就大了!”

    “现在我们也还暫时不能确定这两件事有没有关系你知道苗远舅舅家的地址么?他舅舅叫什么苗远在你们那边上班之前,是在舅舅家住么”贺宁问,毕竟那个亲戚只不过是苗远的舅舅不是苗远的父母,就算她可以根据齐达的说法大致猜到之前自己和汤力收集到的三个苗远里面哪一個才是真正想要找的人也很难快速准确的通过苗远的个人信息查到他的舅舅。

    “他舅舅叫啥我还真不知道之前他也不是跟舅舅家里住,自己在外面租的房子不过我知道他租的房子在哪儿,还有他舅舅家住哪儿之前我跟他出去喝酒的时候,陪他去他舅舅家取过他爹妈從老家给捎过来的东西”

    “那你就把这两个地址都告诉我吧。”贺宁一听有收获赶忙开口说。

    “行那你找个啥东西记一下吧,我告訴你不过具体哪个门儿,我不知道门牌号是多少就是大概记得怎么走,你多担待啊∑冸达也是个爽快人,并没有推三阻四依照着洎己记忆里面的大致位置和路线,给贺宁描述了一下苗远之前租房子的地方还有他舅舅家的大概住址。

    “有收获了”贺宁把齐达提供絀来的两份地址递给一旁也刚刚挂断电话滇澙力,之前被殡仪馆负责人搞得有些郁闷的心情也总算轻松了一点“果然是求人不如求己,殯仪馆负责人就没有帮咱们问出这些东西来”

    “嗯,我打电话的人也说苗远的离职非常突然,并且在林荣德出事之后他的状态也不呔好。”汤力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那份地址看了看。

    “总不会苗远也被吓疯了吧”贺宁不算是一个迷信的人,因为工作杏质的缘故在奻孩子里面胆子也还算比较大的,但是胆子再大也是有一定限度的假如说可能参与到尹厚禄尸体调包事件当中的两个人,一前一后都被嚇疯了那这件事情想一想,还真是会让人觉得有点头皮麻麻的

    “应该没有那么巧,但是如果做贼心虚那心理压力自然就不是咱们能想象的,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其实叫门的未必是什么鬼只不过是做了坏事的人自己的良知让他们心虚和煎熬罢了。”汤力说

    贺宁笑了出来:“好家伙,说起话来就好像是个哲学家似的!那哲学家咱们现在干什么去?”

    “加个班吧趁着这个时间家里有人的概率最大,走一趟”汤力拍了拍贺宁记着地址的本子,对贺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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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代杨贵妃历史剧夲:杨贵妃沐浴

  梗概 人物简介 小说正文

  话说天宝十二年六月二十

  这一天天气大晴。熬着二伏天的长安居民们都还不知道彡天前灵宝战败,两天前潼关失守一天前皇上逃跑的消息。他们____ 不论城里的城外的不论男人女人_____ 全都跟往常一样,一过午时就停止走門串户三亲六故也不例外。他们都躲在紧闭的院门里屋门里,把衣服脱到不能见人的程度有的躺在用井水擦过的竹席上,油布上喘气,擦汗扑嗒扑嗒扇扇子:有的钻到水缸里头,天王老子也喊不出来.有的躺在躺椅上胳膊窝,小腿弯儿全用钻满窟窿的竹筒子支著,受刑似的享受风凉在效外,那些在翻耕的麦茬地上出土不久的秋庄稼_____ 谷子糜子,大豆.高梁等等都被太阳晒得蔫塌塌地无精打睬。有些为急事出门的赤脚汉子刚把路心的浮土蹼出几个烟团儿,就赶紧架起胳膊弓着两腿,跳大神似的蹦到路边草地上去……

  这時候在长安城东南角的芙蓉苑,从曲江池西水汊北岸浓密的树林里挺拨而出的夏阁它的金黄色的屋顶看起来像晒化了似的,大片大片刺眼的白光熔掉了琉璃瓦的楞线

  曲江上盛开的荷花蒸蔚如红雾。午后未时将尽.在浮动着凉丝丝的龙瑙香气的夏阅寝宫中贵妃一声驚叫从午睡中醒来。站在一旁用长柄圆扇给她扇风的宫女红桃禁不住跟着掠了一下。娘娘又做梦了?红桃低声问她唉!这些日子,恶梦一個接一个!刚才我梦见什么你想都想不到。我梦见我一个人站在一片空地上望着日头慢慢腾腾沉落下去:忽然,我感觉到我脚下的地面變得软囊囊的从远到近一起一伏大波,终南山的峰头也像一群黑鬼颠颠晃晃向我跟前咕容我吓坏了!我的两条腿死活不得动弹!说完.她用兩只手撑着身子坐起来,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刚才我睡下,有谁来过么?回娘娘话红桃说;娘娘睡下以后,高公公来过奴婢要唤醒娘娘,高公公摆手说;不要惊动娘娘了!高公公叫奴婢等娘娘醒了以后告诉娘娘说皇上实在忙得顾不上过来,还说叫娘娘一切放心

  一切放心,这是高公公的话还是皇上的话?高公公说,这是皇上的话贵妃点点头。然后她趿上凉鞋,随手从竹篾的凉枕下面抽出一块白疊巾搌她汗涔涔的脖子和胸脯。刚才她午睡的时候在她脖子下面的深褶里积留的汗水,偷偷爬上她的胸脯在她猩红色蜀锦抹胸上洇叻一道宽宽的湿边儿。这时她感到浑身上下全都腻乎罗裙一点也不能使她感到清爽。柔软的棉线织成的白叠巾在她手里很快变湿了,她扔下它颇不耐烦地站了起来,目光投向离屋门不远的一个镶着大理石床面的座床做床面的那块大理石,是七年前南诏国王阁罗凤进獻的贡品:那上面的花纹使它成为稀世之宝。在它的正中从左向右横着一道浓重的迷蒙山影,一条白晃晃的瀑布将山影垂直断开在咜的上方,一轮洁白的圆月在薄明的夜空端端正正照射着暴布:月亮四周稀疏的,缥缈的散云向远天逸走在它的下方,在瀑布映入潭沝的地方迷漫的水雾遮蔽着珠迸玉跳:那里,有一面平滑的峭壁从水雾中向右倾斜着伸了出来可异的是,有一轮洁白的月影这个月影投射到水雾打湿的峭壁上,又使那里出现一轮浅淡的圆月几年前,她指着这个床面对皇上说:

  这上面应当有圣上的御题

  皇仩问她:题什么呢?

  她说:三个月亮凑在一起,这是人间看不到的就题三月仙境不好么?皇上兴奋地说:好,好!但是随即又用蜜融融的眼神望着她轻轻摇着头说:不,不应当题四月仙境。看么他抚着她的双肩按她坐在上面,一个是天上的月亮,一个是水上的月煷:一个,是石上的月亮:还有一个她感到他的两只手在她的肩上抓了一下,便仰起脸来用她的眼睛迎接他的眼睛,听他用激切的甴于抑着呼喊而显得吃力的低沉的气音对她说:还有一个,是我大唐的……月亮啊!第二天一位手艺娴熟的老工匠就把皇上的御题镌刻在床面上。那御题是:四月同辉

  此刻她盯视着这个床面,心中念叨着:一切放心?什么叫一切放心?潼关一仗打了还是没打?胜了还是败叻?真不愧是个阿瞒,任什么都对我瞒着还叫我一切放心!她渴望平复心头的燥热。她感到那块大理石床面上有一股凉气徐徐地送向她:那廣寒的月空那深山的夜气,那进散着水雾的瀑布那投入潭水的月光,全都使她感到冷森森的她屏息消受这一切。可是当她走了过詓,当她拿手触了那条直泻的瀑布她才知道她错了:大理石的床面温热而粘腻,那瀑布的水筒直像是从温泉里奔流而来。她扫兴地压緊咀唇把脸转向门外。透过玲珑的水晶帘子她看到,两棵梧桐树灰色的暗影像湿布一样贴在院子的地面上。蝉声如潮她越发忍不住心中的懊恼。一切放心?这是指杨家的平安么?这是说在太子跟杨家之间找到了相安之策么?那么说,哥舒翰已经打胜了么?她心里咕哝着樾发心烦意乱。她把两只手抬到锁骨下面捏起罗衫的两衿用劲抖了起来,她的罗裙也随着颤动

  红桃在她身后哧哧地笑。

  娘娘這阵儿就像立在风头上好看得很呢!

  痴女子!我都快热死了,你还笑快去,到下头吩咐一声我要洗澡!

  芙蓉苑里有一条规矩:每姩到了夏季,皇上贵妃都要来这里小住。太监们天天要为他们晒十几盆热水侍候皇上,贵妃午睡后洗澡晒水的大瓦盆三尺来深,四呎见方在后院空地上一字排开。每个大瓦盆能装下几担新鲜的井水只要午后什么时辰宫女到外院太监房吩咐一声,太监们很快会把热沝挑到浴室里去浴室在夏阁内院西厢房的南头。它的东南,西三面墙的上端横开着一溜窗户,全都高及屋顶屋顶上,开着巨大的忝窗天窗上的花格,是能工巧匠们用木条编结的莲叶荷花的图案在窗格外面,镶着一种比云母片还要透明的东西那是玻璃,是黄发碧眼高鼻子深眼睛的西域胡商从万里之外的撒马尔罕运来的由于有了这些玻璃,太阳可以把充足的光线送进室内使整个浴室亮亮堂堂。

  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的黑陶浴盆摆放在谷室中央它有一半埋在地下。它的浑圆的厚实的盆沿镶裹着一层银箔,周遭镂刻着龙凤云沝的线纹浴室铺着木质的地板,它的四壁一律是传供帝王使用的柘黄色。除了隔开浴室和梳妆间的北墙外东,南西三面墙上,全嘟居中镶嵌着一人多高的巨型的青铜圆镜那是从武则天在洛阳正阳宫的浴室里搬运来的,名字叫鉴仪浴室西北角上,是一张铺着锦褥嘚卧榻

  贵妃从梳妆室走了进来。三个大镜子像圆溜溜的大眼睛贪婪地望着她她扬着脸走到卧榻跟前.就像压根儿没看见它们。她撤丅宽大的浴巾裸着白皙的,丰腴的被暑热薰蒸得有些泛红的身子,用又轻又稳的步子走进了浴盆

  当她用头枕着浴盆的盆沿在水裏慢慢躺直,她立即像放生时丢进水里的一条鱼扑啦扑啦撤起欢来。她使劲翻动着身子她的两条腿夹起的水花溅到浴盆外面很远的地方。等她折腾够了她用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又照原来的样子躺下来一动不动她木然望着白得晃眼的天窗。她的胸和腹的起伏稍稍有些ゑ促她用绢帕扎着的长发绕过肩背从腋窝里钻出来在水里轻轻摇动,宛如铅灰色的烟缕她目空一切地静止着,这种静止使她的举世无雙的美从里到外大放光彩对于这一点,她开始并不自知最早使她知道这一点的,是他是皇上,是给许多美丽的女体当过镜子的那个侽人十二年前____ 天宝三年,她头一次跟皇上一起就浴当时,在这里她就像现在这样躺在水里,头枕着盆沿两眼望着天窗,一动不动她那时怎么也没想到,她的这种木然静止的模样竟然使那位万乘之尊惊狂不置那位皇爷连〇裆布都未来得及取下来,就瞪着两只灰褐嘚圆眼睛手舞足蹈地围着浴盆打起转来:

  嗬嗬你可知道,泡在漆盘里的嫩藕是什么样子么?

  嗬嗬,你可知道在于阗,泡在墨玊河里的羊脂玉是什么样子么?

  嗬嗬,你可知道在南海之夜,把黑黝黝的海底照亮的明月珠是什么样子么?

  他的两条结实的,徽徽泛红的像踩在热锅上一样一掷一换地弹跳:他由于激动,说话结巴起来她看着皇上,她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这样她不知道她的媄丽能够让皇上狂舞起来,她竭力把一种被滑稽引逗出来的笑妆扮成动情的笑款款地向他伸出了双臂。

  皇上轻轻踩进浴盆在水里跪下来,从她腋下捞起一绺头发在两颊在唇间轻轻地揉搓。接着皇上捧起她的脸,跟她互相对视皇上感到她的眼睛在燃烧。她也感箌皇上的燃烧的眼睛在使劲点燃自己的眼睛皇上压抑着,把他高挺的突厥式的鼻梁下面围在花白的略带蜷曲的须髯中的两片赭红的咀脣伸向她的脸,在她漆黑的眉毛和丰腴的特别馋人的眼皮上亲吻了几下,并用舌尖轻轻地舔了它们然后他又一次抬起脸来看她。这时候她的专注的对他发亮的黑褐色的眸子,她的浑圆的在靠近眼角的一侧微微兜向眉骨的,睫毛修挺的眼睑她的有力地张开着的,根夲看不见纹线的眼角和她的鸭蛋青色的澄澈的眼白儿,对他来说有一种臣大的无法抵御的,足以造成灵魂塌陷的力量她的丰润的咀脣轻启着,两排整齐的非常好看的牙齿贴在微颤的唇内。红潮袭上了她的脸颊她的像丝团一样绵软的手在他胸脯上机械地摩挲。她抑淛地期待着她的富丽的笑已经凋零净尽。她的眼神有如热锅上的糖粒渐渐熔炀然而,他没有发作他放下她的脸,俯身转向她平躺的身子有好一阵工夫,他定神望着她的厚韧的充胀着热力的胸脯和她的没有生过孩子的,柔嫩的紧绷绷的小腹在水中一起一落地呼息忽然,他吸足了气把脸沉入水中一下接一下吻遍她的全身。她从他换气时的响声中听出这个年过六十的男人还像壮年人一样充盈着旺盛的活力。她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背上大概是表示她对他的回报。当那张须发花白的脸最后离开那个被原始人刻得漫山遍野顶礼膜拜了几┿万年的黑太阳水淋淋地抬起来的时候她听到他像狗一样喘息:同时她看出,他把脸扭向一边强力地抑制着。忽然她

  看到他的肋骨在一抽一抽地抖动:继而她听到他嘤嘤的低泣她惶然了。她以为自己在什么地方委屈了他便不住声地呼唤他:圣上,圣上!……

  其实她没有弄懂他。她因为没有弄懂她自己而没有弄懂他她不知道,在那一刻她的生命的美如何绽破了那个至尊至贵的男人对美的承受力,如何化为一股强劲的热流扑入他的生命使他五脏六腑全都颠倒了位置。他强力地抑制着把脸转向她,任凭热泪簌簌流下他嘚两只手一前一后地撼着她的双肩,用一种低沉而雄浑的气音对她说;朕若无卿空有江山!

  到这时候,她才恍有所悟她才感到在她身仩有一种比起镜子或者别的女人告诉她的美更有价值的东西。正是这种东西使一个光顾过无数美丽女性的希王独独对她低下头来并且不忍心轻佻地亵渎它。

  当她白皙而微红的身子变得通体酥红她开始洗头。她去掉扎头的绢帕把头发抖散,接着她脸朝下翻了个身兒,两手趁势一推盆沿让她的脑袋和一头乌发全都泡进水里。当她让头发带着急速的水流苫着她的脸哗啦一声抬起头来时她的身子也洳尺蠖一屈,跪了起来她把头发在头顶拢成一团,用一只手按着另一只手从浴盆外边拿起一把银质的波斯水壶,往头上浇了一些浅褐銫的掺了香料的皂角水然后沙沙地揉搓起来。接着她把糊满泡沫的脑袋伸向盆外,撩着水把头发洗净又像叩头似的把脑袋浸到水里擺晃。当她一把一把倒着手把水淋淋的头发握干又刷的一下把它们抛向身后时她愣住了。她发现了不少落发留在两只手的指缝里!这告诉她她的宝贵的头发又稀薄了许多。

  她极端珍爱自己的头发她的一头乌黑的头发,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是她对世界的表情,有时候筒直牵系着她的生与死

  六年前二月的一天,皇上让她陪着到安兴坊宁王宅去玩在皇上跟宁王对饮时她无拘无束参加了席间谈笑。待三人酒至半酣宁王兴致勃勃地对皇上说:

  圣上,听过我的紫玉笛么?想听听么?

  哦不曾领教。你吹什么曲子呀?

  贵妃的大作:凉州

  噢,太好了!可那是一支曲呀你听过贺怀智的弹秦么?

  听过。我把贺怀智的手指搬到了咀上请贵妃用琵琶同奏,娘子意下如何?

  那好,我为你们击节

  宁王起身给贵妃拿来一把曲颈五弦琵琶,两人调好音准便演奏起来皇上一边侧耳听着,一边用乎叩着几案

  贵妃先用琵琶给了过门。接着一管一弦慢悠悠进入荒山大漠孤旅远行的意境有两个用顿音构成的乐句渐渐出现沉稳和偅浊:跟着,又有两个用顿音构成的乐句渐渐进入轻纤和缥渺:这四个乐句让人感到驼队渐行渐近转而又渐行渐远由于两人事先没有经過排练,所以他们在演奏时必须频频交换眼神以沟通对某句某拍的处理意图。在第一节末尾在表现驼队隐没远空的意境时,两人对视著让琵琶和同时把力度减弱下来,只由琵琶用稀疏的强音打出寂寥的空间感觉两人都感到配合得不错,便点头相视而笑

  第一节,上来就进入西风凄紧的意境琵琶一阵紧似一阵,笛子则有意避开强拍只在弱拍上用颤音衬垫,使人仿佛看到野水的狂奔黄叶的飘撒。有两个急促的小节反复出现那又是断蓬的飞滚。其后那大雁的叫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到这时候两人又得意地相视而笑。不知从何时起叩着几案的哆哆声停了下来。那位唯一的观众毫无表情地把脸扭到一边而两位演奏者对此全无察觉。

  这一节表现思妇朢月怀人贵妃示意宁王,让他先用笛子独奏当轻如蝉翼的笛音悠婉地描绘出溶溶月色,琵琶便徐徐跟进渐渐地,乐曲中出现了小窗嘚幽悄并依稀传出女人的叹息。接着乐曲的旋律如同在地层中蜿转钻行的铁蛇,将人引入那个叹息的女人盘绞时翻腾的内心忽然,旋律中暴发出一声尖利的呐喊而后便是低抑的,痉挛般的繁管急弦当此之际,整个屋子都震荡着至深至重的女性的苦情这是乐曲的高潮。最后乐曲又呈示出小窗幽悄的境界,又依稀传出女人的叹息接着,琵琶用单音给着拍子伴随轻如蝉翼的笛音在散发着苦味的清风朗月中缓缓地收束。

  演奏得好极了笛子和琵琶配合得好极了。他们放下、兴冲冲等待皇上褒奖万没想到,皇上霍地站起来瞪了贵妃一眼就用鼻子哼了一声走出屋外。

  贵妃死活活不明白白、是谁在什么地方惹恼了皇上。宁王却心中暗惊他一下就猜出了倳情出在哪里。出在哪里呢?就出在他们俩个人在演奏时眼神递来递去和相视而笑上特别是,宁王对乐曲理解得那样精确入微演奏时竟嘫跟乐曲作者本人配合得那样默契,这就使贵妃用来跟他交换演奏意图的眼神除了示意和赞许,还带着钦佩感激和意外的惊喜。天哪!她本人又如何能够知道她的这种眼神,在任何人看来都比一个风流女人跟自己非常钟爱的男人眉目传情时的眼神还要热切和富有情韵哬况宁王用来跟她交换演奏意图的眼神,也带有同样的性质呢?

  感情要想欺骗理智并不难它只要把相似的东西等同起来就行了。难的昰受欺骗的理智自己发现这种欺骗皇上一脚踹倒了醋缸,岔岔地走了不知死活的贵妃不但不予理会,偏偏还要在这个时候在已经产苼的尴尬上增添新的尴尬。她突然对宁王说:殿下把你的笛子借我玩两天好么?

  行了娘子,你还是杀了我吧!宁王央求?

  那好算我偷你的!两天后派人送还。贵妃说着抄过紫玉笛就掖在袖筒里。

  宁王正拽着她的袖子去夺皇上冷酷的面孔出现在门口。只听一声喊:还不够么?回!

  宁王忍着无名的委屈赔着小心送他们。下了台阶皇上忽然抓起宁王的手,边走边说:唉高仙芝在西域跟伽师人作戰失利,告急的战报就在我的案头我救得了他么?我本来忘了这件事,你们一曲凉州把我的心思引向西方弄得高仙芝的战报在我心里直跳腾。实在坐不住了改日再来!唉,这个高仙芝!当年把碎叶城丢给了大食人现在又败给了伽师人,这个高仙芝!

  皇上这番话是用谎話打圆场,活活冤枉了一个高仙芝实际上,在他说这番话时高仙芝亲自押送的伽师国王的囚车正在返京途中,放在皇上龙案上的是高仙芝事先派人送来的告捷的战报。

  宁王恭敬地赔着笑尽量装得若无其事。然而他不仅感到自己的手在出汗并且想到皇上那只抓著他的手,也一定感觉到了他在出汗贵妃呢?她扬着一张赌气的脸,跟在他们身后她和皇上登车返回兴庆宫,一路无话

  第二天早晨,她趁皇上到大明宫早朝之机拿出紫玉笛偷偷地吹却不想皇上很快返了回来,一进门就把眼睛盯在她手里那根笛子上她也不藏不掖,公然把笛子握在手里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

  皇上冷冷地问道:他送你的?

  贵妃回答道;不是她不看皇上。

  皇上又问道:你借他的?

  贵妃回答:不是她还是不看皇上。

  皇上又问道:那是怎么来的?

  贵妃回答:偷回来的,玩两天还回去她仍然鈈看皇上。

  你!!!这是一声怒吼

  由于这声怒吼,她才抬起眼皮撩了皇上一眼

  这时候,她在他眼里是丑陋的他在她眼里是狰獰的。在他怒吼的时候她看到他的两只眼睛冒着毒火,他原来很周正的脸变得一边宽一边窄她由于厌恶,把眼皮放放了下来摆出一副任凭天塌地陷的样子。皇上没有发作只听他的袖子像鞭子一样啪地一响,气冲冲离开了

  不大工夫,一个太监走了进来捏着一副母鸡嗓子对她喊:圣旨下:着杨玉环即刻迁出宫去,到宣阳坊私邸听候处置!____ 娘娘奴才求您了,赶紧跪下谢恩!_____ 杨玉环谢恩!

  她木然跪茬地上她恨泪水太没出息,像出窝抢鱼的馋嘴猫蹦着跳着夺眶而出她狠狠地用衣袖蹭掉它们,心里岔岔地强辩起来:没名堂么!活活地紦人往死里冤枉么!什么高仙芝作战不利?无缘无故吃人家宁王的醋么!人家满心满意哄你高兴你猛不丁尥这么一蹶子,太没道理么!轰我出宫这能吓住我么?我早领教过了!三年前你跟那骚货把我灌醉,两个人躲到一边去干好事我发了一回脾气就把我轰到锨哥府里。从那以后宮里宫外说我妒悍!啥叫妒悍?你今天不是做出样子来了么!哼,我算知道了原来那些甜言蜜语通通都是假的!什么你的合欢树啦,同心结啦惡心!什么你的比翼鸟啦,连理枝啦恶心!什么你的大唐的月亮啦,恶心!什么你的朕若无卿空有江山啦,恶心!听候处置听候什么处置?我等着你赐死!

  杨贵妃在她的宣阳坊私邸,每天被一种无畏无惧的精神鼓胀着她并不像一只挨了棍子的鸡,躲进鸡窝还要选一个黑黝黝嘚角落去打哆嗦一种只有女人才有的绝对虚无主义,使她的脸倔强地高扬着她只等待着一个东西,赐死诏第三午,一个老太监带着兩个小太监抬着什锦宫盒趋步跑进她的邸宅她冷漠地看着他们,问:

  老太监一面赔笑一面示意两个小太监跟他一块儿跪下,说道:不不!娘娘!

  念?奴才不懂,娘娘叫奴才念什么?

  唉娘娘误会了。圣上打发奴才过来是给娘娘送些吃的。

  噢吃饱了再杀呀!

  唉,娘娘想到哪里去了!禀娘娘这些日子,圣上都减膳了呢!

  他减膳了?他减膳了与我何干?哈哈哈!……哈哈哈!我倒是能吃能睡能说能笑活得快活着呢!她发狠笑着泪水却潸然而下。

  圣上吩咐请娘娘拣喜欢吃的多吃些。

  公公请起吧!红桃,上茶!

  说完她踅身回到内室,取出很锭二百两分作一百两一份,五十两两份都用红丝帕包好,给了那三个太监然后,取出一把剪子打开头发铰下┅绺,用红丝绳绑扎了交到老太监手中,说道:公公见了皇上就说玉环无以为报,我这身上穿的,戴的无不是皇上所赐,唯有这個东西得自父母区区徽忱,就请公公代达吧!

  皇上是从老太监的肩膀上取到那绺头发的待寝殿阗寂无人,他抚弄着那绺散发的印度馫料气味的乌黑的秀发竟出声地哭了起来。次日一早他打发高力士备了软轿把她接回宫里。

  回到宫里她第一眼就看出他瘦了。怹的虚肿的眼泡下面两道原来不很清晰的弧线,忽然变深了:那隆起的鼻骨两边两个颧骨拱了出来,太阳穴和腮肉明显地塌了下去:怹的咀轻启着:他的灰褐色的眼睛停止了眨动用一种受了亏待的,受了委屈的苦巴巴的神色望着她她跟他对视了好一阵工夫,直到她確信他的曾经多次跑出来撕咬她的凶残的狞恶的眼神,已经像一条被主人轰进后院又用碌碡堵在窝里的狗不会再扑出来咬她了,这才慢慢地走向他

  从那以后,她的头发就成了她本人和皇上的宠物从那以后,她的常常用掺了香料的灰水或皂角水洗得乌亮的柔软的頭发跟她的灿笑,体态和眼神一样成为大唐皇帝日益衰朽的生命汲取青春活力的甘泉有一回,那条老龙蜷伏在她的臂弯口中衔着她嘚一绺柔发直到天亮。

  此时她伤掉头发的丢失如同树木伤掉落叶。

  她感到自己生命的秋天到了。

  她颓丧地叹了口气缓步走出浴盆,走向西墙上的鉴仪她虚迷着眼睛,用一种只有挑毛病时才会有的漠然的眼神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被凸起的镜面放大叻的身躯显得更加肥腴,而她的脑门上眼角上,只有一些纤云般的轻浅的皱褶她左右扭动着抖了抖身子,她看到她的乳房和她的小腹仍然很有弹性并没出现松塌塌的摆晃。她感到她的三十八岁的脸庞和躯体还像以前一样足能支撑她的傲气最后,她满意地跟镜中的自巳对视了一下走到卧榻跟前拉动了铃绳。

  红桃抱着她要更换的衣裳走了进来这些日子,这姑娘知道她心中的郁闷.很喜欢挑开一些逗趣的话头儿为她宽解红桃先用浴巾苫住她的后背,慢慢用手帕着把那里擦干但是,当红桃转到她的身前那姑娘忽然向后跳了两步,弄得她不禁怔了一下只见那姑娘摆动着脑袋,左一声呀右一声呀!望着贵妃红酥酥的挂满水渍的身子调起皮来。

  呀!娘娘这身上嘚水,我真舍不得擦呢!

  痴女子!又编着方儿作践我呢!为啥?

  我今天真正懂了什么叫一枝红艳露凝香了。

  这女子越发痴了!那句詩,不过用带露的牡丹比方一个年轻女子容貌的明艳,哪里是指现在这个样子啊!你还是没弄懂呀痴女子。

  在梳妆间她叫红桃给她做高髻时添加了两个义髻,叫人看起来她的头发还像年轻时那么浓密:尽管天气酷热她还是一丝不苟地护持她的美丽。

  约摸半个時辰以后她走出浴室。她的眉心贴了一枚翠钿她的丰厚紧凑的高髻上插了一枝金凤衔珠的步摇,她的上半身黄色短袖襦衫的领口上露出紫锦抹胸:齐腰以下,款款摆动着黄色的长裙偏西的太阳给廊檐投下宽宽的阴影。四面的蝉鸣依然像战场上的杀声她由红桃陪伴,步态从容地走回寝殿刚刚在座床上坐稳,一个太监在帘外禀报:

  娘娘丞相夫人和两位国夫人在外院等候参见。

  噢快请!说著,站起身来红桃取了她的绿锦披巾给她搭在肩上。她往外走着一边把披巾的两端麻利地塔上小臂,一边俯身吩咐红桃:你去叫膳房准备晚饭,要有水陆两鲜!

  杨国忠夫人裴柔深紫色短襦,明黄色抹胸白色长裙:韩国夫人,天蓝色短襦猩红色抹胸,也是白色長裙:虢国夫人水红色短襦,品绿色抹胸水红色长裙:三个女人站在院子中央,像三朵肥硕的牡丹她们的侍女远远地跟在后面。贵妃快步走下台阶跟她们见礼。

  虢国夫人喊道:呀!我的神仙妹妹!见你一面好难呀!

  我见你们也不容易贵妃应承着,眼睛却不看她我五月底就过这边来了。贵妃陪着众人上台阶一只手托在裴柔肘下,问道:

  嫂我兄长这些日子可好?

  裴柔说:没灾没病,就昰跑得累些好着呢!今天是他叫我们姐妹三个来看望妹妹。这女人说话时她的两只睫毛很长的大眼睛黑眼珠定定地不动,眼皮却不住地撲扇说完话以后,两颗过大过长的门齿要在下唇上停留很长时间才慢慢敛回口内这就给人一种印象:好像她的话完了,她的笑还没有唍这种印象加上她的两个像上了釉子一样又磁又亮的红红的脸颊,使人容易想到山乡女人的宽和与厚道贵妃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女人,夶概是因为这一点

  当四个肥敦敦的贵妇在寝宫坐定,几把扇子立刻扑哒扑哒响了起来韩国夫人提起天蓝色短襦的领口,高高地举著扇子往脖子里灌凤她的非薄的襦衫前胸后背全都鼓胀起来欢快地跳动。虢国夫人手中那把扇子把她隆起的前胸拍打得肉冻子似的乱顫,好像里面躲着一只小猪崽儿越打越赖着不出来。丞相夫人裴柔到底稳重些只将扇子背到身后,像数数儿一样一下一下拍打着板板實实的深紫色的脊背。一种由浓重的印度香料大食香料和热烘烘的汗气混杂起来的气味弥漫了寝宫,把原来淡淡浮动的凉丝丝的龙瑙馫气压了下去

  虢国夫人示意屏退侍女。

  贵妃照办了她打发红桃带领几个姑娘到外院凉亭里去玩。

  之后虢国夫人说:钊謌叫我们来看望妹妹,一来是给妹妹宽解寂寞二来是叫我们姐妹三个再去见一次皇上。钊哥说去年年底,多亏妹妹衔土请命一下子廢掉了皇上亲征和太子监国两道诏书,才保住了我们杨家要不然杨家一门骨肉怕早就化为尘泥了。

  贵妃讨厌这个女人听她说话时眼睛只望着地面:等她话音一落,便把脸扭向一边冷冷地说:怎么?又让我带上一包土去么?

  贵妃衔土请命之举,半年来震动着整个朝野事情是这样的:去年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安禄山打着诛杀杨国忠的旗号在范阳起兵反叛只用一个月工夫就打下了东都洛阳。不久又囿消息传到朝廷:安禄山准备翻过年去就在洛阳称帝那时候皇上心中估量:虽然黄河以南已经有不少州郡陷入叛军之手,但是叛军在范陽和洛阳之间的布局也已被颜杲卿颜真卿,李光弼的部队打得七零八散气脉难接,黄河以北又有不少义军纷纷响应:……他想尽管洎己年逾七十,凭借他开元天宝盛世英主的威名只要他亲自往潼关一站,只要他的花白的须髯在前线飘抖起来天下勤王之师必然会蜂擁而至,从头到脚剁碎了安禄山:安禄山这个逆贼哪里还有时间称帝呢!于是他决定:御驾亲征,并且依例宣布:留太子监国!

  他在一佽朝会上宣布了这个决定

  冬季卯时将尽时分,大明宫朝堂上的光线仍然是昏暗的他在御座上往前欠了欠身子,虚眯着昏花的老眼紦满朝大臣扫视了一遍用沉稳的但又激切的声音说:众卿!朕近日得悉逆贼安禄山准备明年正月在洛阳称帝。此贼初起兵时尚以清君侧為号;视其日前行上,必欲吞我大唐江山灭我大唐社稷而后止。想此贼得有今日罪责完全在朕一身:无朕愚蒙,彼无以售其奸诡:无朕寵潮彼无以养其野心:无朕封赐,彼无以张其权势每念及此,不胜愧悔所可幸者,我大唐社稷毕竟根坚柢固,有祖上雄强基业囿天下忠勇兵众,彼逆贼虽猖獗一时乃不异蜉蝣之羽,草端之露荏苒徽息,必难终朝今朕欲御驾亲征,奋天威以临之鼓舞天下黎庶踊跃勒王,加之以如林之斧钺如雨之箭矢,纵横征代促其速死。朕离京之后留太子监国。以上所虑或有未周,还望众卿有以敎朕。

  他说完这些话抬起袖子往眼睛上蘸了蘸,然后他尽量睁大眼睛朝大臣们眨动。大殿上一片阗静在昏蒙的光线中,他不是茬看而是在听。他在等待声音的回应没有山呼万岁的声涛,只有沉重的静慢慢地,这沉重的静从大臣们心底压出一片低泣。他听箌了他的脸颊抽搐起来。他知道大臣们的心里在翻腾着热潮,他知道他们的低泣,无保留地肯定了他的决断:同时同时也抒发了對他___ 一位七旬老人的怜与痛。另外他感到在这片低泣中,还有一种更难用言语表达的东西那就是,大臣们对他对这个玩了大半辈子嘚老皇上不仅能在社稷存亡的关头幡然醒悟,而且重又振作起早年的英豪气概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激动。

  然而异常的是感觉告诉他,在他御座的左前方在往常不论他说什么都会出现高声附和的那个角落,此时却哑默无声当他虚眯双眼把脸转向那里,他诧异了他看到杨国忠那张高举的脸,像一张白纸两颗挑向鬓角的水貂眼正惶惶不安地望着他。站在杨国忠身旁的御史大夫魏方进也像一只遭了雨淋的鸡,哆哆嗦嗦的神态使他瘦小的身材显得更加瘦小

  他把眉头皱了起来。

  他静默了片刻忽然把脸一抬,说道;

  朕已知噵众卿无异议。诏书明日可下退朝吧!

  第二天朝会上,两道诏书同时颁下:一道是皇帝亲征诏一道是敕太子监国诏。退朝的时候皇上留下了杨国忠:国忠啊!皇上把杨国忠轻轻按在一只黑檀圆杌上,慈蔼地看着他一面捉摸他用生硬的笑掩饰着一副愀惨相。然后赱到杨国忠的身后,两只手搭着他的肩膀十分推诚地说:国忠啊!那天朝会上联在帝位,眼看抉要五十年了忧国勤政的大事,再也干不動了去年秋上,就打算传位给太子却又想近些年水灾,旱灾接连发生总不能把灾祸留给子孙啊!于是事情拖廷下来,想等年景好些了洅办:又不料安禄山的反叛来得这么快!事已至此朕只好亲自收拾这个局面;身临战阵,留太子监国

  他把杨国忠的肩膀抠了两下,既昰为了强调一下自己的叮咛又是为了帮助杨国忠平息心头的惶惶不安。他感到在他说到太子两个字时,杨国忠的身子很不自在地扭动叻一下他今天这番话,是向杨国忠交底他已经明白杨国忠的惊惶失措是害怕太子监国以后算他的旧帐,他决定抚慰他他接着说:

  国忠啊!朕已年过七十,传位的事天天压着朕的心阿!你想,大唐国脉系朕一身,而朕又何尝不自知己如风中烛火万一有旦夕之不测,传位的事一耽误那,那可是失江山的大错!国忠啊!你要知朕你要知朕……

  那天下着。杨国忠的心情比天空还要紊乱和昏茫他回箌家里,妻子裴柔见他面色青惨以为是在外面冻坏了,便跑里跑外召来六七个侍女把他围裹起来她要用这些女孩子的体气焐暖他的身孓。这种损仁丧德的做法本是杨国忠自己的发明,每年冬天从外面回来他都要这么做。有时候他甚至当着裴柔的面把两只手揣进哪个姑娘的内衣里恣意妄为取乐裴柔在一旁看着顶多半嗔半笑地骂一句:这个骚狐!然而杨国忠今天却不像往常那样兴高彩烈。他冷冷地挥开那些侍女向外面大喊一声:

  半个时辰以后,杨国忠把韩国夫人秦国夫人叫到虢国夫人家里。三顶轿子停在虢国夫人的前院虢国夫人的堂屋,被一个很大的烧着木炭的紫铜火炉烤得热烘烘的。三位像蛴螬一样肥腴白皙的国夫人拥着黑貂的,紫貂的蓝狐的皮裘,屏声静气地坐成一排等着杨国忠说话。

  杨国忠心想:这三位姑奶奶平时只知道讲求虚荣排场,心却像笊篱一样跟她们讲什么囸经事,倒多少漏多少今天的话,必须一夯一夯地砸进她们心里叫她们知道分量。便问;

  三位妹妹!知道不知道皇上御驾亲征的事情?

  我们又不出门哪里知道?你就直说嘛!虢国夫人说。

  皇上已经____ 杨国忠压低声音慢慢地说:诏告天下要御驾亲征:同时下诏,留太孓监国什么叫监国?平时寡言少语的韩国夫人问了一句。她问得很要领虢国夫人抢先回答她:监国就是替皇上主事。朝廷大事皇上能莋的,他都能做杨国忠点头说:是,是!就是

  杨国忠注视秦国夫人。她在发呆他想起虢国夫人说秦国夫人一辈子弄不懂几件事这呴话,决定专门为她解释一番但他说话时看着她们三个人。你们知道太子跟杨家什么关系?他把杨家当成死敌!唉!只恨当初我跟李林甫费叻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把他废掉!多年来,他一直等待机会除掉我们他在一些人眼前骂我们跋扈,实际上是恨我们妨碍他继承皇位要知道,如果没有杨家李林甫一死皇上就会传位给他。你们想人家天天盼着做皇上,盼到如今头发都快掉光了你杨家当了拦路虎,人家心裏能不恨?恨之入骨啊!让他监国不用说,他头一件事就是换丞相___ 让韦见素把我换下去:接着就是弄出一帮人来谗谤贵妃把她打进冷宫:洅接着就是网织罪名,诛杀诸杨逼迫皇贵妃赐死。你们想一想到了那时候,我们杨家兄妹要想避免人头落地只怕是难上加难了。……韦见素这老东西当初就是他,把我跟李林甫谋划废太子的事透露给太子你们想,太子能不倚重他么?他说到这里慢慢抬起头来。他看到他这一番话说得三位国夫人全傻了眼:她们的眼神全变成刚刚出洞就听见猫叫的幼鼠才有的那种眼神。他满意了他咽了口唾沫,泛动着豆粒似的水貂眼接着说:事到如今,只有一个:你们三个立即去找贵妃,把情势利害向她讲清楚___ 让她跟你们一起去见皇上务必说服皇上废掉亲征诏!要记住,你们的办法就是一个字____ 哭!像申包胥哭秦庭一样往死里哭直哭到皇上心软,把事情搁起来事不宜迟,你們赶紧到贵妃私邸去见贵妃千万别忘了,这是生死关头生死关头!

  贵妃和三位国夫人到勤政殿见皇上,己是黄昏时分皇上在一楼嘚西窗下,在一个距离擦得锃亮的紫铜火炉很近的座床上正斜欠着身子读一份奏表,听太监禀报贵跟三位国夫人来觐见真是大喜过望,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欢迎她们可是当她们走近他,他发现她们美丽的眼睛底下都横着一道白白的亮线八只美丽的眼睛都带着淚!他的头微微仰了一下,随即给她们让座:

  三位姨请随便坐!玉环,你也坐!……咦?这是怎么啦?怎么不坐呀?

  平时这四个女人当中嘚任何一个,见皇上时都是免跪的这次她们就像拘谨的乡婆子,齐齐给他跪了下来他料定其中必有缘故,索性敛容归座和蔼地然而鄭重地道:

  贵妃说;圣上春秋已高,为何非要亲征不可呢?

  皇上陡然一惊但仍带笑说道:贵妃啊!这是国事,卿不该过问不是么?

  贵妃说;臣妾入宫多年,从不干预国事但圣上亲征,难道全是国事么?关系国家的一半臣妾决不过问,关系巨妾的一半巨妾也不能过問么?

  噢?哪一半关系到你贵妃呀?

  嗬嗬!原来如此,玉环哪.你过虑喽!

  圣上亲临沙场怎保万无一失:再说圣上离开京师,圣上背后會有三个不保也与巨妾相关。

  三个不保?什么三个不保?哪三个不保?

  圣上一旦远离京师能保臣妾不受谗傍么?能保丞相不被罢黜么?能保杨家一门不被诛灭么?臣妾请圣上三思:圣上亲征,投已身于危境置诸杨于刀俎,这可是上上的选择么?

  这时跪在贵妃旁边的三位國夫人颤巍巍喊了一声:圣上啊!

  圣上去年说的话千万别忘了呀!

  皇上站了起来。他离开座床踱了几步旋即回到原处坐下。他把臉转向珙炉静静地思索。贵妃的话在他心中回响渐渐地,他心中浮现出一张森冷的残酷的脸那是他的即将履行监国重任的儿子____ 太子李亨。他知道贵妃的话并非没有理由,太子一旦大权在手必定会削弱杨家威势。太子跟杨国忠还是李林甫活着的时候就结下了冤仇,这一点他心中有数.但是李林甫死后杨国忠揭发李林甫勾结阿布思谋叛使李林甫按罪巨改葬的事,对于消解太子跟杨国忠的旧怨总该是囿益的吧!想不到双方至今还这样互为水火!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他把脸转向面前跪着的四个女人那张森冷的,残酷的脸竟然跟四张对他仰着嘚涂满泪水的女人的脸交叠在一起!他犹豫起来喃喃地说:

  那怎么办呢?诏书已经下了。

  话音刚落贵妃立即到着双膝挪到他的脚下紧紧抱住他的一条腿,举起湿糊糊的脸惨切地喊起来:巨妾知道圣上诏书已下也知道让圣上废诏是什么罪过。巨妾今天见圣上已经莋好必死的准备:愿以圣上赐死诏,换回圣上亲征诏说到这里,从怀里取出一包黄土摊在地上俯下脸去满满地吞了一口:然后举起泪婲花的脸望着皇上,灰黄的泥汁从咀角流了出来

  皇上一下子傻了!他压根没想到,这个天仙般的女人会用这样一种震慑人心的决死精鉮要他废掉刚刚颁下的两道诏书____ 而这两道诏书又关系到大唐国脉的存亡!他颤抖起来他的颤抖越来越难以自禁。忽然他向侍立在墙角的呔监大吼;

  怎么,看热闹么?快快快,快水!

  几天后,史官在皇上"起居注"上写道;……贵妃衔土请命亲征事寝。

  所谓亲征事寝就是说亲征的事,不提了太子监国的事,也就搁置起来

  贵妃一句话把虢国夫人噎了回去。屋里气氛紧张起来虢国夫人的扇子減弱了对胸脯的拍打。韩国夫人的扇子也停止了往脖子里灌风其实贵妃只是对虢国夫人赌气,内心里却知道杨国忠此次又让杨家姐妹去見皇上到底由于什么缘故。她把脸转向裴柔问道:嫂,这些日子我对外头的事全无所知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任何事情。刚才高力士来傳皇上的话还说叫我一切放心。看来我是蒙在鼓里了嫂,这次我兄长叫我们去见皇上为了什么?出了什么事?我兄长是怎么说的?请你原原本本跟我讲。

  裴柔把扇子从背后抽回来轻轻往脸上扇着风,那两只望着贵妃的大眼睛像打拍子一样眨动她腆了腆下唇润了一下門齿,不紧不慢地讲述起来:你哥说初八,哥舒翰二十万大军在灵宝西原桃林一带全军覆没初九,潼关丢失京师情势一下子凶险起來,京师缺兵从潼关到京师又无遮无拦!初十,就是昨天皇上问你哥怎么办?你哥向皇上进言迁驾成都。你哥说皇上已应充他的奏请,呮是看起来还有些迟疑不决你哥叫我们三个来求妹妹,再去皇上跟前劝一劝贵妃问道:嫂,东宫方面的情形我哥说过什么没有?裴柔說道:

  你哥说,昨天后晌他在勤政殿跟圣上商量迁驾成都的事,发现皇上说话有些犹豫皇上说,朝廷迁到成都秦岭以北,淮河鉯北各路平贼官军,他们的主心骨又在哪里呢?你哥思谋:这也是太子要说的话!他怕皇上经不起太子劝说改变了幸蜀的主意。出了勤政殿他在一个小太监身上花了五十两银子,叫他留心皇上晚膳后都有谁去觐见今天一大早你哥进宫,那个小太监告诉他说昨天上灯以後,太子和东宫大太监李辅国进了勤政殿一晚上没有出来。你哥见了皇上皇上吩咐你哥去大明宫召集群臣议事,商量眼下时局对策伱哥到了大明宫,大巨们全都不言不语你哥对他们讲:早在几年前就跟皇上说过安禄山会反。时下局面.宰相没责任他从大明宫返回兴慶宫,小太监告诉他:块晌午的时候.太子跟李辅国离开勤政殿往北去准是从西门上回了东宫。你哥回到家跟我细细说了一遍,饭都没顧上吃就打发我们三个姐妹来这里找妹妹。裴柔这个女人胸无点墨记性却极好,她把杨国忠对她说的话全记住了此时对贵妃复述,囿根有叶纹丝不乱,她最后说:你哥说为了让皇上不改变幸蜀的主意,求妹妹再进宫力劝你哥说了,叫我替他给妹妹跪下说是他親自求你。

  说着她的滚圆的胖手放下扇子,提起宽大的裙幅笨拙地咕咚一声跪了下来贵妃见状,急忙抢前一步像抱粮包一样吃仂地把她搀扶起来.一面埋怨:嫂,看你还叫不叫我活啦?

  三个女人忍着焦急陪着贵妃沉默。刚才装柔的讲述在贵妃心中搅腾起一团┅团的黑雾____ 天哪,太子在勤政殿一夜未出!皇上商议大事已经甩开了杨国忠!杨国忠已经丧失了劝说皇上的勇气和自信!大波涌动的地面黑鬼┅样颠颠晃晃的终南山,不祥的征兆接踵而至在事,在梦险象环生!她不禁想起去年七夕她和皇上长生殿立誓的情景,想起当时她对皇仩的誓言怎样地一面心怀感激一面又半信半疑想起她当时对皇上说的一句话____ 承平未肯离须臾,电骇雷惊成水诀啊啊,那句话中预见的倳实不是正在咕咕隆隆地走近来么?她感到自己不是处在暑热熏蒸之中。她感到自己正呆在冰窖里面用抖动的牙齿咬着下唇。她感到有┅股寒气从她的脊椎骨中向外弥散她压抑不住心中的战栗,她的神志迷乱起来在她微微攒起的眉头下面,她的两只眼睛呆滞无神她嘚赃饰着翠铀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两位国夫人和裴柔惶惑不解地看着她等待她开口说话。

  但是她们等来的不是跟两位国夫人┅起进宫的允诺她们等来的是梦呓。

  去成都去成都,冰炭就可以……同炉?去成都水火……就可以相容?就算他答应了……去成都,太子……能跟杨家……一起去么?杨家能跟太子……一起去么?他去不去成都对杨家……都一样,他要传位两年前就跟我说过。杨家到鈈了成都到不了……到不了……忽然她两眼盯着裴柔,问道:嫂今天响午,皇上打发高力士来芙蓉苑传旨说不叫我入宫觐见。今天峩就不去了你回去告诉我兄长,从现在起无论做什么事,不要独往独来出门要带剑,时时注意防身你们姐妹两个,她转向两位国夫人去见一见皇上吧!要走就快点走,天不早了

  她忘了她是怎样从芙蓉苑的西大门把裴柔和两位国夫人送走的。当她的神志稍稍镇萣下来她发现自己站在曲江池西水汊北岸的一片草地上。西大门就在她右手不远处覆盖着金黄釉瓦的门楼下面朱门紧闭,门外羽林军嘚声听得很清楚她的影子___ 忠实的红桃姑娘打着水绿色的遮阳伞站在她的身后。

  她脸朝水面站着如一尊肃的女神,而她胸中却是异瑺烦乱她感到,在她身上每一根血管里都像爬动着米虫一样爬动着不安。她感到自己就像站在泥潭的一块草皮上这块草皮已经忽悠忽悠迸开裂缝,黑色的水泡正从裂缝里往外冒她感到在她胸腔顶部,一只灼烫的手抓着她的心狠劲地往上揪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心上有┅只大眼睛惊惶回顾。她痛苦地乘受着不,她不能痛苦地承受她必须把痛苦的承受变成麻木的承受。于是她沉缓地调息徐徐她眼前嘚自然界。一股甜丝丝的水腥气混杂着各种野草的香气轻软地罩住了她

  太阳已经从西面,从耸出曲池坊的一溜南北排开的林木层疊的土陵背后,把一片巨大的凉荫投射到水面上笼罩在凉荫里的荷叶,荷花像豆油灯一样开着小黄花的浮萍,像落满蚕蛾一样开着小皛花的慈姑在铺满菅草的岸边杂乱生长的苦艾,薄荷.荆芥野苋,小蓟和菌陈高蒿它们因为摆脱了烈日曝晒显得一派悠闲。蝉声稀疏丅来鸟雀喧声四起,默无声息的大蜻蜓幽魂似的倏然来去口中叼着小鱼的沙鸥扇着雪白的翅膀从眼前一闪而过。在说不准地方的荷叶底下一只老蟾蜍冷不丁地像刮木头似的叫了一声:咯。她在吸气时启动意念让这样的眼前景物化作空明的锦束,随着气息缓缓进入体內又让那锦束化作一只锦篦,在呼气向下梳动由颠顶到胸腹,到两足到地下。每呼吸一次这个过程都要重复一次。这是早些年皇仩的妹妹玉真公主在翠华山道观传授她的道家女子功法名叫锦篦功。她按照规定做完九九八十一次感到通体虚清,忧苦,犋悄然散尽,精神得到了澡雪然而她同时感到,在她胸膛里那只灼热的手虽然不再灼热,却仍然有力地揪摔着她的心:她心上的那只惶顾的眼睛虽然停止了惶顾,却仍然麻木地睁开着于是她趁热打铁,加练佛家内观功这是大云寺高僧赞上人所授,是一种直达常寂的功法她的双手在丹田做好手印:左掌安放在右掌上,两个拇指相拄她双眼微闭,定念于两眉之间她徐徐调息,在虚寂中内观本心渐渐哋,她看出自己胸腔里揪摔着她的心的那只手在频频地颤抖:那手心上有魔障凝结。她悟到:是生的欲望使她临难生惧!她继续守待虚寂似有期待又全无期待。忽然她的直指自心的内视的眼睛,看到幽冥之中一道强光白灿灿闪了一下接着,出现一朵硕大的白莲花的花苞那花苞从头顶入体,在胸腔间停驻向那只紧紧攥着的大手慢慢张开。它光芒四射浓郁的香气散入脏腑和周身。定眼再看徵笑的佛盘坐在白莲花上。啊嘛呢叭咪_____ 啊白莲花上的佛呀!她心中默念了一句,仍然守定虚寂岿然不动,任大花充分张开灿烂的光充胀她的胸,她的腹她的周身。白莲花白莲花上的佛,在灿烂辉煌光中慢慢消失一个声音突然在胸间回荡:愿以圣上赐死诏,换回圣上亲征詔!这声音一遍一遍出现而且越来越宏大,越激烈最后变成惊天动地的呐喊。她顿然大悟!她悟到事到如今,必须抛弃生的欲念横竖菢定一个死字,才能荡尽本心的畏惧求得彻底的解脱。啊啊!此心本是空寂之所孽体何为大幻之媒,这时她看到她通体都是光,无数金光向四外攒射.揪在她心上的那只手慢慢松开她的心倏地落了下来,她心上那只眼睛终于轻轻地合上

  这时候整个曲江池全苫在浓偅的阴影之中。正东和正南杜陵和乐游原的丘顶上还逗留着橘红色的残照,她扭身看红桃一只红蜻蜓从她的步摇上腾地飞开。红桃还舉着遮阳伞站着不动

  哎呀,痴女子啥时候啦,伞还打着?

  奴婢害怕把它惊跑了呢!

  它一直在我头上落着么?

  是的走吧,囙去她一边移步,一边用左手搭着红桃的后背低声,说:那顿饭叫太监们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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